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么回去禀告王爷?”杨三挠挠头,不确定道。
王爷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勃然大怒?
他跟随王爷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王爷为了谁这般劳神费力。他要是那个唐妙筠,就该心满意足,乖乖呆在漠王府里。
不过话说回来,若那唐妙筠不是匹烈马,王爷或许根本不会如此着迷……
胡二点点头,顿了顿,又说:“把这块树皮割下来,一并带回去。”
胡二带着人马离开后,歪脖子树后出来一个人,瞧着那树上的刀痕,若有所思。
这个王爷,和扶云有什么过节,为何要派人苦苦寻她?
宋秦看了看车队离开的方向,犹豫片刻,重新隐入了影影绰绰的丛林中。
“凰主,那人还有没有跟来?”绿衣的衣袖被北风扬起老高,活像一对翅膀。
“他没有跟来。”唐妙筠摇摇头,瞧着他冻得有些红的脸,“不如我来赶车吧。”
“这怎么行?”绿衣连忙拒绝。
那宋秦先前一路跟在后头,若非唐妙筠提醒,他根本不会发觉。光凭这一点,他就倍感失职,只觉无地自容,更不必说让唐妙筠亲自赶车了。
聪慧如他,自然已经猜到“苏扶云”这三字,有某种特殊的含义。至于那宋秦所说的“上一世”,难道……真有转世轮回这一说?
“你在想什么?”唐妙筠问。
“我……”绿衣结舌,不知此事该不该提。
“你呀,居然连搪塞几句都不会。”唐妙筠不禁笑了。
绿衣再次结舌,一张清秀的脸有些红。
唐妙筠瞧着他削瘦的后背,问道:“你想知道,我和那人是什么关系?”
每每同绿衣说话,她就会觉得无比心安。世间虽大,但能有一个可以全然信赖的人,实属不易。
绿衣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之前因为一些缘故,我换过许多次名字,这其中,就有‘苏扶云’这个姓名。而他,恰好是我在用这名字时遇见的。”唐妙筠语气平静,眼神却有了一丝波动。
“后来呢?”绿衣不禁追问。
唐妙筠扯了扯嘴角:“后来我信任他,而他骗了我,于是,我就成了现在的我。”
这话说得极为拗口,绿衣听得半懂不懂,但有一点他还是弄明白了……这个宋秦,果然是敌非友。
“我不该再用这个名字的。”唐妙筠兀自摇头。
她只是有些懒罢了,不想再劳神费力取名,便将之前的顺手拿来用了,哪晓得竟遇上了这种事。不晓得的,还以为她对那人有多念念不忘呢。
“凰主,外头雪深,马有些走不动了,不如我们就在前面的客栈落脚?”绿衣问。
“好。”唐妙筠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
这一夜她安然入眠,百里外的京城,却有一人暴跳如雷。
“什么叫带着本王的人滚远些?”林苍漠瞧着树皮上那一行秀丽的小字,额头上青筋直跳。
“王爷……是不是应该将摄政王和媛姑娘给放了?”胡二提醒道。
这件事闹得满城皆知,大家都在等着看王爷的笑话呢。朝中更是有了风言风语,说王爷自恃功高,胆大妄为。而皇上,大有听信谗言,要降罪之意。
从前,皇上将已有身孕的唐妙筠,许配给王爷时,胡二就隐隐看出不对了。
如今局势对王爷更加不利,若此事处理不当,只怕……
“摄政王可以放走,林媛儿……拘禁起来,今后不得踏出漠王府半步。”林苍漠冷然道。
虽然唐妙筠的失踪,与这两人无关,但林媛儿听信谗言,把乌骨香当做“痴情蛊”,想要迷惑他,这事决不能就此揭过。
“那乌骨香是何人给媛儿的,查清了吗?”他问。
“回王爷,把乌骨香给媛小姐的那丫鬟,已经服毒自尽了。”胡二说。
林苍漠脸上浮现一丝冷笑,心里已有了计较。
当时他怒急攻心,未加斟酌就认为罪魁祸首是摄政王,如今想来,摄政王面上的诧异,似乎并不是装出来的。那要加害唐妙筠的,应当另有其人。
唐一空虽然心狠手辣,但决不至于除去唐妙筠这个大有用处的孙女,而另一个人……
不好!
咔的一声,他手中的树皮忽然四分五裂,瞳孔也变得阴沉起来:“胡二,你安排的人,何时才能追上她?”
“至少还需一两日才能追上唐姑娘,那条路通往徐城,一入徐城,找起人来就好比大海捞针。”胡二估摸着说。
话音刚落,就听林苍漠喝道:“给本王备一匹最快的马!”
唐妙筠这夜睡了个好觉,只是梦做得有些古怪,时而看见了宋秦,时而看见了水姨,最后,眼前竟忽然冒出了林苍漠黑如锅底的脸。
她不由惊醒,看清四周之后,才长舒一口气。
幸好只是个梦!
不过心里为何有些空落落的?
比心更空的是五脏庙,怀孕果然是件麻烦事。
她一日比一日更能察觉腹中那个小生命的存在,有时,南儿似乎能听懂她的话,踢得凶的时候,她只消轻轻摸摸肚皮,低声说几句什么,南儿便会慢慢安静下来。
坐起身正要穿衣,她忽然觉得这次的胎动有些不同寻常。一股剧痛袭来,手中的衣物随之落地。
该死,难道是上一次在漠王府用计骗了林苍漠,所以遭了报应,真要早产了?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在脑海,她就忍不住呸了一声……说不定只是胎像不稳,哪用得着如此诅咒自己?
“凰主?”守在门外的绿衣,听见动静,抬手敲门道。
唐妙筠张了张嘴,但忽如其来的痛意,使得她只能咬紧牙关,说不出半个字来。
绿衣未得回应,立刻就破门而入,待看清床上那抹刺目的鲜红时,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凰主这……这是要生了?
唐妙筠心知今日或许就是南儿的产期,强忍疼痛道:“叫产婆!”
“是。”绿衣没有半点迟疑,立刻转身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唐妙筠似乎听见有人推门而入。脚步近了,才发觉那人竟是个男子,一身青色装束,年纪轻轻,皮肤细腻如女人,那嵌在脸上的一双小眼睛,分外的黑白分明,仿佛……根本不是人的目光。
她忽然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寒意,右手捏紧了枕下的一个荷包。
这里头,装的是荧粉。
当初在爷爷的六十寿辰上,她正是将此物洒在了雪地里,才得以让胡二晓得自己的行踪。荧粉遇雪,片刻之后便会发出幽蓝荧光,而与另一味名为麒骨的药粉相混合,则能使人忽然昏厥。
那一味麒骨,如今就藏在她胸口的象牙坠中,取出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怎料男子嗤笑了一声,盯着她藏在枕下的手,嗓门尖尖道:“少给我耍花招!”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唐妙筠怔了怔,定下神来,额头上已是起了薄薄一层冷汗,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腹内的疼痛实在难忍。
她平日不常出门,仇家不多,除了林媛儿,似乎就只有唐诗若了。
这两人非富即贵,雇个杀手来杀她,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连林苍漠的人,都不能如此轻易就找到她,眼前这个杀手,显然没这么简单。
“等你到了地府,亲口去问阎王爷吧!”男子冷笑一声,从怀中摸出把纤薄如纸的匕首,扬手就朝唐妙筠喉间割来。
此时,绿衣正等得焦急。
他出来没走多远,就瞧见一个七老八十的婆子,在路边与人闲扯,三句不离接生,赫然是个产婆,于是便想将她接到客栈里去。
哪晓得婆子愣要回去拿些东西,说什么接生是个麻烦活儿,不能单凭自己的一双手。
绿衣在她家门外等了足有半炷香的时间,仍没见她出来,眼皮兀自跳得慌,心中的不安也越发明显,忍不住推开了门。
这屋里空空如也,竟就连桌椅板凳都不见一张,地面灰尘堆积,显然许久无人居住过。
“不好,凰主!”他悚然一惊,双足点地,急急朝客栈掠去。
客房的门大开着,床褥依旧残余着温度,床上的人却不见了踪影,只余一滩尚未凝固的血……
他一怔,清秀的脸陡然变得煞白。
不远处,僻静的群山中传来阵阵叫声,惊起了无数飞鸟。
“你的羊水一破,这方圆十里的产婆就不见了踪影,接下来的事,我实在帮不了你了。”洞口,一人持剑守着,一身装束平平无奇,竟是宋秦。
回应他的,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不过,这惨叫的人并不是唐妙筠。
那人被五花大绑,不停哀嚎着,只正是方才在客栈,想要刺杀唐妙筠的男子,此时浑身经脉都已被宋秦打断,可谓生不如死。
唐妙筠此刻就躺在山洞里,身下是一床棉被,不远处还燃着火堆,倒也不算太冷。
徐城里竟找不见产婆?究竟是何人,要大费干戈置她于死地?
唐妙筠咬紧牙关思忖着,额上是密密麻麻的汗水。直至如今,她已足足熬了一个时辰。
南儿,之前那么多的凶险,娘都能化险为夷,这一次,就看你的了……
腹中的胎儿,似乎听懂了她的默念,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她只觉浑身一轻,耳边似乎传来稚嫩的哭声,意识也随之迷离起来。
不行,不能睡……
她刨着地面,死命坐起身来,终于看见那猫儿一般大小的孩子。
是个男孩,虽然还不足月,瘦小了些,但一双眼睛亮得出奇,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模样不似寻常婴儿一般呆呆的,反倒有些古灵精怪。
“南儿,你在想什么?”她呢喃了一句,揪着袖子,轻轻擦去南儿脸上的血污。
哐的一声,一个布包被扔了进来,包里是把剪子。
“我听说……有种东西叫脐带。”宋秦有些尴尬道。
待处理完一切,已经日近黄昏,唐妙筠小睡了一会儿又醒来,忽然听见外头传来接连不断的马蹄声。不,不是外头,分明是她已身处一辆马车中。
南儿躺在襁褓里,睡得很熟,而抱着他的,竟是绿衣。
绿衣见她已经醒来,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凰主,已经过了两天两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