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楚倾娆依旧没有回答他。
初一等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般,继续道:“王爷内伤情形如何,娘娘最为清楚,若不赶紧替他用内力疗伤,后果如何,娘娘想来也是知道的。”
楚倾娆自然知道。内伤不比外伤,外伤尚可慢慢自愈,内伤若得不到及时调养,就好比烂了的植物根茎,只会腐坏得越来越严重,更何况祈晟那厮连外伤都没办法自愈……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初一不仅仅身负着护卫祈晟的职责,同时还需要统领自己带来的暗卫,若没了他,暗卫群龙无首,只怕不能应对那些训练有素的黑衣人。
可祈晟又需要马上疗伤,这是一刻也不能再延误的了。初一会对自己开这个口,的确是基于了目前形势下的最优选择。
可她为什么要救他?不到半个时辰前,她是当真怒不可遏,恨不得亲手了结了他!
然而正当她一面想着,一面应付着黑衣人的时候,初一忽然挡在了她的身前。于是黑衣人原本刺向楚倾娆的剑锋,就堪堪划破了初一的肩头!
这一招初一不可能躲不过去!
楚倾娆震惊地看着他,然而后者却不以为意,只道:“娘娘想好了吗?”
楚倾娆:“……你这是在哪自己的命逼我答应?”
“不敢!”初一口中这么答应着,但却又一个闪身,几乎自杀性地扑向了黑衣人的刀锋。楚倾娆连忙以更快的身法拦住他,一掌把黑衣人打飞了出去。
妈的,这么下去,初一在这里简直就是个拖油瓶!他不是在用自己的命要挟,是用他俩的在要挟!
“疯子!一个个都是疯子!”眼看着远处不断地有黑衣人穿越火海朝这边扑来,楚倾娆咬牙骂了一句,“我为什么要帮他?又凭什么要答应你?”
初一忽然转过头,唇齿擦过楚倾娆耳畔的瞬间,留下了一句话。
他说:“为了沙鹰,娘娘,你会的。”
在沙鹰离去之前的那个对视之后,一直有什么拉扯着初一的思绪。那是一些模糊的记忆,时隐时现,若有若无。
然而,就在方才火光乍起的那一瞬间,有什么电光石火般地从脑中一闪而过。
然后,原本被隐匿在记忆最深层的画面,终于复了苏。
具体是多少个月之前的事情,初一已经记不清了。但是那个雷电和火光交加的夜晚,对于每一个人而言,都如同刀刻一般,将是无可磨灭的记忆。
所有人的人生轨迹,都因为那个混乱的雨夜,而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更改。
初一也不例外。
那夜他身中淬了媚药的暗器,失去意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又发现身上的药性被人解开,但那人却消失不见。本着对人家姑娘负责的态度,初一动用了自己的一切资源去寻找。然而不可思议的是,精通情报的他,寻找了几个月之后,竟然没有半点收获。所有看似有头绪的线索,到最后都会莫名被斩断,无疾而终。
这实在有些不合情理。就算是一个从未谋面的山野姑娘,主动或者被动地替自己解开了这媚药,那也不至于半点痕迹也留不下,完完全全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个疑惑困扰了初一很久很久。
直到刚才,那在夜里燃起的火光,如同打开了一扇相同的门,把他的记忆重新拉回到了那个混乱的雨夜之中。
他记起来了,那个眼神。
那天夜里,他在神智迷离间看到的就是那个眼神。和沙鹰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眼神。
为自己解药的,就是沙鹰。
这也足以解释,为什么关于那个女子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因为是沙鹰,她有能力抹杀掉一切相关的痕迹。
而以沙鹰身手来看,一个中了媚药的自己,是绝不可能强迫于她的。
唯一的解释,是她……自愿的……
初一想起几个月前,自己求助于沙鹰,希望她能帮自己找到那个女子的情形。她说,我可以帮你找到她,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具体是什么,等我想清楚了再说。
那时候他竟然真的信以为真,那时候对方眼底的神情,自己为什么就没能看清?
但无论如何,初一相信,对于这件事,楚倾娆不会半点觉察也没有。就算没有,在听了自己的这番话之后,聪敏如她,想来也能很快地联想到什么。
果然如初一所料,听闻此言,楚倾娆微微一怔,很快便联想到了他话中可能的所指。虽然自打离开大胤之后,她越发兴味阑珊。但到底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有关于初一寻找那个女子的消息。
那时候也并不关心,只是稍稍有些奇怪,没想到初一还有找不到的人。
原来……竟然是沙鹰?
楚倾娆心思极快,往日沙鹰的一些举止很快如走马灯似的从脑中飞闪而过……例如,按理说,她打从心底是希望自己和大胤和祈晟断绝一切联系的,却几次背着自己与初一联系,甚至帮着初一牵线搭桥,让自己再见祈晟。
如此想来,这其中似乎掩藏着别的缘故。
一切不可解释的东西,似乎都变得明朗起来。
而初一仿佛早料到楚倾娆会怔住一般,已经用绵密而不透风的身手,替她解决了周围的一圈黑衣人。
然后他就什么也不说了,只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清朗少年般的笑,神采奕奕地……把面前一个黑衣人拦腰斩成了两段……
楚倾娆,看似无情,看似冷血,看似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实际上,她比谁都要有情有义,对于所珍视的人,她根本做不到洒脱。
从某种意义上看来,她和王爷,还真是像。
只可惜有些东西,旁观者如他都能看得清楚,唯有当局的这两个人,还在不住地纠结和纠缠,没有结果。
但初一几乎笃定,她会的,楚倾娆会答应的。
果然,片刻之后,他便听到旁边人咬着牙,恨恨地骂了一句“妈的”。与此同时,人已经从身旁消失,身形之快,胜过闪电。
“多谢娘娘!”初一冲着她离开的方向喊了一声。然后他这才转过身,正视了将自己包围着的黑衣人。
“轰”地声音依旧不决地炸响在耳侧,腾起的火光再一次将天幕染红,也点亮了初一面颊上那一抹孩童般的纯真笑容。
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敌人。
很好,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对付他们了。
……
故人亭周遭,群山环绕,绿绿葱葱。就在楚倾娆之前曾歇脚的不远处,许多人护卫者一辆马车,隐蔽在密林的周围。
爆炸声不绝于耳,震得山林都微微发颤。
路子辰一身浅蓝色的劲装,探头探脑地在往不远处的火海看了又看,最后又忧心忡忡地拉开车帘,回到马车中。
“主子,这里爆炸声震耳欲聋,您……要不还是离远些吧?”他担忧地道。
萧誉穿着一身浅色的长袍,肩头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大氅是黑色的貂裘,越发衬得他面色如纸,仿佛半点血色也没有。唯有眼底那泛着淡青色的痕迹,格外显眼。
他没有理会路子辰的提议,只缓缓地睁开了疲惫的双眼,道:“叶惊尘呢?”
路子辰面露犹疑,“信已经发出去好几封了,但是……并没有得到叶师兄的回复。”
萧誉抬起双眼,淡淡地看了看他,便知道他还有话没说完。
“然后?”
路子辰垂了垂眼,道:“刚才属下仔细看了看,最开始攻向师姐的那一把银针……应是出自师兄之手……”
萧誉闻言,原本一直半睁的双眼忽然长大了几分。
“他……他怎么敢?”他用力地呵斥了一声,却很快力不能支,伏在车壁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最后,只剩了无力的轻叹,“是了,他还有什么不敢……”
这么多年来,自己因为种种缘故,不得不隐匿身份,无法亲自露面。故而组织梓国余党的事情,一直是由叶惊尘在主理。萧誉知道,因为有着不可告人的理由,叶惊尘一定会将复仇做到极至,所以他从未怀疑过他。却唯独忽略了一点,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对他放权过多,使得如今他已然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了。
路子辰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药丸,喂萧誉吃下,又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脊顺气。见对方如此,他眼底浮现出一抹疑惑,似是要发问,但却终究认了下来。
萧誉看在眼里,道:“有什么,直说便是。”
路子辰又迟疑了好久,道:“实不相瞒,主子,属下一直有一事不解。”
“说。”萧誉气若游丝,双目微合。
路子辰道:“叶师兄虽然违命不回,但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正是如咱们当初所计划的那样吗?主子何以……如此生气?”
打从一开始,梓国的所有人就没有打算真正帮沙摩多对付祈晟,至少不会在战场上硬碰硬。一来他们人数太少,二来相对于武力,他们更擅长的是情报和奇门诡道。
梓国人不讲究什么君子之道,为了复仇,可以用尽任何卑鄙诡谲的手段。在国破家亡,血地无存面前,没有人可以保持所谓的君子风度。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找寻一切机会,擒贼先擒王。倘若沙摩多能替他们干掉祈晟,他们坐收渔利自然是再好不过,而如若不能,自己动手也未尝不可。
祈晟是人,是人就会有软肋,如若没有软肋,那么……就替他制造一个。
打从许多许多年起,甚至在梓国灭国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