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倾娆的唇角便不自觉地带了笑,举步朝对方走了过去。
口中懒懒揶揄笑道:“怎么?王爷是觉得那宫里幽会不够刺激,想换个地方了?”
祈晟勾唇而笑,笑容依旧沉静俊美,颠倒众生。
偏偏就不说人话……
听了楚倾娆的话,他似是十分正色敛眉思考了半晌,道:“娆儿若偏爱野战,本王倒并不介意。”
楚倾娆:“……”
呵呵哒,为啥她就是不长记心,为啥要嘴贱呢?这种有色玩笑对着一个面皮比城墙厚的人开,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而就在她一脸无语的时候,祈晟已经走上前来,将她的手轻轻一执。眼底似幽谷清潭,微微荡漾着柔波般的笑意,带着点安抚和求和的意味。
于是楚倾娆生气的立场,瞬间就松动了。
他倒是很懂如何摸着她的脾性,恰到好处地玩笑和调戏,更懂得在关键时候,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色……
楚倾娆便清了清嗓子,为了掩饰自己的立场动摇,声音便显得格外地凶神恶煞,“叫我干什么来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祈晟却似早已看破她这纸老虎的形象一般,浑不在意。只面上依旧带着笑地,将她拉着朝院中走了几步,直到立于他方才负手而立的地方站定。
及至走得近了,楚倾娆才看清,那不知名的树,竟是桂树。而足下点点落花,亦是已然反了黄的桂花。
有极淡的香,萦绕在鼻尖,清新好闻。
祈晟看出了她的疑惑,道:“这普会寺处在幽静的山林间,较之别处稍冷,故而这桂花的花期也要晚上些时日。”顿了顿,却是抬头举目,朝远处看去,“这里……你以为如何?”
楚倾娆本有些不明就里,然而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去,眼见了那里是一座简单的禅房,再细细回味他的声音语气,便隐约明白了什么。
“你想在这里?”她回头看向祈晟。
祈晟薄唇微弯,侧脸浸沐在有阳光中,如同黄金铸就的绝美雕塑。
他低低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此处若是走了水,也不易脱逃,倒……是个‘死人’的好去处。”
走水即失火,必定会造成不小的混乱,给偷梁换柱创造极佳时机。到时候只需对外宣布,娆贵妃死于火海,寻个焦糊的尸身打打掩护,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楚倾娆不禁哑然失笑,然而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却也道:“宫里人多眼杂,不易做手脚,挑个天高皇帝远的深山老林,倒是更容易成事。只不过,你要如何把我从宫里弄出来?”
“这不难。”祈晟低眉看向她,声音低沉,浓黑的眸中有什么在隐隐流动,“只需以娆贵妃身体不适,须得去寺庙静心礼佛为由,便可。”
这普会寺虽然不是法定的皇家寺庙,但人人都知道,此地是殿前都点检赫连烽一手捐资建成,故而也算得上半个御用之所。
更重要的是,正因为这是赫连烽的地方,祈晟才能更放心地着手布置一切。
“如此便好,到时候我便全凭你发落便是。”楚倾娆闻言便笑了笑。她向来是个不爱操心的,能省一事则省一事,见祈晟已然将一切都安排得如此妥当,便道,“却不知日子可曾定下了?”
祈晟闻言,眸中原本的暗潮微荡,便渐渐地归于平静。
“已然定下。”他缓缓道,“下月十二。”
楚倾娆自然没有异议,只要不是那该死的每月十五,一切都好。
然而她颔首之后,却反而抬眼,牢牢地盯着祈晟。
祈晟见她黑眸莹亮,如秋水一般,却暗藏了些许深意。心中隐有所感,便道:“怎么了?”
楚倾娆挑唇而笑,眯起眼眸,越发凑近了他几分,道:“王爷最近……就没什么事忘了告诉我么?”
她话已然说到如此份上,祈晟在没法装聋作哑,便轻笑道:“看来娆儿虽身处深宫,对外面的事,却也知之甚多。”
“没办法,谁叫沙鹰太好使了呢?”楚倾娆无辜一耸肩,一双明眸却又紧紧地黏上了他的面容,道,“却不知我若不提起,王爷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其实这事倒也不是沙鹰多么有能耐。只怪那汝南王云天厉一听说自家世子复明有望了,每天出门都红光满面,笑成一朵花似的,旁人问及,也丝毫也不加隐瞒。
故而没多久,自然也就尽人皆知了。
而面对着楚倾娆清亮而锐利的目光,祈晟头一次觉得……有点窘迫。
当然,他是如何也不会承认,不论那云卿策的身份如何,自己心里终究是存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只有一点点醋意,想尽可能地减少楚倾娆和那人打交道的机会。
但他也深知,楚倾娆对云卿策极为信任,纵然当真没有半点男女之情,若无十足证据,自己若贸然告诉她对方失明的玄机,她怕是也不会情意相信。
故而便定了定神,以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道:“我原是打算待他复明之后,再来告知于你。”
“哦。”楚倾娆眯眼看他,故意把声音拖得老长,意思分明是不信。
她如何会不知道,祈晟明里暗里对云卿策的提防?
不过一想到这看起来八面无情的冷血动物,也会有吃飞醋的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心里十分畅快,也不打算计较之前不坦诚之罪了。
她只是道:“十二日之前,让我去看看他吧。纵是朋友,遇到这样的情况也绝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
对方已然将话说到如此地步,且神色如常,光明磊落。如若祈晟再不答应,可真要坐实“醋相公”的罪名了。
故而他想了想,若无其事地道:“那便扮成我的丫鬟随行吧。”
啧啧,还要亲自去监督。
楚倾娆含笑撇嘴,不怀好意地将他看了又看。
祈晟正要被她看出窘迫之意,冷不丁身后一个暗卫窜出来,道:“王爷,法事结束,皇上在找您呢。”
祈晟“嗯”了一声,于是那人又瞬间消失不见。
楚倾娆一想到自己刚才和他的调笑,居然都被人暗中围观者,还有可能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群,顿时……窘窘有神的就变成她了。
而祈晟却镇定自若,反而将她放开,冲她共手一礼,极有分寸地笑道:“那么娆贵妃,臣便告辞了。”
说罢轻拂衣摆转身而去,留下楚倾娆站在原地疯狂吐槽他的变脸神功……
汝南王府,云卿策一身翡翠色刻丝藤纹花软缎长袍,敛袖坐于榻上。衣衫素雅,神情安定。
谷粱修则躬身立于他的面前,亲手替将包扎在面上的纱布一层层解开去。
他平素里虽为人倨傲,说话也不中听,但做起本行来,却还是极为细致周到的。一直等到纱布全然解开了,才一身懒腰,道:“本神医的药已经用了三日,按理说,应当有所长进了。世子不妨睁眼看看。”
云卿策原本端然而坐,静如止水。听闻此言,如蝶翼一般低垂着的眼睫这才微微动了动,振翅抬起几分,如拨云见日般,露出了遮掩在其下的,一双黑曜石般的绝美眼眸。
他由于极少出门的缘故,面色如若冠玉般润白无暇,几乎白到透明,给人一种纤细脆弱之感。
谷粱修看似漫不经心地坐在一旁,一双眼眸却锐利非凡地紧锁在他的面目上,右手抬起,不自觉地摸索着眼下的泪痣。
而一旁的云天厉,也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小心道:“策儿,你觉得如何?”
云卿策睁开双眼,朝声音的方向看过来。这瞬间,谷粱修已经明锐地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的双眼,在这过程中,不自觉地眯了一眯。
那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光线,让长久出于黑暗的他,无法适应所致。换句话说,他的双眼,已然能捕捉到些许光线了。
他便一笑,朗声道:“恭喜世子!恭喜王爷!”
云天厉还有些不能明白状况,而这时云卿策也似颇有些不可置信地,在原地扬了扬头。他用带着轻微颤抖的声音道:“我……似乎能看见光了……”
虽然视线里依旧混沌模糊,那光亮也分外微弱,但毕竟不再是死寂沉沉,不再是那没有边际,遮天蔽日的黑暗了。
云天厉喜极而泣,几步上前将他的手用力握住,道:“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
说完,又拉着云卿策来到谷粱修的面前,不住地道谢。
谷粱修没有出言客套,却也摆摆手,道:“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等他全都能看见了,再谢本神医也不迟!”
说着放下刚喝过一口的茶碗,站起身来,拿起调好的膏药。将那洁白透明的膏药搅了搅,道:“世子,请吧。上完了药,我还赶着回去呢。”
这段时日,他几乎是白日耗在汝南王府,待到观察过云卿策的恢复状况,上完新药之后,便才返回祈晟处。
他是神医他最大,故而谁也不敢提出异议,只要他肯治病,自然什么都由着他。
而正当他替云卿策的双眼上药时,门外却忽然响起汝南王府下人的通报声,道:“王爷,摄政王来了。”
云天厉一惊,知道他多半是来探视病情的,便当即站起身来,道:“快请。”
祈晟为人冷淡疏离,然而此番对于云卿策却如此挂怀,以云天厉的立场,自然想不到这其中还有别的缘故,只道他请自己出山果然是诚意满满,心中越发感念非常。
不多时,祈晟便在下人的引领之下,款款走了进来。只不过,这次他却十分反常地随身带了个身量高挑纤瘦的丫鬟。
云天厉虽然不知到娆贵妃是何模样,却是见过祈晟身边那个“翠花姑娘”的,故而一见那丫鬟便稍稍愣了愣,却也不便多言,只得装聋作哑。
云卿策正在接受治疗,自然不便起身,便只微微颔首,道:“见过王爷。”
而谷粱修则照旧是我行我素,连头都不回,只是忙活着自己手上的事。
祈晟对此早已习惯,也不挂心,只冲云卿策“嗯”了一声,便径自在一旁坐了,而那丫鬟便也牢牢地跟在身后,在他的座椅边站住了脚。
那丫鬟自然便是楚倾娆。
此刻她微微凝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坐于榻上的云卿策。
男子依旧柔和安定,如同三月间碧波荡漾的西子湖。只不过,他一双眸子也被纱布蒙住了,看不清情形据究竟如何。
更烦人的是,那传说中的神医,站着的位置刚好挡住她视线的!
正不悦地皱了眉,却听身旁响起祈晟清了清嗓子。
楚倾娆低头看过去,便见他瞅着自己,峻眉微扬,却是冲着桌上的茶壶茶碗一偏头。
那意思很明显:翠花,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