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泪水便越发像断了线似的滚滚而落。也顾不上主仆之礼男女之防了,一把扑倒在云卿策身上,失声哭喊道:“公子,你为人清淡无求,从曾不妨害他人,那摄政王为何处处容不得你?暗自倾心娆贵妃又如何?可你什么也没有做过啊!因为存了那么些念想,他便要如此赶尽杀绝,毁了你复明的机会不说,生生要逼死你才肯罢休么?”
碧泉平素里为人虽然小心胆怯,但终归是云卿策身边最近的贴身丫鬟。对于谷粱修替自家主子治病一事,她自是将全过程都看在眼中的。
那所谓的南海神医,打从一开始便是祈晟请来的,无人知晓来历。用药出了如此大的差池后,却又烟雾一般地消失得干干净净。还是从镇南王府上消失的。
如此,岂非是太过巧合了些?
一切的疑点,都精准无误地指向了那位尊贵无比的摄政王。
事发之后,汝南王府中虽无人敢挑明,但人人心里实则都存了几分疑虑,只不过,在大多数人看来,以祈晟和云卿策身份地位之悬殊,似乎并无必要置他于死地。
碧泉却不然,她很清楚,祈晟决然有理由这么做的。
正因太过清楚那理由是什么,她才会越发替自家公子感到不平:纵然公子对娆贵妃的确有着倾慕之情,也纵然曾背着摄政王同娆贵妃见过面。
可他双目失明,足不出户,就算是见面,也是娆贵妃亲自前来的。而且每一次,她自始至终都在一墙之隔的耳室内,很清楚,他们二人并未做任何苟且之事。
完完全全的就是君子之交。
凭什么,如今需要付出双眼,甚至生命作为代价的,却是自家公子?
她比任何人知道,自家公子的好。
他俊美无双,温润如玉,清淡蕴藉,从不与人为恶。不论是对她,还是对待这汝南王府中的任何一个下人,无不是谦恭有礼,全无半点颐指气使。
可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落得如此结局?
碧泉心内愤愤不平,眼见着自家公子几乎命悬一线,便什么顾不上了,一口气说了许多后,便抑制不住地呜呜地大哭起来。
而云卿策听了她最后的那一句话,秀逸的眉间微微一皱,叹息一声,轻斥道:“此事……不要胡说。”
话虽如此,声音却是低哑无力,气若游丝。语气之中也并无多少真正斥责的意思。
更多的,是无奈。以及,暗示她……言多必失。
碧泉隐隐觉出了这样的意思,心中越发觉得酸楚:即便是到了这样的地步,自家公子想着的依旧是旁人,竟不肯匀出些心思,为自己考量考量……
眼中愈发蓄满了热泪,然而处在极致颠簸的马车上,那热泪又很快被甩出眼眶,掉落在了不知名的黑暗之中。
正此时,她感到一双手,轻轻地搭在了自己的发顶。
那双手,皮肤白皙,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太白太瘦了些,并且哪怕是隔了层层叠叠的乌发,依旧能觉出掌心透出的凉意。
一颗心骤然收紧起来,却到底还是因了这个小小的动作,而莫名安定了几分。
因为马车颠簸,云卿策来时双眼上系着的纱布不知何时,早已掉落。但他却自始至终只是闭着双目,不曾睁开眼来。
虽然府中无人忍心将事实告诉他,但他显然已经觉察到,自己的双目此刻变成了何等骇人的模样。
轻轻地拍了拍碧泉的脑袋,他苍白着一张血色全无的脸,浅笑将面容转向她,声音却是一贯如水般的清润淡雅。
他道:“没事,别怕。”却竟是反过来,在安慰他。
碧泉不由得一时愣住。
而正此时,身下的马车却是一个剧烈地急刹,与此同时,有侍卫的声音响起在外面,道:“公子,前面……好像有人!”
云卿策被震得身子骤然一抖,忍不住捂住嘴又是一阵低咳嗽。半晌后才缓过起来,却是认命般地摇头一笑,道:“这么快……就来了吗……”
果然,就在他语声落下的时候,便听外面侍卫的声音骤然变了腔调,却是伴随着一阵此起彼伏的下跪声,急急道:“参见王爷!”
碧泉闻言,面色骤然紧绷起来,一手忍不住紧紧地攥住了云卿策的衣袖。
正此时,另一个声音自马车外响起,轻笑道:“一听说娆贵妃有难,便如此迫不及待地赶到这里,看来世子这病,倒并没有本王以为的那般严重。”
那声音低醇而淡然,却透出一种万仞山岳般的威慑之力。虽带着笑意,但更多的,却是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嘲讽。
只听闻其声,碧泉整个人已经禁不住狠狠地抖了抖,足见对他是怕到了极致。但小小的手却越发用力,把自家公子的衣袖死死地绞在掌心里。
然而相比之下,云卿策却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兴,甚至较之刚才,越发平静。
他伸出冰凉的手,摸索到在碧泉的手背,在其上轻抚了一下。没有说话,单是凭此以示安慰。
但随后,他的指尖却十分温柔地加了些力道,显然是试图将她的手拿开。
他到底还是要出去的。
碧泉也知道,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是福是祸,哪里还躲得过?眼见着自家公子手中微弱的气力,甚至还不如自己这个小女子,又哪里忍得下心来和他抗衡?
便只能含泪松了手,道:“公子……”
云卿策却朝他弯了弯眼眸,玉润的面庞映着淡薄的月色,经过昨日一场大病,双颊虽然明显凹下去了许多,却依旧是远远胜过旁人的风姿俊朗,飘逸若仙。
然而便正是这么个谪仙似的人物,唯独那双眼,却是微微闭合着,遮掩在乌黑而浓密的长睫之下,再不肯轻易示人。
也永远再无机会示人。
碧泉的心便如同被刀锋戳刺了一般,疼的刺骨。
“没事,也许……事情没有我想得那么糟呢?”云卿策再度轻声宽慰道,只是那唇角有些刻意的笑容,却隐隐有些不稳,透出了些许苍凉和清寂来。顿了顿,道,“你便留在这里吧。”
说罢,他未再多做停留,摸索到车帘的位置,轻轻掀开,便在侍卫的搀扶下,矮身走了下去。
碧落木雕般坐在马车里,看着眼前的车帘一开一合间,原本的黑暗被划破了一道口子,很快,却又卷土重来。
车内再度没了光亮,近乎……死气沉沉。
碧落的泪水忽然滚滚而而落。
她如何会不懂云卿策的意思?
让自己留在马车里,无非是怕之后发生的事,于她而言太过残忍,故而便选择帮她自欺欺人一回。
“公子……”
她蜷缩着身子,把自己埋在双膝之中,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呜咽。
而与此同时,马车外,祈晟负手而立。
今日之事兹事体大,故而他身边只带了初一一人,其余的暗卫都尽数屏退了,伏于百米开外的山腰处。
眼见着一抹白衣从马车中徐徐而出,他原本冷凝得不带半点感情的眸子里,这才闪过细碎而凌冽的光。
云卿策此刻的模样,不可谓不狼狈。
然而即便鬓发依然散乱得不成样子,衣衫袍角也俱是歪斜了不少,可他整个人的气度依旧是安然而平和的。如同一池静谧的春水,无论多少风雨,也不会轻易地掀起涟漪。
在侍卫的搀扶下,他的足下落了地,下一刻双腿却是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于是便又在那侍卫群众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
祈晟目若寒潭,凝视着他,动也不动。
半晌之后,云卿策才十分吃力地站稳了身子。他转过头去,对侍卫们说了些什么。后者一个迟疑,却到底还是赶着马车,尽数离开远走。
待到此处只剩了三人时,云卿策才凭借着听力,转向了祈晟所在的方向。
可他却并没有看向祈晟,而是微微地扬起了头,神情有些恍惚。
“火……还在烧。”他喃喃道,那一瞬,神情之中,却多出了几分而破碎般的哀戚之色。
火还在烧,便意味着楚倾娆也许尚在危险之中。
或许她有法子自救,可也只是自救而已。面前的男子,从一开始,就不曾打算伸出援手。
祈晟定定地看着他,听闻此言,原本沉稳淡然的神情却骤然冷了下来,甚至是……杀机毕现!
他眸中寒光一闪,霍然举步上前。与此同时,手中长剑已经出鞘,在暗黑的天色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光芒来。
光芒的终端,直逼云卿策的心口!
这样的场景,于二人而言并不陌生。
许久之前,在麓州的汝南王府,他便曾经用手中的长剑,气势如虹地指向云卿策的脖颈。但却终究隔了些距离,并未取他的性命。
因为那时候,他对于对方的怀疑,还仅止于猜测和直觉。故而便只是如此警告一番,点到为止。
而如今,他手中的握有的证据已经越来越多,虽然还不足以证明云卿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却也到了……如何也不能留他的地步。
宁可枉杀一千,不可错放一人。这是祈晟向来的作风,更何况,此事极有可能关乎大胤的社稷,自己的大哥拼死打下的江山。
故而那剑尖处的冷光并没有丝毫的迟疑,便干脆利落地,没入了云卿策的胸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