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子恭恭敬敬的碰了热茶水递到了狄元澈的手边，又小心翼翼的将炭盆挪得近了些。
然而他还没有忙活妥帖，便听到狄元澈悠悠的问了句。
“你说我是不是从一开始便做错了呢？”
小陈子下意识的愣了愣，捏着炭盆的边缘直勾勾的望着狄元澈的脸色。
他跟在国师大人的身边已经不少时日了，那么长的时间中，他竟然是第一次听到自家主子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声音说话。
那个意气风发仿佛能将一切握在手中的狄元澈，竟然还会有如此脆弱的态度表情？
狄元澈拖着手中的茶盏，目光却直勾勾的定在自己面前的一摞书卷上。
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还是在问小陈子，只是那么木然的轻声细语着。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带着墨玉进进出出，应该让她留在这国师殿做些轻便活计的。我本是男子，带着一个小丫头在身边太扎眼了。”
是啊，她筹谋着整个棋局，却唯独忽略了这么一点。
知道她是女儿身的只有王嬷嬷和墨玉以及她自己，在其他人眼中，她是男子。
一个男子身边经常带着的女人必然与他有鱼水之交，这不过是让人先入为主的观念罢了。也不怪贤妃会对腾跃说，墨玉是她的软肋。
说到底，也是她自己没有想周全，竟然在这方面大意了。
想到这里，狄元澈的神色便更加暗了。
若是她能更小心一些，将墨玉留在国师殿中不带着进出，或许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变故了吧。
“主子……”
小陈子低低的唤了声，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挨到了狄元澈身旁来。
“没事，我也只是在感慨一声罢了。贤妃那边，如何了？”
刚刚在明玉宫，狄元澈一直守在狄惠生寝宫的帷帐后，再后来便通过偏门离开了。至于殿外最后的定局，他便让小陈子留心着，回到了国师殿再禀告他。
毕竟很多事情他还是不方便露面，更不方便出头。
宇文博律那个人疑心病重，这个时候，总不能让他怀疑了自己。
“回主子的话，贤妃坚称自己没有坑害惠妃，皇上似是也没有心思和她纠缠，便说让她先去冷宫住着，其他的事情交给令妃娘娘去查，等到查出个水落石出，自然要给众人一个交代，也会给贤妃娘娘和惠妃娘娘一个交代。主子，依奴才看……皇上这是懒得管这些是是非非了，将这烫手山芋扔给了令妃娘娘罢了。若说皇上与令妃娘娘进门的时候，确实没有看到贤妃娘娘推人，一切也不过是惠妃的一面之词罢了，这其中的因由难辨着呢……”
“这后宫的事情不就是如此嘛，是是非非谁说的准。”
狄元澈低低的道了句，却是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主子，将贤妃狠狠的惩治了一把您竟然不高兴吗？这多么大快人心啊！她处处和您作对，这下也终于吃了个哑巴亏被送进冷宫去了！”
“想到墨玉，我又怎么高兴得起来……就算将贤妃治得再惨，墨玉也不可能忘记她受过的那些罪，我亦无法忘记……”
狄元澈悠悠的道了句，眼底却竟是那一日在腾跃的行馆看到的画面。
那个男人如狼似虎，墨玉哭哑了嗓子苦苦求饶。
这一切的起因终究是因为她啊。
见到狄元澈自责，小陈子便连忙宽慰。
“主子您也不必这么想。要知道那西北太子高大俊朗，面容生得极好，又是身份尊贵的异邦太子……墨玉姑娘总也没有那么吃亏。”
听到小陈子那么说，狄元澈自然是不悦的。
眉头一簇，冷声吼了句。
“胡说！”
“主子，奴才知道墨玉是您从相府带来的丫头自然更疼爱些，可是奴才不得不提醒您……那西北太子刚刚说的话决计不是胡言乱语，若是墨玉有朝一日真的倾心与他跟他走了呢？岂不是浪费了您为她筹谋的这些后路？西北太子不是一般人，不是乡野莽夫，他是气度身份，多少姑娘巴巴的想要被他宠幸呢，忠言逆耳，主子还是听奴才一句罢。”
话音落，小陈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然而狄元澈的回答却真真的超出了他的所料。
“若是墨玉有一日真的对腾跃动了情，我自然会顺顺利利的送走她，那么我准备的那些彩礼喜服也不算是浪费了。”
小陈子的眼睛瞪得老大，极其吃惊的模样。
“主子，您竟然不生气？竟然容得下她归顺了别人？”
“那有何生气的？女子有了心爱的男子都是天定的福气，我总不能拦了那福气啊……”
狄元澈的声音清远缥缈，就如同她这个人，真真的让人捉摸不透。
“拿法华经来！”
狄元澈低声道了句，随即便取下腕上的佛珠，一颗又一颗的捻着。
她手上这串珠子是她母亲临终留下的，轻轻抚着，仿佛娘亲的温度还在。
狄元澈一边翻着法华经，一边认认真真的转动佛珠。
如果娘亲和肃儿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二姨娘已死，这剩下的仇也改一点点报了。狄惠生，狄家，宇文博律，很快便会被他通通毁掉，通通毁掉。
“小陈子……”
“是主子。”
“趁着夜深，你去找一趟将军府告诉武将军，说我有事要和他商议，让他找个背人的机会来国师殿。”
“是。”
小陈子领了命令便急匆匆的离开了狄元澈的书房。
偌大的房间中放着地龙和炭盆，被烤的暖洋洋的。
狄元澈坐在那黄花梨的椅子上读着法华经。
上一世她也爱读这些经书，每每念着上面的字句总觉的应该大度宽容为好，身为国母，总要海纳百川，包容万象。
可是现在再读，或许是心境变了罢。她却觉得佛经中的字字句句都在诉说着一个道理，世间轮回因果总有定数……那些欠了她债的人，总该还债啊。
腾跃离开了国师殿后便直接回了行馆。
此时阿邪已经等在院子里了，见到主子进门，便立刻行了一个西北大礼。
“太子王殿下。”
“起吧。”
腾跃潇洒不羁的一抬手，随即靠在了那立柱旁。下颚微抬，眼波却如同海水一半冰凉。
“事情查得如何了？那日墨玉从狄元澈房中拿出去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腾跃本就是个急性子的，见到阿邪来了便格外急迫的想要知道真相。
就在他将墨玉绑过来鱼水交欢的那天早上，他本想着要到国师殿去看看狄元澈到底有没有在练解药。
他大摇大摆的走进国师殿，却看到墨玉急匆匆的抱着一个布包往外走。
腾跃是西北人，一向对血腥味儿格外敏感，在墨玉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清楚的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儿。
他的嗅觉一向不过出错，那确实是血腥味儿不假。
当时他便拉住了墨玉问她要做什么。
那个丫头支支吾吾的说要去丢掉这包破旧的衣服……他本想抢过那包东西看上一看，却被狄元澈叫住了。
那时他还有一帮兄弟的人命捏在狄元澈的手上，也就只能放手。
可是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和狄元澈匆匆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国师殿，立刻叫阿邪追着墨玉去查。
堂堂国师殿，哪儿来的那么大腥味儿的污物呢？莫不是有人受伤了？或是狄元澈的宫里还有什么被他欺侮而受伤的人住着？
阿邪查东西一向谨慎，两日过后的今夜，才算是给他回复。
“主人，奴才那日按照您的吩咐循着墨玉的踪迹去找，她确实是去丢东西不假，可是那包东西一丢便丢到了宫外去。像是怕人瞅着了似的，一路鬼鬼祟祟的，还拿着狄元澈的御赐金牌出了宫，结结实实的丢到了宫外……”
“墨玉到底丢了什么？！”
腾跃抢着问了句，眉头蹙得更深了，似是想要立刻知道真相。
“起初奴才也不知道墨玉姑娘丢的是什么……只是一些沾了血的女人穿过的亵衣亵裤。奴才没有将事情查清楚自然不敢来像主人汇报，便拿着那些东西走了几个青楼，问到了熟悉的老鸨……”
说道这里，阿邪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声音也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
“那是，那是……是……”
“是什么！快说啊！”
“是、是……女人来了月事弄脏的亵衣亵裤，那老鸨说了万万不会错，那些血的腥味儿和寻常味儿是不同的，必是月事不假。”
阿邪垂下头去，事情查得利落，可是其中的种种逻辑却是想不明白，也就只能说给腾跃听，让主人自己去思虑了。
听到阿邪的话，腾跃的眉头也是深深的簇在了一起。那深邃的眸子轻眨了几下，仿佛想到了些什么。
“那些东西势必不是墨玉的，整个皇宫那么多奴婢皆是女子，来了月事的也不是什么奇怪事，用不着将那些呜呜丢出宫去……”
“主人所言甚是。奴才也想过了，如果那些沾血的亵衣亵裤是墨玉姑娘的，她拿到浣衣坊洗洗就好了，又何必费尽周折的丢到宫外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