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祈晟毕竟是伤患,很快便有些气短。他分开了的二人纠缠,却停留在极为贴近的地方,发出粗重而低沉的喘息。
楚倾娆被迫和他极近地四目相对着,近到近乎气息相接。她也有些气短,喘了几口越发觉得来气。
“干什么这是……”刚稍稍用力要挣脱开对方的束缚,然而还没怎么用力,就换来一声低低的闷哼。
楚倾娆本能地松了手,抬眼便见祈晟的目光定定地锁在她面上,一瞬不瞬,如同隐藏了一个漩涡般,带着一种情致款款的蛊惑。
他从未如此直白,如此不加掩饰地对自己流露过这样的目光。
“别动……”不知是由于情动,还是其他原因,他的声音比方才又哑了几分,“再动……伤口就要裂了……”
楚倾娆一怔,低头看去,惊讶之感更甚。
他这哪里是“就要”裂了,是已经裂了好吗?那插着断剑的胸口,已经有新鲜的红色从缝隙中溢出,顺着他深色的衣摆沾湿了一路。
“你不要命了吗!”她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了,就算是服了药,自己的身体到底是异于常人的他难道不知道么?还这么玩命糟践,是想死吗?
“所以……别动啊……”祈晟却笑得没心没肺似的,凝视着她,微微一侧头,又吻了上来。
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吻,不再霸道到近乎凶狠,而是……深长而缓慢,缠绵而悱恻。有一刹那间,楚倾娆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漩涡,稍不留神,就要把持不住,就此沦陷进去……
但她到底还是保留了几分理智,片刻之后,瞅准时机重新拉开了二人的距离。却没有盲目地把他推开,而是把人扯着,按在了地上以一个伤害最小的姿势坐好了。
“你……”妈的,被啃得太狠了,她嘴都开始放发麻,楚倾娆擦了擦嘴,才清了清嗓子,道,“你既然留了后路,不可能没有准备。这里……”
“往里面走些,角落里应有些草药,干粮,和换洗的衣衫……”祈晟歪着身子,单手撑着地面,仰头看着她笑。
笑得太诡异,说真的,像个白痴似的。楚倾娆暗暗吐槽,口中却脱口而出问道:“有治你这毛病的药?”
祈晟轻轻笑起来,依旧看着她,“如此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真的会忘么?”
是的,毕竟是老狐狸祈晟哦。楚倾娆脸上讪了讪,顿时觉得有些窘迫,感觉自己是白替他操了心。她闻言立刻站起身来,回身看他。
“你等着,我去找找!”她道。
祈晟仰头看她,眉眼里蕴着满满的笑。听闻此言,他缓慢地点点头,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转身离去。
直到那个背影匆忙地消失在了洞穴的深处,他的视线也没有半分的游离。
反而越见深邃,也……愈见模糊……
霎然间,他面色大变,眼底和面上的笑容在一瞬间荡然无存。只是忽然侧过神,用剩下的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胸口。
失血过多,让他整个人开始不住地痉挛起来。
颤抖之间,他稍稍挪开了原本盘坐着的地方。于是原本被遮掩在深色衣衫下的一切,便在细微的晨光中,暴露无遗。
他方才刻意选择了一处低地盘腿而坐,而此时此刻,那片小却颇深的低地处,早已蓄满了血水。大部分是血,少部分是水,满满地将这片地方,填成了一片血洼。
傻丫头……那么显而易见的谎,她竟然真的信了……
也当真是……太看得起自己。
这世上哪有从一开始就能全然算计好的局,就算是经过周密计划,已经达成了大半目的的萧誉,不也是到底功亏一篑么?
千算万算,算尽了人心,却算不透自己的心。
同样,他祈晟自视不过凡人一个,如何能免俗,能全身而退?他的局,实则不过是一个赌而已。
从一开始,都是赌。
他赌楚倾娆在得知科沁在自己手中时,一定会前来赴约,同自己见面。所以明知可能会遭到算计,也决定来到那约定之所;交手之际,他赌楚倾娆纵然愤怒,却如何不会置自己于死地,故而便愿意生受对方一掌;面对突入起来的伏击,他赌楚倾娆不会弃自己离去,而会选择替自己疗伤;面对叶惊尘的追杀,他赌楚倾娆不会抛下自己……
每一步他都赌赢了,却唯独赌输了自己的命。
祈晟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单手再也无法支撑住自己,他微微扬起整个身子,直至仰面倒在了冰冷而坚硬的地面上。
原本借着洞内的黑暗和额发遮掩下的苍白面色,此时此刻,同样展露无遗。
之前出受下楚倾娆的那一掌本就不算轻松,更何况在抵抗伏击中还受了伤流了血,之后仓促之间为了最大程度保存她的内力,又让内力反噬震伤了肺腑,末了,还当胸挨了一剑……
垂眼看向自己胸口那明晃晃的断剑,祈晟不禁笑起来。他打从心底佩服自己命大,虽然提前服了药和固气丸不假,却竟能撑到这个地步,自己都觉得神奇不已。
也佩服自己不觉间竟然成了赌徒,赌着赌着竟然搭上了命。而换来的是什么呢,似乎只是一个真相,一个答案,一个误会的解开,一个人从此敞开的真心……
呵,多么不对等的报酬。可他竟然却觉得值得,再值得也不过。
他当真是疯了。
一个情,一个爱,这两个字,当真能让人彻底疯魔,变得再也不向自己。难怪萧誉不惜那样重的代价,也要将楚倾娆安插在自己身边。
可他现在,倒要感谢对方了,若是没有这一切阴谋,他将永远没有机会明白何为情何为爱。而那样苍白而孤独的一生,又有何意义可言?
他仰面躺在地上,木然地看着洞穴的顶端。与此同时,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了位,隐隐地绞痛着,这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
血,还在不住地往外流……流了这么久,也该有流尽的那一刻了吧?
……
大胤皇城笼罩在一片晨曦之中,雨过天晴之后的红墙黄瓦,在朝阳之中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越发显得庄重而肃穆。
御书房内,小皇帝仍在批阅奏折。不知不觉,一夜已经过去了,可他却浑然不觉,依旧提着笔,认真而仔细地写着朱批。
自打皇叔率军出征之后,他也终于有了亲自管理朝政的机会。如同憋了一口气似的,小皇帝废寝忘食,夙兴夜寐,只想用最短的时间学到最多的东西,争取在最快的时间里,变得彻底独立起来……
虽然年纪尚小,他的心智早已长成,再也不愿过一切都受制于人的生活了。
没有人管束的时日里,小皇帝闲暇之余,偶尔会去娆贵妃原本的寝宫里坐一坐。并没有人拦他,故而他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宫殿,时常一发呆就是几个时辰。
纵然祈晟对外一直封锁消息,宣称娆贵妃楚只是因病卧床,但事实证明,一切果然如同科沁所言,楚倾娆离开了,消失了。她带着一身的伤和恨,去了北戎,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吧?
脑中浮现出那女子那慵懒而淡漠的模样,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恍然如昨。小皇帝轻抚在床榻便的手忽然用力,扣住被衾,紧紧地扣在掌心里。
楚倾娆,她分明是尽人皆知的皇妃,是……自己的女人!可他从头至尾,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同别人缠绵,为别人所伤。
君生我未生。
怪只怪,他太年幼,太无能,处处为人所控制,根本无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女人。
反抗的念头愈发浓烈,如同火焰般烧灼在他尚还稚嫩的瞳眸中,久久不灭。如同一种鞭策,每时每刻都提醒着他,必须趁着这最好的机会,把大权握在掌心。
冷不丁地,外面响起轻轻地叩门声,将他有些发散的思绪骤然拉了回来。小皇帝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搁下笔,道:“何事?”
宫女在门外道:“皇上,汝南王侧妃求见。”
“她?”小皇帝有些讶异,却到底还是允了,扬声道,“让她进来吧。”
很快门被推开,一个窈窕的身影借着微明的晨光,款款走了进来。小皇帝微微眯起眼,盯住来人。
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越来越浓,直到彻底看清对方面容的那一刻,达到顶峰。
小皇帝的整个人霍然愣住,他直直地站起身,失声道:“娆贵妃?”
钱思妍面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惶恐的惊讶,她后退一步,无措地道:“臣妾……臣妾是汝南王侧妃,钱思妍。”
小皇帝死死盯住他,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是了,不是她。纵然那张脸半点差错也没有,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通身的气质却全然不同。
一个洒脱,一个矫饰,从小长于深宫,阅人无数的他,只用看上一眼就能肯定。
而这就是传说中的汝南王侧妃,一个出身卑贱,却能被祈晟打破天地娶入府中,成为第一个夫人的女人……如今看来,那一切的不合情理,缘由原来却都在于此。
他重新坐回了原处,回复了帝王该有的威仪,道:“汝南王妃清晨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钱思妍闻言,姣好的面容里立刻露出一抹哀伤来。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悲戚地道:“王爷离宫已然数月有余,起初尚还有些消息传回,最近这些时日,却是半点音信也没有了。臣妾深知自己一介女流,不该过多过问国事,只是……实在思念夫君心切,世子又尚还年幼,故而冒死前来一问,不知近日……可有王爷的消息?”
小皇帝翻了翻手边的奏折,道:“根据最新的战报,我大军同北戎暂时处于胶着状态,至于皇叔本人的消息,倒是没有特别说明。想来城池未失,皇叔自然也是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