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本以为那宋秦会对凰主下毒手,哪晓得事情恰好相反,紧要关头,那人竟救了凰主,而且还将没头苍蝇似的他给找了来。
“是他在赶车?”唐妙筠问。
“是。”绿衣点了点头,“他说要确保凰主性命无忧。”
“我已性命无忧,告诉他可以走了。”唐妙筠挥挥手道。
“不行,等把你送出徐州,我再离开。”马车外响起宋秦的声音。
“不用了。”唐妙筠不愿受他恩惠。
宋秦沉默了一阵:“那好。”
马车徐徐停下,南儿似乎察觉了什么,睁开眼睛,眼珠圆溜溜的。
唐妙筠忽然想起一事:“慢着,那个刺客是否已经招认了?”
“那人经受不住,咬舌自尽了,不过他的身份有些特别。”宋秦道。
“有什么特别?”唐妙筠皱眉。
“如果我没猜错,他应当是个宫人。”宋秦的语气不甚确定。
听他这么一说,再回想起先前种种,唐妙筠的确觉得有些古怪。那人的皮肤较一般男子白嫩,而且脸上并无胡须,如此看来,或许真是个太监。
莫不是皇帝痛恨她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坏了漠王爷的名声,所以想将她除去?这样倒也说得通,不过她如今都已离京数百里,此时再来赶尽杀绝,未免太不厚道。
“做人可不能这么绝啊。”唐妙筠挑了挑眉毛。
“你真是个惹事精。”宋秦只能苦笑,语气有些熟稔。
他在牛村规规矩矩地呆了大半年,这半年间,唐妙筠恐怕连一时半刻都没消停过吧?
“这次多亏了你,现在你可以走了。”唐妙筠语气淡淡。
这人自打上一世就口蜜腹剑,如今在她面前装出这副无比亲昵的模样,是要恶心谁?
宋秦面色有些尴尬:“你可否告诉我……”
“不可。”唐妙筠打断他的话。
她不想和这人扯上干系,如果救她一命,就能与他前世造的孽相抵,那她何不立刻杀了他,等到下一世再做弥补?
事情做了便是做了,没什么可说的,也没什么可改变的,她曾经因为对这人的信任而丧命,今后,再不会犯同样愚蠢的错误!
“苏扶云,你!”宋秦不禁面露怒色。
他只不过是想问问,上一世到底发生了何事而已。
“怎么,你又想发疯?”唐妙筠撇嘴冷笑。
宋秦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冷着脸道了声“告辞”。
他果然想得太简单,以为事到如今,一切还能回到从前。只是……他到底做错了何事,才令她如此不能释怀?
头有些疼,仿佛有什么正从记忆中破土而出。
他停在原地,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不由叹了口气。
唐妙筠替南儿捻了捻被角,南儿并没穿婴儿的小衣,而是裹着一床棉被。倒不是宋秦那人粗心大意,没有想到这一点上,而是徐城既然已有旁人的眼线,再去添置这些东西,未免有些堂而皇之。
这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从今日起,她就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了。
想到这些,唐妙筠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
在她走后不久,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马上的人身着玄色长袍,好比一片来势汹汹的风雪。
看着蔓延至远方的车辙,林苍漠握紧了缰绳。
唐妙筠,你以为你能逃出本王的手掌心?
不出片刻,另一匹马紧随而来,骑马的正是胡二。
此番离京多有不妥,不符王爷平日谨慎隐秘的性子,但他总觉得,这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只不过,既然唐姑娘已经打开了王爷心中的那扇门,为何不步入其中,而要匆匆逃离呢?
眼看林苍漠一夹马腹,又要继续赶路,胡二忙出言提醒:“王爷,前头是雍城,我们是不是……”
雍城是摄政王的封地,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如果贸然闯入,被探子认出,后果不堪设想。
林苍漠早已想到这一点,扔给胡二一顶毡帽,自己则将长袍翻了过来,露出缝有毛皮的一面。这袍子是在边境时买来御寒的,厚是厚实,做工却不精细,乍一看,倒有些像猎人的装束。
胡二这才放下了心,戴上毡帽,用披风遮住腰间的长剑,随林苍漠一前一后地进了城。
即便摄政王的探子再多,也不会个个都认得王爷这张脸吧?
这雍城和别处不一样,没有重农轻商一说,因此吸引了许多富商大贾前来定居,放眼望去倒也繁华。
进城没多久,胡二就听见有一个老鸨在雀楼上眉开眼笑:“姑娘们,快去接客咯,这次要伺候的是位如花似玉的女财主!”
“女人?”
“哪有女人逛青楼的道理?”
“就是!”
饶是雍城风气再开放,也有人看不过眼了,但碍于这雀楼是摄政王名下的产业,众人也只是说说罢了,没有人敢上前阻止。
胡二有些汗颜,龙阳癖他听说过,可女人和女人……这叫什么?
哪晓得林苍漠好像动了兴致:“走,我们去瞧瞧。”
“王……王大哥,这……”胡二险些没改过口来。
“无妨,只是瞧瞧而已。”林苍漠抬脚就踏入了雀楼。
另一面,唐妙筠品尝着满桌的菜肴,心中十分惬意。
本来她想隐蔽行踪,低调行事,但一想起之前从京城出来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反倒未能摆脱几方人马的追踪,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按着之前的思路,林苍漠等人定还以为,她会找些不起眼的小客栈居住呢。既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越是起眼,或许越容易被他忽略。
所以,当大快朵颐的唐妙筠,冷不丁瞧见门口那张熟悉的脸时,险些囫囵吞下一整颗肉丸。
都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个瘟神,她还真就摆脱不了了!
四目相对,林苍漠的脸上变得精彩万分。
他不过是循着心中的直觉罢了,哪晓得她竟真在此处。
光天化日之下在妓院闲逛,这个女人,简直胡闹!
既然已经见了面,那唐妙筠也不打算再逃了,走上前去正要说话,忽然被胡二伸手拦住了。
“唐姑娘,请勿暴露王爷的身份。”胡二低声提醒。
林苍漠的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面色变了三变,嘴里的话也从“你生了”,变成“孩子呢”,再变成“站在这里是不想活命了吗,给本……我好生坐月子去!”
“我月子坐得好好的,是你偏要来打搅。”唐妙筠指了指一旁那铺着波斯绒毯的玉床。
床上,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静静躺着,朝林苍漠“呀”了一声。
都说刚出生的孩子既不会睁眼,又不会说话,南儿却是个例外,连唐妙筠也感到隐隐的惊奇。
林苍漠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看得令胡二目瞪口呆。
只见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抱起床上的婴儿,那姿势却是生疏得很,南儿在他怀中左扭右扭,哇哇地哭出了声。
唐妙筠既好气又好笑:“小孩子脖子软,你要轻轻托着他的头。”
“他叫什么名字?”林苍漠的目光有些移不开了。
这个猫一般的小小婴儿,眉眼怎与唐妙筠如此相似?不,似乎更像自己一些才对……
他换了个姿势,仍是不得要领,只得将南儿轻轻放下。
“他叫苏南。”唐妙筠淡淡道。
林苍漠的眼神立刻就变了……他的孩子,竟然姓苏?
“行了,差不多了。”唐妙筠不顾他铁青的脸,招招手叫来了绿衣,“把这位王公子和他的随从请出去。”
既然林苍漠已看到了南儿,那之后大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必再作纠缠。他们之间,算是彻底走到了头。
“是。”绿衣点头。
“唐妙筠!”林苍漠勃然大怒,这不是他第一次吼出她的名字,更要命的是,似乎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而他的怒气,一次比一次消散得快,每每话刚出口,心里的恼火就不见了踪影。
面对这个女人,他实在气不起来。
“怎么,难道你还想赖在这里不走?这青楼里雅间多的是,又不止我这一间,如果想找姑娘,还是……”唐妙筠缓缓踱着步子,样子很是悠闲,话音刚落,嘴唇忽被一物堵住。
林苍漠的脸近在咫尺,眉宇间仍是一丝怒色,吻得霸道无比。
这不是他第一次碰上她的唇,初见时,二人也是在青楼。
想起那夜的种种,唐妙筠忽然尴尬得无以复加。
“快不快出去!”胡二朝绿衣一个劲儿地挤眼。
“为何要出去?”绿衣不解,面色十分无辜。
“你这个二愣子!”胡二强把他拖了出去,转身随手带上门,心中不由抱怨,唐姑娘这是找了个什么随从,怎么这般不解风情?
雅间内良久都是暖意融融,直到南儿忽然发出一声“呀”。
“他饿了。”唐妙筠借机挣脱开来,将南儿抱在怀中。
林苍漠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这臭小子怎与他母亲一样,不捣乱就闲得慌?
“你同本王回京吧。”他道。
“凭什么?”唐妙筠有些不屑地吐出三字。
“凭你是本王的女人,凭你生下了本王的孩子!”林苍漠盯着她的脸,恶狠狠说。
“在外头我或许还能保全南儿和自己,可是在你漠王府……你能确保南儿一生平安,不卷入储君之争,不被人当成棋子?”唐妙筠毫不客气地质问。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林苍漠的神色顿时缓和了几分。
“是,所以你能给我什么答复?”唐妙筠挑眉。
“本王答应你,确保南儿不被卷入储君之争,也不被人当成旗子。如果你愿意,本王可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与你一同归隐田园。”林苍漠的目光甚是认真。
“你……”唐妙筠从未像此时这般诧异过。
难道是她听错,林苍漠竟说,与她一同归隐田园?
他是王爷啊,难道就不留恋权势地位,不贪图荣华富贵?
又或者……他与她根本就是同一种人,只是人无选择出生的权利,他错生在了皇家,所以注定要面对错综复杂的种种,不能像她这样一走了之。
她是该留下,与他并肩而立,待到落幕之后与子偕老……还是该带着南儿独自离开,从此陌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