入了秋,天气总是阴晴不定。
夜里还是狂风四起,等到天一亮,便是一片晴朗。
狄元澈在睡梦中被墨玉摇醒,说是苏洵从乾清宫过来了,宇文博律要请他去一趟呢。
按照狄元澈的性格,凡是宇文博律要他过去的时候,他是一定要磨磨蹭蹭耽搁些时间的。他自然和朝堂上那些害怕宇文博律的人不同。只有任性些才能体现他无所畏惧、随性而为的痴傻风格。
等到狄元澈到了乾清宫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坐在宇文博律下首的狄振涛。
那老头子的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是下朝后便留在宫中了。
狄元澈笑眯眯的跑进乾清宫正殿,扬着小脸对宇文博律笑着。
“皇上,您找元澈啊?”
“怎么会是朕来找你,是狄相。”
宇文博律抬手指了指狄振涛,脸上的表情却是喜气洋洋的。
“皇上,自从我家元澈入宫做了国师,这谱儿还真是越来越大了。就连我这个父亲想要见上一面都是难上加难。如果今天不是皇上帮忙,想必老臣还是见不到他的。”
狄振涛的话说得格外凄楚,一副受尽儿子冷落的慈父形象,眼瞅着都要老泪纵横了。
奈何今天狄元澈是非要在宇文博律面前拆狄振涛的台并且和狄振涛对着干了。
“爹爹什么时候来找过元澈?国师殿距离乾清宫就两步路,你倒是去啊!”
听到狄元澈这么说,宇文博律也在一旁帮腔。
“是啊狄相,元澈虽然身为国师又深受朕的器重,但是在宫中的这些日子,他却从不嚣张跋扈,如果你到国师殿去找他,元澈是不会避而不见的。”
狄振涛自然也没有想象到宇文博律会如此的宠信狄元澈。
他的眉心不自然的蹙了蹙,连忙恭敬的跪在了宇文博律的脚下。
“皇上,微臣家中有了添丁之喜,想要元澈一同回府庆贺,还望皇上准许。”
“添丁之喜?什么添丁之喜啊?”
狄元澈转头望向你宇文博律。
只见那坐在高位上的男人笑得更加灿烂了。
“元澈,是你的嫡母,她怀有身孕了。朕记得你掐算过,你的嫡母是天女的命盘,能够稳固住大齐重要人物,如果她怀有身孕了,是不是意味着大齐的国运能够昌隆鼎盛?”
“那是自然的咯!元澈恭喜皇上!”
狄元澈笑着回答,表情比明日还要耀眼,可是心中却忍不住冷笑。
大齐能不能够昌荣鼎盛和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
从古至今,将国运寄托在神法巫蛊之上的君主都不能够长久。宇文博律还真是傻得可爱呢。
“元澈啊,嫡母有孕,你本该回府庆贺一番的。明日一早,就回相府一趟吧。”
狄元澈并没有理会宇文博律的提议,反而将视线落在了狄振涛的身上。
“父亲就那么想要元澈回去吗?”
“那是自然的!你离开家那么长时间,无论是父亲还是你哥哥和嫡母,都是格外想念你的。借着这个机会,咱们一家人也好团圆一下。”
听到狄振涛的话,狄元澈却慢悠悠的垂下头去了。
那种可怜巴巴的小表情顿时让宇文博律的眉头蹙了起来。
“元澈,你不想回家看看吗?”
“皇上……”
狄元澈欲言又止的道了句,随即又故作难以启齿的垂下头去了。
“既然皇上和爹爹都要元澈回家看看,元澈自然是要去的。”
见狄元澈答应出宫,狄振涛也顾不得管其他的。他笑着点了点头,一脸的喜气。
“好,那明天一早,爹爹就在相府等你了。”
“好。”
终于能将狄元澈带出宫,狄振涛此行的目的也算是圆满了。
他随意的和宇文博律又寒暄了几句便先走了。待到狄振涛离开,宇文博律这才招了招手,让狄元澈坐到他的身边去。
“怎么了,从刚刚就闷闷不乐的样子。元澈有不开心的事情和朕说,朕替你做主。”
话音落,宇文博律还亲手倒了茶,递到了狄元澈的手边。
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将自己面前的茶点一碟一碟的挪到了狄元澈的面前。
狄元澈眨着眼睛望着宇文博律,可是心中的苦涩却如同中了毒一般的渐渐扩散。
曾经的她与宇文博律夫妻十余年,然而在那十余年间,无论这个男人嘴上如何说着情话,却从没为她端茶递水过,更不用说是将御膳摆到她的面前来了。
此时的一切,还真是格外可笑呢。不过也就是因为这种可笑的存在,才会有现在的狄元澈。
宇文博律啊宇文博律,早晚有一天,你会死在你自己的虚意逢迎之中的。
狄元澈故作忧伤的叹了口气,手指探向了眼前的果子,却又故作食欲不振的放了回去。
“皇上,元澈不想回相府。”
“不想回相府?为什么?”
宇文博律连忙转过身,一脸的关切。
“因为爹爹对元澈一向不好,元澈不喜欢爹爹。”
话音落,狄元澈还可怜巴巴的掉下了泪水,他吸了吸鼻子,用袖口随意抹了把脸。
“皇上,元澈一点儿也不喜欢相府,不想再回去了。哪怕是一天,也不想再回去了。”
“元澈啊……”
宇文博律的大手轻轻放在了狄元澈的肩头上,算作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
“告诉朕,为何不喜欢,狄相是你爹爹啊,他苛待你了吗?”
话到此处,宇文博律的神色也幽暗了些,仿佛对于狄元澈的委屈感同身受似的。
狄元澈抽了抽鼻子,佯装着不安的搅动着手指。
“不知道为什么,爹爹从小就不喜欢元澈,一年到头都不来看我几次。爹爹待大哥格外的好,还亲自教他读书习字。有好几次,看到爹爹在书房中陪大哥读书,下棋,抚琴的时候,元澈都很羡慕,却只能偷偷的看着。爹爹明明待元澈不好,他一点都不喜欢我……”
狄元澈故意说了个会戳中宇文博律心事的例子。
因为曾经的宇文博律,也是最不受宠的那个皇子。先皇在世的时候,膝下九子,各有各的优秀和长处,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然而宇文博律却一向不被重视。
曾经的 宇文博律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与她说过,自己曾经躲在树林中偷看自己的父皇教宇文长勋练剑。
那种不被重视的痛苦,对于宇文博律这样骄傲的男人来说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然而狄元澈的遭遇却让宇文博律分外 感同身受。
仿佛眼前这个小男孩就是曾经的他自己,顿时激发起宇文博律那格外膨胀的保护欲。
“别哭,元澈。”
宇文博律抬手轻轻擦掉狄元澈脸上的泪水,声音也仿佛坠入谷底般低沉。
“你的伤痛,朕都懂。”
“皇上怎么会懂元澈呢?皇上都不懂!”
狄元澈委屈的不停抽着鼻子,眼眶通红,大颗大颗的泪珠儿像是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您是皇上,是九五至尊,怎么会和元澈一样呢。”
“不,朕和你一样。”
宇文博律轻轻站起身,将狄元澈的脑袋揽在了自己的胸前,大手慢条斯理的帮狄元澈顺着气。
可是言语中的那份酸涩却是昭然若揭,如同深陷回忆之中。
“被人冷落的滋味,朕懂。你的伤痛,朕也懂。”
狄元澈的脑袋轻轻贴在宇文博律的龙袍上,透过自己的视线,那团金龙的绣样仿佛被渐渐放大。
狄元澈心知宇文博律已经被他的情绪影响了,现在这个时候,这男人应该满脑子都是自己童年的悲惨往事吧。
狄元澈合了合眼睛,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宇文博律说起他被先皇冷落的种种事情时,她竟然还因为心疼这个家伙而痛哭流涕。
现在想想,先皇是何等的睿智,他会善待宇文长勋而冷落宇文博律必然有其中的缘故。
事实证明,这个狠毒的男人确实没有资格被人善待。
“不要怕,以后不会有人敢冷落你了。哪怕是你的父亲。”
宇文博律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喃喃自语,分不清他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狄元澈听。
狄元澈只感觉自己头顶上的发丝有些发湿,等到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只见宇文博律也是双眼通红,身为皇上的自尊心让他强忍泪水,但有的情绪注定是憋不住的。
“皇上,您哭了吗?您为什么伤心啊?”
狄元澈轻轻的问了句。
“好元澈,朕没事。”
宇文博律抽了抽鼻子,轻轻拍了拍狄元澈的肩膀。
“元澈不要难过,你爹爹没有陪你做的事情,朕来陪你做。朕会陪你读书,教你下棋,教你抚琴。这样元澈就不会委屈了。”
“皇上,您最好了。”
狄元澈擦干眼泪,对着宇文博律感激不尽的笑着。若不是已经了解极了宇文博律那唯利是图的性格,狄元澈真的是要被这男人如此感人至深的泪水和话语感动了。
可是现在,他只觉得又无语又可笑罢了。
“如果明天不想回相府就不要回了。朕会和狄相说的。”
“嫡母有孕本来就是好事,元澈不能不懂事,还是要回去恭喜一翻的……”
狄元澈抹了抹眼泪,这个时候,依稀听得太监在外面通报。
“宸妃娘娘到。”
“唔……宸妃娘娘来了,元澈先走了。”
话音还未落,便看到一席白色衣衫如同仙人般的罂粟端着一个托盘莹莹款款的走了进来。
狄元澈和罂粟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个人的视线不着痕迹的碰撞在了一起。
“元澈!”宇文博律连忙叫住狄元澈。
“恩?”
“明天从相府回来的时候记得找人来报个平安。”
“好。”
狄元澈笑眯眯的应了一句,随即蹦蹦跳跳的离开了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