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混沌世界,四片白茫,入眼荒芜,前一刻的房间、顾恩……全都不见,她又独自一人,站立在这个世界上。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庄周梦蝶亦或蝶梦庄周,此时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她方才所经历的两个梦境,究竟是真相还是幻觉,她是杨语,还是白温暖?
白温暖面容麻木得站在原地,她目光冰寒得望着此方世界,心中却是越来越寒凉。
她眯起眼来,对着此方世界冷笑说道:“若是在虚幻,万事我都要自己做主;若是在现实,那么你更不要妄想操控我。我活了两世,难道还会怕你?”
语气之中,挑衅狂妄。
只是似乎是接收到了白温暖的挑衅一般,不过下一秒,四周的景色便又变了一番。
头顶日光十分明亮刺眼,撒在白温暖的眼睛里,激得她的眼睛忍不住闭了闭。只是等白温暖再睁眼来时,却见自己已然置身在大周国都巍峨宫殿前。
身前是高高在上的朝议殿,百级台阶上,古色暗红波斯毯将台阶层层遮掩,一路通向殿门中。
百级台阶两侧,各自有文武百官恭敬站立,拾级而上,模样敬畏而神圣。
白温暖仰起头来,目光透过这百级台阶,一路看向站在最顶端的男子。此人身着手工丝秀成的暗紫色盘领龙衮,头戴十二玉珠冕旒冠,气质高贵,面容俊雅,正是孟白璧无疑。
头顶日光愈加刺眼,白温暖不由得想要闭上眼去。可突得便听孟白璧对她道:“温暖,你终于来了。”
白温暖瞬间再次看他:“什么意思?”
孟白璧看着她的目光痴迷至极:“温暖,朕等得你好苦。”
白温暖道:“你在等我?”
孟白璧道:“对,朕在等你。”
白温暖道:“为什么等我?”
孟白璧道:“朕等你,成为朕的皇后。”
白温暖讥诮道:“你想娶我?”
孟白璧道:“是啊,朕要娶你。因为朕爱你!”
白温暖伸手拂过自己耳边一缕乱发,嘴间笑意变得甜腻,可眼神,却万般寒凉:“来,你下来。我有话,想对你说。”
孟白璧道:“不,你上来,温暖。朕要在这朝议殿内,封你为后。”
白温暖嘻嘻道:“好,那,我便上来。”
说罢,白温暖踏上百级台阶,只是她走得极缓,一步三停。等到白温暖好不容易走到最上阶,站在孟白璧对面时,头顶的日光已渐渐暗了下去。
孟白璧痴迷看她:“你终于来了,温暖。”
白温暖轻笑:“对呢,我终于来了,白璧。”
孟白璧一步一步走到白温暖身边,然后对着她伸出手去,终是抱上了她。
白温暖也回抱住孟白璧,只是此时她手中,多了一把匕首。转瞬之间,她手起刀落,这把匕首便连根没入了孟白璧的背部,暗红的血液从他的伤口不断喷涌而出。
白温暖在孟白璧耳边轻声道:“如果我跟你走,你可是要把我带到阿鼻地狱去?”
不等白温暖的话音落下,只见周遭世界瞬间发生了变化。头顶烈日化作血色残月;百级台阶化作人骨腐山;身侧大周宫殿化作近在眼前的酆都鬼城;身侧皇座化作黑漆山门,山门正中尚有一匾,上书‘鬼门关’。
身前的孟白璧已经不见,徒有一块破败不堪的玉如意,孤零零躺在白温暖脚下,已是看不出颜色。
恰在此时,她突得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几道交谈声。
白温暖赶忙后退两步躲在路边,却听身后三道声音越来越清晰。
一道:“听闻这鬼身前做了许多丧心事,秦广大王特派你我前去捉他,以防他死后化了厉鬼,白白为祸人间。”
二道:“正是如此。秦广之意,大抵是要将这鬼分派到十八层去,让他受开颅泼油之苦,他的脑髓将会日夜不停得给十八层的恶鬼们享用。”
所谓开颅泼油,便是用铁锤撬开他的脑壳,再淋上刚烧开的热油,对着他的脑壳浇上一浇,于是只听‘嘶啦’一声后,脑壳中的脑髓,便已被烫熟了,最是鲜嫩……
三道:“我、我没做过坏事,放了我,放了我罢……”
只是白温暖听得这第三道声响,便不由呆了一呆。
等到远处三鬼终于走到白温暖身前时,白温暖望着正中这位被二鬼差紧紧押着的鬼魂,眼眶绯红。
可旋即,她却又笑了起来。这笑三分快意,七分解脱,这一瞬间,她竟浑身一轻。
顾恩,你总算是不得好死!
只是大抵是她的笑意惊动了其中一位鬼差,那鬼差向着白温暖看来,旋即皱眉,厉声道:“凡人怎可来此?还不速速回归!”
鬼差一边说着,一边对着白温暖挥了挥手,于是不过瞬间,她只觉不知何处冒出一股吸附力极强的劲风,竟是拖曳着她的身体往后而去!吸附力越来越大,白温暖终是抵抗不得,身体坠落向了漫漫血色中。
“啊!”
宛若万丈悬崖般的沉坠感终于有了尽头。白温暖瞬间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息,就像是做了一个诡异又绵长的梦。
在看四周,却见她竟是又回到了最初时候开始睡着的那个客栈房间里。明亮又清新的清晨温暖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房间里,窗户外的人声鼎沸,十足热闹。鼻尖飘过的是一阵大于一阵的诱鼻菜香,勾得白温暖的腹中漫过一阵又一阵的饥饿感。
而她的身边紧紧搂着自己肩膀的,正是一脸憔悴与担忧的元深。
“我……在哪?”
自己说出话来的声音十分沙哑干涩,白温暖惊了一惊。
元深紧紧抱着她,在她身边不断说着‘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只是不知怎的,白温暖总觉得他的声音十分亲切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思量片刻,她恍然想起,在那梦中时,她就曾听得元深的声音在她耳边叫她,只怕当时,元深已是发现了自己不对劲了吧……
压下心思,推开元深。白温暖下床简单食了些元深给她备下的稀饭,等到身体总算恢复了力气后,又叫来小二送来热水,好让自己洗澡。
一直等到白温暖换上干净柔软的白衣,她走到窗户边,眯眼闻着空气之中的烟火气,她知道,她终于回来了。
浮生百态,各有千秋。亲朋间嬉笑怒骂,街道上人来人往,商铺内客流不息,只是在客栈后的这条弄堂内,两道修长人影却在窃窃私语。细看却见男子面容白皙俊朗,女子绝色宛若玄女,正是孟白璧,和常娥无疑。
孟白璧道:“爱妻,方才那是白温暖的前世吗?”
常娥点头道:“正是呢,我的皇上。”
孟白璧道:“她竟还能记得自己的前世经历,倒是十分奇特。可她竟还梦到了我……”
常娥却笑着伸出食指来,轻轻掩住孟白璧的嘴唇:“那柄玉如意,乃是鬼王贴身物,由众相欲望所构成。所有的梦境,皆是所持者内心深处的欲望反射。”
孟白璧道:“所以,白温暖的连续三个梦境,都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欲望?”今生,前世,和后位?
常娥轻轻叹息,道:“地府来的玩意儿,都为将魂魄引向地府。若是白温暖没有在梦境中打破自己的欲望,那么她最终,也该是被玉如意勾魂了。”
孟白璧突然就想起当日自己在凤栖宮内时,做的那个梦。那个梦里的常娥引诱着他,让他跟她走。那么,彼时若是没有爱妻及时出现,那么他是不是也会被她引到地府去?
孟白璧探口气,摇摇头,心中弥漫的,不知是庆幸还是忧愁。
见孟白璧如此,常娥稍作分析便知他在想些什么。念及此,常娥伸手来握住孟白璧的手,对她温柔道:“皇上,以后你可要更加小心才是呢。记住,不要亲信他人,更要学会防人。”
闻言,孟白璧对着常娥露出清澈一笑,双眼宛若弯月牙:“好!不过,我还有爱妻。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对不对?”
常娥嘴角的温柔便是一僵,已是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希望,皇上即便离开我,也能牢记这两条。”
孟白璧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爱妻,你是不是有何事瞒着我?这几日我总是莫名其妙得惴惴不安,总觉得会出什么大事。我很不安,真的很不安!”说到最后,孟白璧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了常娥的肩膀。
常娥轻笑道:“皇上多虞,我乃是九天玄女,哪里会出什么事呢。”
孟白璧眼眸愈伤:“你是不是,要走了?”
常娥心中一颤,她默然看着孟白璧的目光,与他四目相对。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沉重感伤。她轻轻与孟白璧相拥,常娥在她耳边轻柔道:“我不走,我永远都不走。”
孟白璧的声音愈加慌乱:“爱妻,你把一切都告诉我,好不好?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常娥道:“白璧,我这边欢喜你,你一定要,幸幸福福、健康快乐得活下去!一直到老,一直到死去,好不好?”
孟白璧推开常娥,目中已是绯红:“若是没有你,余生再好,也不过是空欢喜罢了。”
常娥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已是无言。
只是,不知是何缘故,她突觉胸口蔓过一阵绵长细密的疼痛来,不过瞬间变让她惨白了脸色,一时之间,眼前竟是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