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轰然倒地的人,女子眯起一双狭长的凤目,勾唇一笑。
她伸手在对方的手腕上搭了搭,神情微微闪烁。但很快,她恢复了笑意淡淡起身,与此同时抬起眼眸,不紧不慢地将视线投向楚倾娆的身后。
暗处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徐徐走出,男子如绯衣如血,划破漆黑的夜色,带着几分张扬和清傲的意味,骤然闯入视线之中。
精致如画的面容上,银质的面具反射了如水的月华,寒光潋滟。
敛袖在楚倾娆面前站定,他微扬了下颚,却是低垂着眉眼,无声地看着她。
一旁的女子便轻笑起来,道:“毒性很轻,说是毒,倒不如说更类似于迷药。”
说话的时候,她也已然上前走了一步。那原本隐没在夜色中的面容,便展露了出来。
面若凝滞,目如秋水,正是那张和楚倾娆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一颦一笑间,无不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魅惑,却是和楚倾娆慵懒闲散的模样,大不相同。
她自幼便看过些医书,对医术略有了解。重生之后为了抖垮家中的极品亲戚,便越发加紧研习,借着这项技能平步青云,故而到了如今,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精于此道”了。
听了她的话,叶惊尘却没有开口,甚至动也未动,仿佛根本不曾意识到她的存在。
然而收回目光的动作,却无疑昭示了他稍稍减去几分的担忧。
钱思妍一双明媚的水眸,却依旧死死地所在他的面具上,唇边的笑容便越发明显了几分,道:“只不过,她都已经神志不清了,最后关头还能觉察到你的存在,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女子。也无怪乎祈晟不惜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也要把人从宫中弄回自己的王府去,占为己有。”
叶惊尘一张绝美的面容,尽数隐没在面具之下,教人看不出面容里的任何神情。然而在听闻此言后,他却转过头来,看向钱思妍。
那一眼,倒也不是愤怒,却带着丝丝的凉意。
钱思妍便知道,他这是不悦了。但她却并无退缩之意,反而笑起来,继续道:“果然,果然,虽然都已经把她当棋子用出去了,可公子心里……到底还是不好受的吧。毕竟新手把心上人这般送到别人怀里什么的,这样的事,可不是……”
她话说到一半,便觉眼前一阵劲风扫过,红衣翻飞如同暗夜中盛开的曼陀罗,炫目而耀眼。
顷刻之间,自己玉白的脖颈间,便已然多了一双手。
那双手形状美好,骨节修长,肌肤甚至比自己的脖颈更为白皙细腻,简直不像一个男人的手。
可却也到底是美的,美到只看一眼,便让人忍不住要浮想,其主人的面容会是何等的倾城绝艳,举世无双。
可双手,分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扼断自己的脖颈,却终究没有,只是徐徐地用了一点力道。
故而钱思妍笑容不改,稍稍一顿之后,却是继续说完了自己的话,“这样的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忍得下来的。”
话音刚落,便感到那手霍然用力,将她的气息阻断了许多。
“你以为,我当真不敢要你的命?”面具下的薄唇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但说话间,他的手却已经送了一松。
“公子……公子何出此言?”呼吸再度变得顺畅,钱思妍略有些急促地喘息了几声,面上的笑容却很快再度浮现出来,她毫不避讳地凝视着对方,道,“我只不过,是希望能为公子分忧罢了。毕竟苦恋一个人的滋味……我也懂。”
她说这话的时候,双目含泪,已然露出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任是谁人看了,都要为之触动,心生怜惜。
然而叶惊尘却分毫也不为所动,他太过清楚钱思妍的性子了。但凡是对她有所裨益,方才那暧昧之极的话,她可以浑不在意地对全天下的每一个男子都说一次。
只因她在乎的根本不是情爱,不是男人,所以对自己的姿色,便能十分坦然地当作工具,当作达成目的的手段。
仅此而已。
他也不去戳破对方,同样只淡笑道:“这些狐媚子的手段,日后自有你用得上的地方。”说着,彻底松开扼在女子脖颈上的手,指尖触着肌肤徐徐上挑,最后不轻不重地扣住了下颚,抬起。
将那小巧的下颚抬起几分,他眼底含笑,慢慢靠近,将自己唇送了上去。
那模样,那神情,若论妩媚,竟是丝毫也不输给钱思妍。
却终究没有真正地触及,只是维持着一个仿若亲吻的姿势,轻声道:“记着,等到那时候……含蓄些。男人往往不喜欢主动送上门来的便宜货。”
钱思妍原本被他撩拨得心神有些池荡,但骤然听了最后一句,却如同冷水当头,不禁愣了一愣。
而此时的叶惊尘已然松开了手,将依旧昏睡在地面上沙鹰一把抱起。
“你很清楚,我还需要你,所以现在不会动你。”他讥讽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冷笑一声,道,“可你不要忘了,前提你……做好你该做的事,我不要一颗没有用的棋子。”
说完,身形一闪,红衣已然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钱思妍站在原地,原本满面的笑容,便霍然了无踪迹。她勾了勾唇角,不屑地轻笑一声,随后回身走到楚倾娆面前,蹲下身来。
“怎么办,这里就只剩下你我二人。”看着那张和自己毫无差池的面容,她眼底渐渐地浮现出玩味的笑意,“叶惊尘对你有情有义,你却怀了别人的孩子……我和他又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是不是,应该帮他一把?”
说到此,她一双纤细白皙的手轻轻地触上楚倾娆的下颚,如同在爱抚新到手的瓷娃娃。
然而眼底的笑意之中,却隐隐带了些狠毒之意。
……
祈晟一身皂色镶边暗纹织锦长袍,负手长身玉立在一处高地上。
不远处,山林之中的普会寺火光冲天,成为暗夜之中一道明亮得刺目的景致。
他负着双手,黑发共袍角在夜风中不住地翻飞着。冷峻地面容沉凝得如若雕塑,眉宇之间隐隐带着些许寒凉之气。
“算时辰……也该到了吧。”缓缓地,他启口道。低醇如酒的声音落入晚风中,平静淡漠地仿佛不带任何人情。
在他身后的初一便上前一步,道:“已经按照王爷的意思,将娘娘陷入火海的消息……传去了汝南王府。并且,替身也已经安排妥当,人人都知道,王爷正在宫中陪着皇上玩耍,不曾离开。”
祈晟淡淡一颔首,不再说话。
初一的面容里却显露出些许迟疑来,毕竟,这个吩咐来的那样突然,却又如此笃定。显然,王爷心中早便作此打算了。
只是,他却连自己也不曾提过,显然是要把事情一瞒到底。
那么,当时之人的娆贵妃呢……
祈晟的目光一直锁在那火光处,却好似已经看透了初一的心事般,语气平平道:“她不知道。”
初一大惊,道:“这……”
祈晟眉睫微垂,面上闪过一丝淡淡的自嘲,道:“她若知道,又怎会同意?”
初一便又一阵阵哑口无言。
是了,王爷此举,本身就是一种刀锋走险般的赌注。他虽然并不觉得娆贵妃和汝南王世子之间真的会有什么苟且之事,但对于娆贵妃而言,汝南王世子显然是和旁人不同存在。
她向来心思细致敏锐,却对他珍重,在乎,甚至信任。
故而也定然不会同意王爷今晚所做的一切。
唯有,先斩后奏。
只不过,即便到了现在,那身份造假的证据是自己亲自查探出的,他依旧有些无法无法想象,云卿策究竟是怀了怎样不可告人的卑劣目的,才会伪装到了如此地步。
可他却从不怀疑自家王爷的判断。
唯有等今晚过去,一切才会真正地水落石出。
……
一辆马车在少许骑兵的护卫之下,于夜色中飞速地疾驰着,全然不顾车轮下的山道泥泞不平,崎岖狭窄。
车内的颠簸,自然也非常人索能忍受的。
“公子,公子!快他们慢些吧!你这身子……如何受得了啊!”碧泉双手抓着云卿策的衣袖,急的几乎要哭出声来。
自家公子经过了昨日那样非人的摧残,今日一早终于幽幽转性,但整个人却如同纸片剪成的一般,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破。
整个汝南王府悲喜交加,老爷眼眶都红了,却只是握着云卿策的手笑道:“醒了便好,醒了便好,还活着……便是最好!”
昨日施针的大夫又来看过一次,只道公子如今已无生命之虞,只是整个人虚弱得紧,须得好好卧床静养,不可贸然下床。
原以为照做了,上天便能重新还自己一个温润如玉,清淡蕴藉的公子来。哪怕再也无法复明,也罢了。
便如老爷所说,还活着,便是最好!
谁料,夜里竟出了这样的变故。
消息一传到汝南王府,公子便跟疯了似的要下床出门,王爷一时有公务在身不在府中,没人能拦得下他,便竟这般生生地由着他,拖着沉疴虚弱的病体,冒着寒意逼人的夜色,上了马车……
剧烈地摇晃中,云卿策亦是单手撑在车壁上。一身白衣如雪,却及不上他面色唇色里的苍白,血色全无到几乎骇人。
他紧紧地咬着唇齿,汗水分明已经濡湿了衣衫和发梢,却依旧极力隐忍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碧泉便当真掉下泪来,道:“公子,你这是何苦啊!娆贵妃出事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皇宫,可皇上和摄政王还好端端地在宫里,半点也不为所动。他们都不在乎,公子你大病初愈,又何必……何必……”
听闻此言,云卿策眉眼低垂,自嘲地一笑。
片刻后,他终于开了口,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哑声道:“你以为……摄政王当还真在宫中么?”
碧泉大惊,道:“难道……难道……”
“他现在……多半已在普会寺等着我了吧。”云卿策面容里的自嘲便转为苦笑,他摇摇头,无力地道,“他素知我对楚姑娘……不能忘情,这是……这是在用她的命逼我过去!我若不去,她只怕……必死无疑……”
语声刚一落下,他整个人便一个抽搐。骤然弯下腰,狠狠地咳嗽起来。
碧泉从未见过有人咳得如此惊天动地,即便在这周遭全是马蹄声响的情景中,依旧清晰可闻地响在耳侧,如同一根根小针,绵绵密密地扎进了自己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