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凌晨三点时,我才入睡。即便SONY大灯箱再怎么耀眼,终究没能抵挡住睡魔的入侵。防线登时土崩瓦解,守军四散溃逃,以至于整个大脑像一瞬间变成殖民地一样,我被完完全全地控制起来,身体不听使唤,失去所有意识。睡魔仍不肯罢手,凶恶得连梦都不允许有一席之地。也许是刚刚在航班上的梦使我太过激动的原因,我倒更希望睡魔将梦打得无处躲藏,消灭得一干二净,一切安静得如地球诞生日最好不过。
似乎仅仅经历了两三分钟,等我睁开眼睛时天居然早已大亮,这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迷失在所谓的异次元空间里,时间空间无法按照正常规律运转。转念想来,到了这个新鲜的国度会有莫名的诧异感也没什么希奇。不过是什么叫我醒得如此突然呢?对,是电话声,隐约地听到奇怪得像猴子叫声的电话铃,只响了两下,之后似乎是个男人的声音,说了什么全然没有听清,然后是“嘟”的一声,接着又是那个男人,说了两句,就挂掉了。
决定起床。洗漱之后,吃掉从飞机上带下来前一天剩掉的晚饭。然后上街,第一件事就是急需找到一份东京地图。从街边报亭问起,一直走了一站多地的距离也没有买到,以至于我开始害怕会迷路而忘记怎么回到住处。
实话说,东京的街道并没有从前想象得那么狭窄,只是因为几乎没有自行车来往,左右只有两排汽车行道便感觉不很宽敞了。由于怕迷路,我不敢拐弯,只沿着这一条街径直走下去,也许在是往北走吧。一路顺坡而下,倒不觉得怎么累。
前面街道路牌写着“杯户市立饭店-前500米”,我想是到了杯户吧。旁边是个不大的公园,有个铺着平整大理石砖的广场,一些年轻人在里面有的溜滚轴,有的玩划板,看样子像是有组织的,似乎是个团体。这一场景让我想起了每次和高珊珊去王府井逛街路过大教堂时,前面的广场上也是很多年轻人玩划板、滚轴什么的,真的很像,只是这里缺少了在北京时的那种凝重与轻松的反差。广场边是排列整齐的梧桐树、枫树和小片小片的花圃,由于是深秋,花圃里除了些零星的野菊之外没有其他的鲜花,倒是梧桐树和枫树显得满是生机,梧桐厚重的深绿叶片和红得灿烂的枫叶交织在一起,若一幅油画大师的传世之作。只可惜现在是早晨,阳光正遍洒大地,没有夕阳西下映射中的意境,稍显美中不足。树林、花圃和广场间相隔着一道低矮的铁栏杆,只稍一迈步便可越过,栏杆前有三三两两的中年妇女坐在石凳上聊着天,旁边放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子,显然是逛完超市在回家的路上歇脚,样子大多怡然自得。回想起昨天夜晚初见的东京街道,和现在相比简直是另一番匪夷所思的景象,让我认识到这个城市在时空上的差别居然是如此之大。
花坛边,我找了个地方坐下,一边呼吸着清晨花园树木制造出的新鲜空气一边欣赏男孩们滑板还算高超的技艺。说他们技艺还算高超,是因为很少有摔倒的场面,每个动作做得都很顺利,上矮台、划杆、跃台阶,都做得不错。但是实话说,和在王府井大教堂前的北京男孩比起来,还是差一些的,总感觉没有北京男孩做动作的胆子大。我这么瞎琢磨着,见有个日本男孩冲我喊:“嗨!你来吗?一起,一起!”意思是让我也去参加,我笑笑摇了摇头:“没办法,太难了!玩不了!”他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然后继续他的练习。
看了好长时间,觉得无聊起来,看看表——9点52分,应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买地图、换手机号码、调手表时差……这么想来,现在应该已经是10点52分了!容不得耽搁,我把表调快一个小时之后起身准备往回走。
不知是怎么搞的,只是眨眼工夫,广场里那一群男孩里竟然有人打起架来,似乎是刚才向我打招呼的男孩和另外一个伙伴。他们互相撕扯着彼此的衣服,总有点柔道的味道。过了一会儿,一个把另一个扑倒,使劲摁着对方的脖子,对方努力挣扎着想站起来。旁边的同伴竟然没有一个去劝架的,只是在一旁有的指指点点,有的大吼加油。坐在周围的大人们似乎若无其事,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他们打了将近五分钟,旁边跑来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女孩,大叫让他们停手,看样子认识里面其中一个男孩。可是怎么可能劝得开呢?不过,我不经意间听到其中出现了个声音“你丫的,兔崽子!”是汉语!我不由得起身凑了过去,见和我打招呼的男孩压在另一个的上面。我转身问那个女孩:“你认识其中的哪个?”女孩指上面的男孩。“那么……我帮你把他们劝开吧。”她点点头。
“嘿,哥们儿!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啦!”我用汉语喊。
这招果然见效,那个男孩愣了一下,松开手,转身看我。另外一个趁机爬起身,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其他的同伴见不再打了,也各自散去。女孩走到他面前,帮他掸掉身上的土,问他伤着哪没有,他笑了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而后转头用汉语问我:“你是中国人吗?”
“对,我刚从北京来,你也是吗?”
“不是,我就是这里的人,来自关西。别介意,我会的汉语不多,还是用日语吧。”
“自我介绍,李桐,昨天刚到东京。”
“高桥丰,这是我的女朋友,冲惠。”
“鄙姓明良,多关照啦!”女孩用调皮的语气说。
“刚到东京就能结交到朋友,真是荣幸啊!”我不失客套地说。
“别拘谨,我们今天是公休,不如一起去吃午饭?”高桥建议。
“吃午饭倒不打紧,现在我需要的是一份东京市城区的地图,否则恐怕会找不到我的住处的。”
“没关系的,有我们在你还担心会迷路吗?”三个人边说边找饭馆。
“可否找家寿司店?我从前有个来日本的朋友说这里的寿司好吃得不得了呢!”我说。
“那其实也未必,得看是哪家店做的了。”冲惠说。
“不知道你们看过《寅次郎的故事》这个电影没?我就知道葛市柴佑的寿司店是最有名的。”
说着,他们停下脚步,我也随着不再往前走。
“这里怎么样?虽然不是在柴佑,看样子还不错,毕竟这里离柴佑还是挺远的。”
顺高桥的视线看去,前面不远有家门脸不小的寿司店。冲惠说:“很久没吃到早田家的寿司了,今天正好。”听她的语气,似乎早田家的寿司在这一带很是有名。寿司店很大,顾客也很多,我们不得以找了靠近角落的一个空位坐下,服务生送来菜单,高桥让我随着性子点,这怎么可以?
“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你是刚来,合不合口味还是需要自己来确认的。只是给我们俩各来杯苏打水就好,其他的就看你了。”冲惠说,“对了,刚才因为什么要打架?从来没看见过你那样过。”
我见他们有意不再过问点餐的事,也就不再推辞,随便点了些很普通的寿司,两碟副食泡菜,还有三杯苏打水。
“不想提那事了,”高桥说,“想起来就生气……不好意思,去趟洗手间。”起身离坐。
我看着他走远,问冲惠:“他划板玩的很好?很久了吗?”
“是啊,在我认识他之前就是相当强的高手了,而且是划板联盟东京分社的骨干呢。以前经常在代代木那边活动,上班以后就离那里远了,所以只在杯户这边。”
“可汉语却说的也不错哟!是主修中文吗?”
“也不是,我们是大学同学,我学的是法语,他主修编辑学。学中文纯粹是因为我们的汉语老师来自中国,业余时间会教我们些汉语口语。”
“呵,你们认识的中国朋友还真不少,加上我有多少了?”我没太在意她所说的这个中国朋友。
“不管怎么说吧,我们俩很喜欢中国这个国家,从前没去过,今后有机会去一定不会错过。”
高桥和送餐的服务生几乎同时回来。服务生送来苏打水,每人一杯。
“怎么?你也喝这个?”他问。
“我怎么能搞特殊啊?中国话叫客随主便。”
“不过这种东西最好还是少喝的好,而且也不应该是招待客人用。”
我微笑着不置可否,没在多说什么。偶尔高桥的手机会响,他便会离开去接,似乎并不希望被我们听到谈话内容。冲惠说她是东京本地人,家就在杯户,只是和高桥在一起之后就搬到了他那里住,不过父亲却非常反对,偶尔回家一次就要被父亲骂,所以从一周回两次家逐渐变成了半个月才回去一次。
“那么你妈妈呢?也反对吗?”我问。
“妈妈啊,一年前死的,是空难,到底特律的航班。”
我吃了一惊,倒是她的语气很轻松,没什么沉重的东西在里面。
高桥打电话回来,同时要的寿司也上了桌。
“在谈论我吗?”他问,“别光说我,你不知道,冲惠可是个顶奇特的女孩呢!”
“说谁说谁!”她拿胳膊肘顶了一下高桥,“我怎么奇特了?老这么说我,真是的!再说了,刚才我们也没谈论你啊!我说一年前空难的事呢!”
听她说这个,高桥好像有意回避一样,突然沉默下来。此后,冲惠的话也少了很多,似乎触及到了某样东西。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可以看得出来,是非常尖锐的东西。
“呵呵,你们怎么那么了解我?知道我不喜欢在吃饭时说话?真是太客气了!”我在一旁打岔。
“哦,不好意思,有点过分啊。”冲惠挤出笑脸对我说。来日本的的第一顿饭就这样扫兴收场,但并不是绝对意义的,寿司很好吃,认识高桥和冲惠也尤其开心。他们也许对认识中国朋友有着特殊的兴趣,不然也不可能初次见面就请我吃可口的寿司、喝清新的苏打水。我们彼此留下电话,约定有时间再聚。
“见面礼是张东京地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买来的,也许是接电话时吧,“初次见面就叫你不开心,真是对不起!上面标注了各个有用处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也有我家的,务必打来电话。”
我想他算是把我这个朋友交定了,想必日后会有更深层次的接触也说不准。回到住处后我按约打了电话给他,接的是冲惠。
“李桐君啊,高桥没和我一起回来。因为打架的事需要他去摆平,所以就先让我回来了。知道你要打来电话,很是对不起啊,爽约了。那么请问哪天你开始去上班?”
“现在还没有来消息,不过我希望越快越好。整天在街上东游西荡的终究不是办法。”
“倒是啊,只有这样了。那等以后有机会再聚吧,说实话,和你聚会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呢,呵呵。好,再见。”
放下电话的瞬间,似乎出现了些许眩晕,也即瞬间的思维短路。——这是下午两点三十五分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