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轮廓,由模糊写实(下)
汝莛2016-06-16 09:284,745

  尽管我到目前为止还没见过冯乐这个人,但我宁可相信他是个好情人,是李桦所需要的类型,至少在这段时期内是这样。聪明的付宇选择了走另一条背道而驰的路,从容地返回了他自以为最原始的自己。悲哀的是,烙印即使被某样东西填平,印记仍然清晰可见,毕竟它们之间终究并非属于同一种介质。

  爸妈的吵架生活还在耳边继续着,使我逃离了“好情人”这个憋闷词组的纠缠。那几天的我,在家很少主动说话,除了在外面四处找工作,便是独自在麦当劳里边听着陶喆的R&B,边喝着咖啡瞟来瞟去餐厅里出出进进的漂亮姑娘。说到漂亮姑娘,忽然就想起了卢玲卢俐姐妹俩(不过主要还是卢玲),拿起手机想都不想就打给了卢玲。

  “是我,我在北京,你怎么样?”

  “我还好,只是卢俐不太好,她在住院!”她回答说,“我现在在东直门医院,她在旁边正睡呢。”

  “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她啊没什么大事,是小脚趾骨折,在一次爬山途中,今天是第五天了。”

  “那我去看看她吧,下午过去,你还会在吗?”

  “不好意思,我一会儿就走。不过晚上会给她送吃的来。”

  “那好吧,我晚上去看她,顺便和你们俩聚聚,毕竟很久没见了嘛。”

  “好,那晚上见。”

  相比李桦而言,卢玲还是那个样子,说话语气开朗且有跳跃性,我想如果我不是从前与茹琳恋爱的话,说不定真会和她在一起。不过只是说说而已,也许现在她早已有个招人喜欢的男朋友了。但是我不想按刚才对她说的晚上才去医院,我打算立即就去。

  因为那个麦当劳在我家附近——紫竹桥西路,去医院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所以当我到那里时早已是午后三点钟。等到了目的地,我突然想起来我忘了问卢俐在哪个病房。只好再打手机给卢玲,可不知怎的,她的手机却关机了。没办法,自己只好漫无目的地在医院里转来转去,希望有可能在楼道里碰到卢俐,可又一想怎么可能!她脚趾骨折,下地都难,跟别说走到楼道里了。——想到这里,偶尔感觉有点不对劲。是个念头,好像就绕着脑袋来回转,提醒我这里应该有我需要负责的事情,是什么呢?我坐在门诊区过道旁的长椅上,狠命思考。偶尔有两三护士经过,说笑声清脆悦耳,透着年轻女孩儿的独特。我似乎想起了那件事。

  “请问一下,危重病房在哪楼?”我问一位路过的医生。

  “在四号楼一层,出了这楼往北走,过了花园就是。”

  ——

  回忆起来,那时的我有股莫名其妙的紧张。似乎是因为陌生感吧。可是但到了东京这个我历来感到紧张的城市,那类感觉却一点也不一样——这里像是外星球,每个人都如同披着人皮的另类种族。当小腾把我的行李搬进宿舍里,我的紧张感才略微消失了些。社里的工作站就在正对宿舍马路的对面,来回很方便。我的房间在二楼,从窗口向外望去,能看到个巨大的SONY霓虹灯广告,时不时变来变去,弄得我睡意全无。没办法,只好继续回忆下去……

  ——

  花园并不很大,几步便可到四号楼。我在护士台问了一下,说自己是她的中学同学,有人告诉我她正在紧靠大厅左边的第一间病房里。我并没有直接朝那间病房走,而是从楼外的窗口往那里望去——房子很大(起码比一般病房大),一共四张病床,左右各二,在靠门的左手边床有个年老的女病人,旁边椅子上坐着个护士,面朝窗口,好像在和病人说着什么。她头发不长不短,系了个辫子搭在肩上,面色清亮,并且含着微笑,那笑容和杨昕给我看的那张照片上的女孩的笑容一模一样。因为窗户外种了一排桃树,前面横着围栏,离窗口有一段距离,所以她们之间的谈话我一无所闻。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就是我要找的杨昕的表妹——高珊珊。

  我猜如果在外面喊她,她一定听不到,若要是直接进病房又显得太唐突。看她面带微笑和病人交谈的神情,有着不折不扣的美丽,我不由自主地向她轻轻挥了挥手,当然也不指望她能看到。但令我没料到的是,她恰好抬了下头,似乎也看到了我的动作,居然没显出一点惊异,而是像偶遇到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也朝我笑了笑,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叫我等等,马上就可以结束。我会意地点了点头,还了她一个微笑。

  五分钟后,她从楼里出来,走路轻缓且带着特殊的节奏。

  “是高珊珊吧?”我试探着问她。

  “是我,你是……”

  “呵呵,看你刚才在病房里的表情像认识我似的,跟你同事说我是你的中学同学。”

  “中学同学?没什么印象啊,你是和我一届的吗?高中还是初中?”她居然当真了。

  “当然不可能了,我连你在哪个学校毕业的都不知道。我是胡诌的,不过我知道你在十八岁前都是在南京上的学,没错吧?”

  “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谁啊?”她一脸诧异。

  “我是杨昕的一个朋友,是他拜托我找你的,我叫李桐。”

  “噢,这样啊。”她长呼了一口气“他是大约一个月前来过我这里,怎么会还有事?难道他出事了?”

  “具体说……挺复杂的,这样吧,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详细说,可以不?”

  “不行不行,”她看了下表说,“我今天抽不出时间。等过两天可以吗?我告诉你我的联系方式,不过请你不要告诉杨昕好吗?”

  “怎么?他拜托我的事就是想知道如何联系上你,可我明明知道却不能转告他!”

  “求求你,这里我有难处,等以后我会很清楚地解释给你听的。不过目前你要答应我,不能让他知道,求你!”看她的表情确实很坚定,我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答应。随后她告诉了我手机、办公室电话和家庭住址电话,没料到她会告诉我那么详细。不过她强调在每天晚上九点半前不要给她打电话,因为她的工作必须专心致志,也许有时也要加夜班,所以具体何时联系她合适到底也没和我说明白。所以索性我把我的电话也留给了她,让她什么时候有时间什么时候约我。不知为什么,她听我这么说时居然“咯咯”地傻笑起来。

  和她聊天没几句,她说还在工作时间,总在这里聊天不太好,便匆匆回到楼里。但回想起她在病房里对我的那个微笑,一瞬之间,那个轮廓我似乎相当熟悉。突然,那只鸟又掠过我的思想,振翅声音若隐若现地在心头振动。我很奇怪,一直以来我只认为当自己思念起茹琳来夜鸟才会出现,可是这一次完全与茹琳无关。

  诗句重泛心头:……如同所有几维鸟一样/那种鸟没有飞翔的权利/我叫它为夜鸟/我还知道许多事情/关于它的……

  我才不相信!那个轮廓真的是高珊珊吗?预知未来?——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明明那个轮廓清清楚楚地摆在那儿,没法骗自己的。以前曾经试图将它和卢玲联系在一起,但是这根本行不通。没错,卢玲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但谁又能代替谁呢?其实谁都不能的。而对于高珊珊,在事后看来与“代替”根本无关。

  卢玲在五点十分左右打来电话,说将在二十分钟后到医院,让我在急诊门口等她。没等我问卢俐到底在哪个病房,她便匆匆挂掉电话,真不明白她着什么急,也许是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说不定。

  没办法,在耐心等待了二十多分钟后,五点半刚过,她从急诊大厅门走进来,我上前打招呼。令我奇怪的是,今天的她穿着非常简单朴素,上身的白衬衫很规矩,下面是严肃的黄色长西裤,平头皮鞋也相当讲究,左右手提着保温瓶和纯职业的提包。尽管如此,她的漂亮几乎没怎么改变。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到我后她一个劲地冲我重复着这一个词。

  “好久不见,你怎么成了个急性子啊?电话里连让我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实在抱歉,我近一阵子事情很多,又赶上卢俐住院。几乎忙得我四脚朝天了。别罗嗦了,往里走吧。”她边说边往前走着,不小心差点撞到前面一个护士推着的医药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惊慌失措地赔礼,我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不知不觉竟有些难过。

  我在后面跟着她,一块走到三楼临楼口的一间病房,卢俐在靠着阳台的那张病床边坐着,左脚上缠满纱布,在和邻床的病人聊天,看样子她开朗了很多。

  “怎么不躺下?刚一个礼拜就想下地啊?”卢玲走到她床前,把提包和保温瓶放在地上,因为床头柜上的东西实在太多:水果、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随身听……乱七八糟的。

  “姐,又是骨头汤?我都受不了了,不喝不喝!”她躺回床上。

  “随你便,爱喝不喝。等放凉了我去倒了去。”

  “别别,她不喝给我,正巧缺顿晚饭。”我在后面插嘴。

  “咦?你怎么来了?”卢俐瞪了我一眼,她对我的态度仍旧是那样。

  “我说,几天没见怎么弄成这样?”我用很关切的口吻对她说。

  “姐,你把保温瓶放地下吧,一会儿我会喝的。现在我想睡会儿,刚才聊天太久我累着呢。”她不再看我。

  “好吧,那我们先出去,你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而后卢玲和我一起退出了病房。

  “看得出来,她仍然不爱搭理我,”我对卢玲说,“还是原来的样子,起码对我如此。”

  “唉,她啊,我也没办法。这里环境不太好,咱们去医院外面走走。”

  她似乎像变了个人似的,没有了从前卢玲那样的活泼和无邪,不知她这两个月间经历过多少沧桑。也许两个月前的卢玲再也回不来了,取而代之的是被责任压迫下的卢玲——但是究竟是什么责任,我却说不上来。

  “怎么说呢?总之就是一个字:烦!很多很多烦心的事——色狼老板、强盗、倒霉的卢俐还有那个令我伤心的情人。天那,现在究竟在过着什么日子?”

  “没想到你这些日子经历了那么多事,真够你受的了!”

  “很久没有找个有交情的人好好聊聊心事了,今天真的谢谢你!”

  “见外!”

  我顶讨厌她强调与我的友谊有多么多么深厚这类意思,因为无论从哪方面来讲,她的“友谊”层面的逻辑框架都让我搞不懂。

  这个晚上,如我意料地和她睡在了一起,像上次那个混乱的夜晚一样,但这一夜一点也不混乱。我们俩都让对方很满足,半夜我醒来,发现她在我身边睡得很熟,而且天真地吧嗒着嘴,样子既可爱又叫人怜惜。我并不想喝果汁,因为我发现她实在很累,叫她好好睡一觉吧。

  她说的所谓的色狼老板是在她两个月前第一个应聘的公司的老板,只是看上了她的漂亮,到那个没一个礼拜老板就叫她做自己的秘书,并且在办公室里明目张胆地对她动手动脚,结果自然是她辞掉了这份工作。不过在那的两周之后她就找到了另一份工作,只因为那里的老板是个女的,她才放心地留在那里。主要工作是做技术代表去给客户讲解产品性能,所以才要穿得很正规。在那里干了一个月虽然只是学习业务,但还算顺心,那个女老板对她确实不错,等到了月末居然给了她一千块工资,在那个公司里算是破天慌的了。但没想到在领完工资的当天下班回家路上,被两个外地人盯上,等她走到一个胡同里,他们从后面一把把她的皮包夺过,然后风一般跑掉。按她的话说,幸亏太阳还没有消失,否则会出什么事真是不敢想象。尽管这么说,她仍然觉得倒霉透顶——是啊,换了谁,第一个月辛辛苦苦的工资眼巴巴地被人抢走都会有要疯掉的感觉。因为这事她好几天没和卢俐说话,而卢俐又是个不会心疼人的女孩儿,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过。不过她的那个女老板很够意思,再补了她半个月的钱,才使她心情好了些。而在上周她与卢俐一起去八大处爬山时,卢俐的脚趾戳到山石上,自己一个人背了她下山……没说的,卢玲是个实实在在的好监护人,相比之下李桦说所谓的“好情人”却让我无地自容。“好情人”理应善解人意,让爱人不无缘无故离之而去,然后把那只鸟留下来,让“好情人”用也许是一生的时间去理解其中含义。

  ——抑或是她也在和我同一时间里理解着这一个深刻的谜团。

  至于她说的令她伤心的情人,没和我具体说究竟姓字名谁。而我还记得她曾对我说的那个鹏,猜想卢玲一定又阴错阳差地碰见了他,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不尴不尬地碰面,别别扭扭地纠缠起过去的情愫,最后落得个无可奈何的分别。这样折腾一场,自然不可能有好心情。——以上只是我的胡乱猜测,真实情况也许是完全相反的,但我并没有问她,因为我很明智,当不知道别人手臂上的纹路是否是伤疤时,最好不要碰。

继续阅读:第18章 窗外,沿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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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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