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听闻此事时,花妃尚还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这容嫔和她也算得上是多年“战友”了,过去但凡有新入宫的,且又不服管束的小妃嫔,最后无不是被她二人联手,整治得服服帖帖。
当然,她自己向来是明哲保身,不会轻易露面唱红脸的。而容嫔头脑简单,脾气又有些暴躁,往往只需要稍一挑拨,便能十分顺着自己的心意,冲上前去把人给收拾了。
故而这后宫里人人都知道容妃跋扈,对花妃却只是畏惧……因为她始终不显山露水,深不可测。
故而花妃对容嫔,虽然打心底里瞧不上眼,但却还是十分放心的,并不认为对方有必要,甚至有那个头脑和自己为敌。
坐在妆镜台前,她用一双白皙如玉的手轻轻把玩着一支点翠莲花珍珠钗,画着浓妆的面容映着一灯如豆,因为一连几日在床边的侍疾,而显现出淡淡的疲态。
微微蹙眉,她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啊娘娘,”身后,正给她卸妆的宫女清荷道,“奴婢方才在下人房里,便已然听她们说了好一会儿。说这娆贵妃如今成天和容嫔黏在一起,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而且听说,就连娆贵妃前日塞在容嫔那儿的那个宫女,也被她给撤了回去!”
花妃凝视着菱花镜中自己,面色稍稍沉了一些,她忽然想起什么,道:“那容嫔不是在装病么?怎么还能成日出门?”
这显然是一个答案太过明显,故而根本无需回答的问题。故而清荷闻言眨了眨眼,也不作回答。
花妃握住那点翠莲花珍珠钗的手,便越发紧了紧。
虽然承认,是自己走得仓促,故而忘了知会容嫔不必继续装病,可她忘了是一回事,容嫔自作主张,却又是另一回事。
向来没有脑子的她,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有主见了?
一定是楚倾娆那个小贱人在中间调拨!自己回家省亲也不过几日而已,她就要撺掇着容嫔自立门户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道:“清荷,这二人日日黏在一起,此话可当真?”
清荷颔首,道:“听下人房里的人说,确是如此。”
花妃便微微眯起了眼眸,道:“好,既然如此,明日一早咱们便去看看,她二人是怎么个黏法!”
……
平心而论,楚倾娆也觉得自己和容嫔这些时日,相处得不错。
一来她也算是找个伴同自己吃喝玩乐,不必每日闲在宫里没事干;二来那个伴头脑实在简单得很,偏又妄自尊大,目中无人。楚倾娆每每看她摆出一副自以为是模样指点江山,教训旁人,只觉得跟看猴子杂耍似的,乐趣多多。
至于阿谀奉承什么,虽然看祈晟那日的表现,显然是觉得自己受委屈了。但说实在的,楚倾娆作为一个专业的金牌特工,前世为了情报,什么事没干过?拍几个马屁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迟早要讨回来的,不急,不急。
这日一早,她随意地梳妆打扮之后,照例准备去往长春宫。然而方走出房门,却隐约听到哪里传来一声狗叫。
楚倾娆怔了怔,这才想起……自己大概也许似乎好像还养了一条狗来着?
只不过,那狗的叫声并不是普通的那种叫,而是“嗷呜”“嗷呜”地拉长了嗓音。严格定义一下,貌似……是叫春来着?
但问题是,如今都已经入秋了,他这情,发的是不是晚了一点?
于是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沙鹰。
沙鹰显然看出她的疑惑,便挠挠头道:“娘娘,我也不知道它这几天是怎么了,大概……大概是突然想楚楚了吧。”
楚倾娆愣了一下,才想意识到,她口中的那个“楚楚”,应该是那远在汝南王府,让齐剩魂牵梦绕的那只小母狗。
当时她虽然随口说了句要把这对狗鸳鸯一起带走,但一转眼就忘记了,于是便酿成了这段小小的悲情异地恋。
“这个……你若有时间,就替他物色个妹子吧。”她说到此,心念一转,又道,“齐剩也憋闷许久了吧,走,牵上它一起上长春宫走走!”
……
沙鹰原本还担心这狗牵出去会吓到容嫔,但事实证明,从小没少跑过军营的容嫔,骑马打猎什么的全都干过,根本不会怕区区一条狗。
更何况,齐剩还是一条性情温顺的狗,除却失恋而心情低落以外,还是挺招人喜欢。
而容嫔久居深宫,没谁敢轻易把狗牵到自己面前,故而此刻骤然见了这么一条大黄狗,反而十分兴奋。当即和它玩起了“捡棍子”的游戏。
楚倾娆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看着,直到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她听得到,身为职业杀手的沙鹰自然也觉察到了。二人对视了一眼,楚倾娆只冲着沙鹰一点头,后者会意,只是咧嘴一笑,再无更多的话。
而不远处,容嫔从齐剩醉里取出木棍,抬手满意地在对方脑袋上摸了摸,口中道:“准备好,这次我可要扔远些了!”
说着她向后跨了一步,摆出架势,将那木棍往前一掷。
而就在她木棒脱手的同一时刻,沙鹰手中有什么忽然一动。却是早被她夹在二指间的一粒小石子,脱手而出,直至地朝那木棍飞去。
于是,原本气数已尽的木棍,骤然得了一股推力,便稍稍变了方向,再度朝前飞去。
而眼看着就要叼住木棍的齐剩,发现自己一扑之下居然扑了个空,心中大为不甘,便越发撒丫子碾了过去。
却不料面前什么时候,竟多出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来?
于是只听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响起,生生划破了长春宫原本一派祥和的气氛。
宫人们都是一惊,及至循声看去时,却无比惊悚地发现……齐剩正扑倒在一个人身上,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花妃!
只不过,此刻的花妃早已没有了往日那种故作雍容的模样。她衣衫凌乱,花容失色,发髻歪在一边,上面繁复华丽的珠花全给挪了位置,不成样子地挂在发鬓边。
她身旁的贴身宫女似乎挺怕狗,故而只是战战兢兢地在一旁,不敢上去帮忙。
“滚开!滚……滚开!”她发了疯似的驱赶齐剩,而齐剩的目标根本不是她。鼻息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它若无其事地从对方身上爬下来,走到一旁叼起那木棍,然后没心没肺地恢复了欢脱的模样,狂奔回了容嫔处邀功。
对于这突然而来的变故,容嫔显然也没有料到,一时间愣在原地,甚至都忘记接下那木棍。
倒是楚倾娆若无其事地替她接了,摸头奖励了齐剩之后,她眯眼皱眉,朝那事发之处看去。那厢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无数宫女簇拥过去想把花妃扶起,却反而手忙脚乱不得要领。
楚倾娆便疑惑地嘟囔道:“那是哪个宫里的娘娘,怎么也不着人通报一声,就这么直接进来了?全被人给挡住了,也看不清。”
她声音很低,比起询问,更像是一番无心的自言自语。
但每一个字,却都精准地落入了容嫔的耳中。
她便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的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花妃来她的长春宫时,便不再让人通报,而是直接大摇大摆而入。而自己去她的瑾兰宫时,却还需照例让人通禀。
甚至又一次,因了对方上位梳洗完毕,还在大堂内生生等了半柱香的时间。
纵然花妃的品级比自己高,但按照宫里的规矩,就算是皇后进入妃嫔的寝宫,若非急事,也是不能这般横冲直闯的。
容嫔的性子比较粗枝大叶,许多事,当时她并不曾放在心上,然而被身旁之人如此一说,回想起来,才忽然觉得……对方的种种举止,是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包括之前生生晾下自己,直接回去省亲也是。
容嫔虽然没少同花妃一道整治旁人。但在她心里,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听命于对方,才去做的。
她只是因为看对方不顺眼,又丝毫不顾及对方,才会如此。一切都是出于她自己的本愿。若她不愿,就是一千个花妃拿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自己也不会为之所动。
这么想着,她心里忽然百般不是滋味,再抬眼一看,有见自己宫里的宫女,都手忙脚乱地赶着去扶那花妃。于是这原本十分正常的举动,落在她眼中也变了味道。
她们如此上赶着去巴结那花妃,莫不是心里都觉得,自己不过是她的一个小跟班而已?
楚倾娆立于一旁,不着痕迹地将容嫔的神情收入眼底。嘴上却忧心忡忡地道:“啊,那被扑倒的,好像是花妃娘娘呢。姐姐,咱们赶紧去看看吧!”
容嫔虽心里不快,但面上功夫却不可不做,便只能点点头,同楚倾娆一道走了过去。
而那厢,花妃也终于在忙乱之中被扶得站了起来,却是狼狈得不成样子。足下还没站稳,便听“啪嗒”一声,却是挂在发鬓上的一根金步摇,断了……
在旁人宫里,还是当着一干宫女下人的面出了这么大的丑。这对于向来最重视自己的权威,一直极力塑造自己尊贵优雅形象的花妃而言,无疑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她心中气恼难当,再也端不住平日里的架子。当即怒斥道:“怎么回事?何人胆大包天,竟然敢在宫里养这畜生?还不快拖下去打死!”
她说话的时候,容嫔和楚倾娆刚好来到近前。楚倾娆一听花妃要处死齐剩,当即便面露胆怯之色,扯了扯容嫔的衣袖,低声道:“姐姐,羞花……羞花它绝不是故意的啊。”
她虽是“低声”,但那声音却刚好能不失分寸地落于花妃的耳中。
而她一听那大黄狗的名字,便越发是火冒三丈。
羞花?
谐音“休花”,不就是要休了自己?
自己被那大黄狗扑得狼狈不堪,而最后这狗却竟然叫这么个名字?
目光在楚倾娆面上狠狠剜了一刀,然而四目相对,却见原本一脸无辜看着容嫔的娆贵妃,竟是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嘴角,眼底浮出一抹狡黠而得意的微笑。
花妃便登时明白过来,她是故意的!她就是要故意羞辱自己!
看来那日自己到底还是对她太客气了,竟让这个贱人蹬鼻子上脸,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她当即给怒火冲得失了理智,推开周围的宫女,大步走上前去,冲着楚倾娆扬手就是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