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后来……一切都失控了……”
当祈晟真正地确定自己已经走进别人的陷阱时,一切已经太迟。意乱情迷之间,他用一种无法言喻的方式,亲手扼杀了自己的骨肉。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打从心底里……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他彻底失去了冷静,失去了理智,也就失去了能够做出正确判断的资本。他只是凭借本能地逃避着自己的弥天过失,故而宁肯相信钱思妍,相信,错在楚倾娆……
现在想起来,只觉得自己糊涂得可笑。
“这一年里,我竟不知自己是如何过的……”
从那时起,他的生活就乱了套。纵然一切看似都没有变化,但骨子里却早已混乱不堪,这一点,只有他自己知道。
祈晟的声音沙哑而低缓,娓娓地诉说着,如同七弦琴上最低沉的弦音,带着一种镇定人心的安抚意味。
楚倾娆渐渐止住了哭声……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觉得自己更窘迫更傻逼了……
稍稍坐起了身子,她死死不愿回头看对方。
“为什么……”慢慢地,她问,“这次一定要见我……”
“不想给自己留遗憾,”祈晟顿了顿,道,“以及……有人告诉我,你从未有过沙摩多的孩子。”
有人……
楚倾娆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她转头看向祈晟,“沙鹰!”
除了这个请清清楚楚知道一切内情,悄悄和初一有过一腿,并且胳膊肘一直有意无意向外拐的小混蛋,这个“有人”还能是谁?
可是,曾几何时她明明是最反对自己和大胤和祈晟再扯上瓜葛的那个人,为什么突然就转了性?
祈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底有淡淡的笑意在浮动。他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勾唇道:“那是因为我让初一告诉她,我已然知晓……钱思妍的孩子不是我的。”
言语间,他的神情里竟然带了几分得意。
祈晟的确是经历过一段旁人无法想象的失常时期,但这短时期远比旁人所以为的要短暂。他毕竟是祈晟,不是寻常之人,再重新找回自己的冷静和理智之后,他开始回头寻思整件事情的脉络。
虽然依旧没有证据能证明云卿策的身份,但钱思妍却是整件事情的最大疑点。她的出现和消失都是如此的恰到好处,简直就好像是提前预知了事情的全过程那样。
他将她封为侧妃,安放在府中,一方面诚然不可否认地,是因为她的脸太像楚倾娆了,这让他根本无法产生任何杀意。但更重要的,却是为了保证对方能随时处在自己的监视之中。
镇南王府邸暗卫遍布,戒备何其森严。没用多久,就让祈晟找到了钱思妍暗中连通叶惊尘的证据,这个女人和梓国之间的种种牵连,在祈晟心中也逐渐明朗起来。
只不过,看那二人之间的举手投足,却又不像有过肌肤之亲的模样,钱思妍腹中孩子究竟是谁的,依旧是一个谜。
祈晟不动声色,只依旧每日醉生梦死,做出更加残暴的模样。直到钱思妍产子的那日,他接过那小小婴孩的那一刻,一切答案都已经在瞬息间明了。
那婴孩的背上,有一块小小的胎记。那形状细细长长,如同一把弯刀。
同样的胎记,祈晟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
赫连烽。
大胤统一八国之前,二人赴身行伍,曾有过一段同吃同睡,不分上下的岁月。故而祈晟清楚地知道,赫连烽的右肩背处,也有着一个形状一模一样的胎记。
那时他还同对方打趣过,只背上有锋刃,日后必是经天纬地的武将。
事实证明,日后对方的确印证了祈晟的这番话,在灭七国,平天下的征战岁月中,一直紧密而忠诚地追随着他,否则如今,祈晟也不会将禁卫军统领这么重要的位置交付给他。
他和钱思妍……
祈晟依旧没有流露出半点破绽,只是暗中派初一打探赫连烽的情形。对方和钱思妍并没有任何联系,就好像从未有过瓜葛一般。然而祈晟还是从对方的贴身侍卫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最最隐蔽的消息……
楚倾娆断断续续地听着,一双眸子却慢慢地张大,其中不可思议的意味再也不假掩饰。
“你……”及至对方沉默下来,轮到她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然问无可问。停顿了很久很久,才重新开了口,“既然你早已胸有成竹,早就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把自己弄到了这么狼狈的地步?”
祈晟闻言,竟是微微垂下了眼,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唇上,浮现出一抹笑。由于身上还插着一把断剑,他的坐姿有些僵硬,便没有动,只轻轻笑道:“傻子,你以为……我当真一点准备也没给自己留下么?”
楚倾娆再度吃了一惊。
祈晟微微合了眼,似是在调整自己的气息。半晌后,转向楚倾娆,目不转睛地直视了她。
“这洞穴,是我很早就安排好的一处地方。”他慢慢地道,“我早早便排了高手把手在这外面的树林里,除掉任何擅闯之人,并且……并且在这周围散布开流言蜚语,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那出口……”楚倾娆道。
“自然也是通向一个安全之所,”祈晟双目微合,似是为了积蓄体力,便故而声音放轻了几分,“放心,这出口……无人知晓。”
楚倾娆凝视着他,心思流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早就打算离开了?”这样一个布置,存在于这样一个地方,若没有三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是根本无法完成的。并且,对于一个果真如传言中那样留恋高位,渴望权欲的祈晟而言,也是毫无意义的。
唯一的解释,是他早就萌生退意了,甚至这一次突然决定亲自率军出征背后,真正的目的也是如此。
见楚倾娆惊讶的模样,祈晟又笑,笑得虚弱却轻松,“当真……如此意外?”
是了,他可以想见。不只是她,甚至整个大胤,乃至梓国或者北戎,每一个人若是听到了这样的事情,都会惊讶不已。
可这样的念头,确实已经盘桓在他的脑海中,很久很久了。追溯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抵是……大胤一统天下的那一日吧。他曾以为,帮助自己的大哥祁汤平定七国之后,自己的任务就将走向终结。却没想到,那才是开始。
然而那时候的他,已经没了选择。或许更在,在其养成于战争中受伤托孤的那一日,他以后要走的路,就这样被定下了。
平定朝中乱臣,收复亡国余孽,教导年幼皇子,整肃收编军队……他的肩头背负了太多沉甸甸的单子,那是一整个国家的重量。
这种量,让他不得不从此收起脸上所有的微笑,从此成为一个嗜血的,暴虐的,残酷的,铁面的摄政王。与此同时,却时刻教育着小皇帝,何为任君之道,并且一刻也不放松对他方方面面的教育。
唯有这样,他才能替大哥的孩子留下一个最稳定,最生平的盛世江山。等他背尽了恶名,做尽了恶人之后,成年登位的小皇帝,必将成为一名深受百姓爱戴,朝臣臣服的千古明君。
祈晟原以为,自己谢幕的时间会稍稍晚一些。直到他隐隐觉察到了,小皇帝对自己的叛逆……从他暗中照顾科沁的时候开始。
他并不生气,反而有些欣慰:看来小皇帝成长得,远比自己要快。那么自己放手的时间,大概也可以提前些许了吧?
“看来,果真意外。”见楚倾娆半晌也没有作答,祈晟又笑了笑,重复道。
楚倾娆这才回过神来,但很快,她也笑了起来,道:“的确意外,无比意外,相当意外。”
二人相视而笑间,凝重的空气似乎也变得和缓起来。
楚倾娆心中横着的大石头,终于稍稍放下了几分。祈晟果然是祈晟,一个老奸巨猾的狐狸,不仅暗地里早就把事情的真相调查得一清二楚,就连此刻出征,也是打着其他的旗号给自己留后路。
如果真是这样,恐怕自己的担心真的是有些多余了。没准他一副受伤很重的模样,也有一部分是障眼法,为了让以后他“重伤身死”之类的传闻显得更真实些。就算自己没有打他那一掌,他估计也能找到办法受个伤,然后躲到这里溜之大吉。
视线游离到他胸口处的伤口,楚倾娆的心又本能地提了提,道:“那你这伤……”
祈晟神情轻松,“伤是真的,只不过……我提前服了药。”
楚倾娆恍然大悟,难怪那瓶子是空的!闹了半天不是没带,是空了!他早就料到自己要受伤,难怪一直都这么优哉游哉的!
想到自己刚才哭成狗的样子,楚倾娆忽然觉得又生气又窘迫,心情像是见了鬼。她“唰”地一下站起身来,道:“你什么都知道,却故意看我那样,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她很想打他,特别特别想打他!
但出于人道主义,她觉得自己还是稍微冷静一下,便转过身要往山洞里走。去哪儿她也不知道,反正她想静静。
然而刚一转身,手忽然被人从后面用力一抓。楚倾娆经过了一夜的折腾,又受了内伤,身上本来就没有力气。
故而一拉之下,直接腿软跪在了地上。
紧接着,湿润气息挟裹着腥膻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将她霎然笼罩在其中。与此同时,一只手从她的侧脸处轻轻抚过,一路向下,最后用力地握在她的侧脸处。
一个吻,来得气势汹汹。野兽一般散发着雄性气息,撕咬着……
仿佛当真要把她撕成一片一片,拆骨入腹。
楚倾娆一时间始料未及,竟有些无法招架对方这颇有些吓人的气势:明明刚才还跟个弱鸡似的,怎么突然就成了发情公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