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祈晟面前,楚倾娆只字不提昨日被妃嫔联合下套的事情,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假死离宫也没有多问一句。因为一旦这时候开了口,就好像是被人逼得想做逃兵似的。
她可不是那种柔柔弱弱的娇花,一旦有事,就跑到男人面前哭哭啼啼要对方帮自己出头。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以后还怎么在这个世界混?
她虽然没打算在后宫久留,却也决然不是个圣母,受过的憋屈,临走之前自然要还个干干净净,出口恶气,心里才舒坦。
昨日楚倾娆的心塞,归根到底实则是因为祈晟而起,和这些兴风作浪的妖孽没什么太大关系。故而该有的计划,其实已经早已在脑中成了形。
虽然迫于制肘不能再用直接的方式当面吓唬对方,但她依旧有法子,让她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于是在沙鹰的刻意装点下,她很快盛装出现在了容嫔的长春宫。
彼时容嫔正百无聊赖地在房内来回踱着步,一面走,一面向贴身丫鬟香菱抱怨,“花妃姐姐怎么还没让人传消息过来?不是已经给那贱人一个下马威了么?怎么还不能出门?成天让我这么闷在房里,没病可都要憋出病来了!”
她自幼便跟着身为大将军的父亲习过些武艺,是个能动不能静的性子。如今被迫成天在这屋里躺着,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香菱面对她的一通抱怨,哪里敢说什么,只能如实道:“花妃娘娘那边还没信儿呢,娘娘不妨多静养几日,调理身心,想来也是有利而无害的。”
容嫔憋得难受,只好拿身边宫女撒气,不耐烦道:“本宫好得很!有什么可调理的?你是不是巴不得本宫真病一场,就没人管你了?”
香菱早已习惯了她这蛮不讲理的性子,闻言什么也不再说,只是垂了头,低低道:“奴婢不敢。”
容嫔自觉无趣,举步正待出门去院子里转转,却忽见一个宫女从外面急匆匆地奔来,口中连声唤着“娘娘”。
容嫔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大呼小叫成什么体统?”
那宫女便连忙跪下,小心翼翼道:“娘娘,娆贵妃来了……”
“什么?”容嫔的双目骤然瞪大了几分,但很快,她冷笑一声,道,“哼,本宫的母亲昨日刚回,她今天就迫不及待来给自己讨公道了?”说话间动作已经十分利索地上了床,口中道,“如今本宫还在‘病’中,她若是敢有半点不敬,我便将事情千倍百倍地捅到父亲那里去。倒是要看看她除了动手,还能耐我何?”
她虽然并不长于头脑方面的较量,但通过这次事情,也从花妃那里学到了一点皮毛。知道对付寻常妃嫔或许可以用武力镇压镇压,打打骂骂,但若是遇上了楚倾娆这种手上功夫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角色,最好的办法,无异于智取,以柔克刚。
故而语罢,她又着意让香菱往自己面上扑了些珍珠粉,可以营造出了一种病弱的模样。
不多时,便见楚倾娆在宫女的引领下,款款步入。
容嫔的视线不由得直了直。
她过去见楚倾娆的时候,对方都是一副懒得打扮的模样,素以淡妆,略施粉黛。
而今日的这位娆贵妃,却是从未有过的盛装。
一身秋香色秋香色金蝶振翅花软缎百鸟裙,外罩一件银红弹墨芙蓉提花绡长衣,腰系碧丝绦,耳坠明月珰。如墨如缎的乌发挽成凌虚髻,斜簪三支银镀金嵌金凤出云东珠簪。
华美明艳,却半点也不落俗,反而越发显出富贵逼人的气势。
不仅如此,她的神情之中,既没有被整治之后的萎靡,也没有半点郁郁不甘的怨愤。眉梢眼角俱是春风一般的笑意,轻松惬意得仿佛她自己,才是昨日的赢家。
这让素颜,且一脸虚弱之象的容嫔,从气势上已然被压得低了一等。
后宫中的女子,不论性子如何,却是没有不在意和攀比自己容貌的。她暗自皱眉,心下又觉得这装病这法子弊端也实在是大。那花妃尚可以打扮的花枝招展见人,而凭什么自己却得素面朝天窝在屋里,事情完了还不能恢复如常?
这么想着,容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但事已至此,戏不得不做下去。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要楚倾娆今日胆敢对自己动手,她便将事情闹得天翻地覆,非逼得祈晟将她赶出后宫不可!
然而让她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事,楚倾娆今日,根本没有半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笑得如春风一般,她快步进了门,竟是立刻来到床边坐下,无比轻柔地将容嫔的手握住了。
口中道:“容嫔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容嫔一愣,看着楚倾娆,显然没有适应对方突然变化了的称呼。
而楚倾娆却温和笑道:“按照品级,我虽忝居贵妃之位,但倘若按照年龄,却是比这宫里的大多数姐姐妹妹都要年少。故而称呼容嫔一声姐姐,也在情理之中吧?”
容嫔疑惑地将她打量又打量,却始终无法从面前女子那近乎完美的笑容里,窥探出一星半点的虚伪之色来。
而她原本是憋了一口气准备和楚倾娆战个你死我活的,却不料对方竟是这般笑容可掬的模样,故而一时间有力气无处使,预备好的装病也失去了表演的机会。
迟疑了半天,终究是挤出一个不甚好看的笑来,道:“妹妹说的这是哪里话,这后宫之中谁不知道你最大。不露面则矣,一露面,那可就是威风八面的了,哪里会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她话说得虽刻薄,但却倒是毫不客气地受下了楚倾娆的那一声“姐姐”。
楚倾娆闻言,面容里半点恼怒也不见,只轻轻叹了口气,道:“只怪我疯了傻了那么多年,太不知轻重,妹妹这厢给姐姐陪个不是。”说着竟是欠身,冲她行了一礼。
容嫔实在想不到,对方竟然如此温驯,自己方才挥出去的那一拳,便也好似打在了棉花上,无处受力。
细细一想,却似乎又明白了对方这么做的动机。楚倾娆在这后宫里似有若无了那么久,根本没有可以拉帮结派帮衬自己的小团体。加之她身份不明,没有过硬的娘家后台,有的,也不过是一点拳脚功夫,如果动起真格来硬碰硬,又哪里会是自己和花妃的对手?
想到这里,她方才的忐忑便慢慢地转变为得意之色,冲对方扬扬眉,倨傲道:“起来吧,懂得悬崖勒马,看来你还算有点脑子。”
楚倾娆面露欣然,依言起了身。
而在得知面前这人几日是来投奔自己之后,容嫔便也不再装病,反而摆出老人的姿态,不客气地将楚倾娆连敲带打地好一顿训斥。
楚倾娆面不改色地一一受了教,待到容嫔说毕,她朝窗外看了一眼,道:“今日天色不错,姐姐长久闷在屋里,若不嫌弃,可愿让妹妹相陪出去走走?”
容嫔被胜利冲得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一听这正合心意的话,也不再管花妃的意思,当即应允。
二人相携出了屋,在院中小亭里坐了好一阵子,眼见着晚膳时间已到,楚倾娆便十分乖巧地提出告辞。
容嫔也不拦她,只淡淡点了点头,径自回了屋。
楚倾娆这才唤出在外面侯了许久的沙鹰,扶着她的手,出了长春宫。
沙鹰没有跟随着进屋,但凭借着过人的听力,也早已听到二人之间的对话。老实说,她还从未见过自家主子对谁如此俯首帖耳。
也正因如此,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其中有阴谋!
而楚倾娆自始至终神情都是淡淡的,没有过于明显的喜怒,只是在回到昭阳宫的时候,对沙鹰吩咐了一句话。
“将我去长春宫找容嫔谢罪的事传出去……”她缓缓道,“传得越夸张……越好。”
自打那日在普会寺辣手拆鸳鸯之后,祈晟又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亲自挑选了一名品貌俱佳,身份匹配的女子,以那小皇帝的名义,指婚给了那赫连烽。
第二件,则是出其不意地突然造访了钱与兴家中。
钱与兴如何也没想到,摄政王的眼线竟然如此厉害,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纳入掌控。实则他原本也并无什么谋逆的心思,只不过想着若能同赫连烽扯了关系,甚至攀上了亲事,日后在朝中行事,何愁没有底气?
得知事情败露之后,他早已吓得失眠三日,而此刻骤然见到出现在府门外的祈晟,更是惊破了胆。只得匆匆吩咐下人摆开宴席,另将家中的歌舞伎唤了出来,尽量做出声势浩大的模样迎接这位摄政王,以免暴露出自己的心虚和胆怯。
然而祈晟却全然不见平素里半点阴沉淡漠的模样,反而笑容可掬,格外亲和。
歌舞萦绕着的厅堂内,向来话少的他,却是一反常态,十分亲切地同一旁的钱与兴聊了许多,却唯独只字不提对方最为关心的那件事。
于是钱与兴越发觉得对方今日笑里藏刀,言语间,不禁掏出怀中的帕子把额前的汗擦了又擦。
祈晟见了,反而微微一笑,关切道:“钱大人怎么出了这么汗?可是屋内太热了些?”
钱与兴哪里敢说什么,忙只道自己年纪大了,身子虚,故而时常爱出汗。
祈晟便状似了然地一颔首,道:“身子虚却不是小事,明日本王传御医前来,给大人看看。”
钱与兴忙千恩万谢地拜了又拜。
正此时,一舞方毕。这一批歌舞伎渐次褪下,下一批便从外面鱼贯而入。
而这其中的一人,入内之后,却是脱离了队伍,径自走上前来。
那容貌,于祈晟而言再熟悉也不过,只需一眼便能认清。他微微眯起了双眸,眼中暗光流转,却终究喜怒莫辩。
而一身舞衣的钱思妍却已然款款上前,冲着席间欠身一礼,道:“奴家钱思妍,见过王爷。今日听闻王爷莅临,愿为王爷献舞一曲,聊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