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惊尘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上扬的尾音。
“哦不对……”他悠悠地道,“严格来说,这个消息不只是关于镇南王,同那个搬入他府中的女子也有所关联。”
楚倾娆的马蹄便彻底停了下来。半晌后,及至回过头时,眼底再没有了方才懒散而随性的笑意。
而是……冰霜一般的寒冷。
她高坐于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半晌后,终于冷冷地开了口,道:“他和钱思妍的事,你为何要告诉我?我又为何要信你?”
话虽这么说,可叶惊尘心中清楚,既然她回了头,开了口,便说明心中果然还是在意了,在意祈晟,在意自己方才故意说出的那句“搬入他府中的女子”。
他心中却并没有一丝算计得成的喜悦。
却依旧带着那不输于女子的妩媚笑容,仰头看向对方,挑眉反问道:“原因……还需要我再解释么?上次之事,师妹莫非这么快便忘了?”
意识到对方话中所指,是霸王硬上弓的那件事。楚倾娆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叶惊尘却知道她早已明白,索性不再掩藏什么,只笑道:“我喜欢师妹你,对你有私心,有妄想,不想让你被旁人蒙在鼓中欺骗,这个理由……够充分么?”
这的确是个再充分不过的理由,虽然楚倾娆打心底而言,根本不想理会这所谓的“感情”。
她只是垂了垂眼睫,声音冷硬地道:“你要说什么?”
叶惊尘闻言,薄唇一勾,却是一拂衣袖,整个人便身轻如燕地一跃而起,朝楚倾娆扑过来。
沙鹰一惊,当即一拍马背,腾身而起,打算阻止。谁料对方的身手,竟比自己还快上几分。
她还未靠近,叶惊尘的身形已然从楚倾娆身边掠过,随后轻而稳地落回了沙地之中。
“告辞了。”他背对着楚倾娆而立,笑着留下这一句话,身影又是一闪,便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沙鹰赶紧几步上前,来到楚倾娆面前,关切道:“主子,他方才没伤着你吧?”
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身法实在太迅捷太深不可测,就连自己,也不曾看得清楚。
楚倾娆背对着沙鹰,高坐于马上。闻言身子没有动,然而沙鹰接着月色,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自脖颈到手臂的线条,都明显地僵硬着。
握住缰绳的手,也极为用力,用力到带着几不可见的颤抖。
她一皱眉,霍然紧张起来,刚准备开口探问,却见马上的女子身形一弯,竟是骤然喷出一口血来。
那血落在银白色的沙地上,刺目非凡。
而她的身形紧跟着一个晃悠,就沙鹰还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生生从马上坠落而下。
初一盘腿坐在床榻上,面朝着里内的墙壁,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在面壁思过。
这是他自打跟了祈晟之后,便养成的小小习惯。
祈晟虽然眉目冰冷,少有言辞,但实则却从未真正地罚过他什么。哪怕是搞砸了极为重要的任务时,他也并未如此。
最多不过如今日这般,隐忍着勃发的怒意,沉默而去。
初一心中明白,自己不过是托了先帝福。他不罚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先帝亲手交付给他的。
可即便王爷如此,初一却从未原谅过自己曾犯下的过错,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于是每当王爷拂袖而去的时候,他便会自己留在房中思过一日。
这一次,也是如此。
然而正当他合着眼眸,无声之时,却听闻门外隐隐有动静响起。
初一一听就知道那是何人,瞬间睁开了双眼,道:“怎么回事?”清亮的声音之中,极少地多了不悦之色,只因他早已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今日的思过。
门外很快传来一个声音,正是他手下的暗卫之意。
暗卫迟疑道:“头领恕罪,只是……北边刚传来了消息,兹事体大,故而属下才冒昧打扰。”
初一凝视着面前黑森森的墙壁,道:“若当真兹事体大,便该直接上报王爷。多此一举让我传达,只会浪费时间。”
外面闻言,沉默了许久才道:“头领,实不相瞒……王爷现在已不在府中。”
你暗卫声音刚一落下,便见面前闭合着的大门,霍然“嘭”地一声打开。
初一已经闪电般地掠出了门外,一双眼眸死死盯住他,道:“你说什么?”
暗卫便垂下头,道:“王爷临走前什么也没说,属下以为此事理当保守秘密,只是……”他顿了顿,道,“北方刚传来消息,说有北戎人伪装成商旅,且手持了王爷的印章,我们的兄弟听闻风声,觉得此事颇有蹊跷,这才十万火急回来,试图一探此事是否当真是王爷的意思,谁料……”
他话还未说完,却已被初一干脆打断。
“立刻召集府中所有暗卫,随我出府!”他只留下这一句话,身形一掠,便已经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那暗卫的话,只听一半,初一便猜到了全部。
定然是沙鹰带着王爷的印章,找到了楚倾娆,于是便有了暗卫口中的一番描述。
只是,别人尚且可能不知道,他初一又如何会不知,王爷的印章是何等重要的东西?莫说是一个沙鹰了,就算是几百个沙鹰一齐出动,也绝不可能不动声色地偷走。
解释依旧只有一个:那印章,就是王爷放出去的诱饵。是他故意让沙鹰带走的。
如此,一旦出了骚动,他便能清楚地知道,楚倾娆的方位。
原来他在自己之外,竟也早已暗中做好了另一重准备。原来他是想要重新找到娆贵妃,并且将她带回来的!
可是,在得知自己的小算盘时,王爷又为何会动怒成那样?
初一想不明白,也暂时没有时间思考。如若此事牵扯上了北戎人,那么他便不能在府中坐视不理,无论如何,也要护卫在王爷身边。
调动军队是万万来不及了,只判凭着他们这群速度飞快的暗卫,能赶得上时辰。
沙鹰原以为,楚倾娆是被那带着面具的人下了毒,或者是使了什么阴毒的法子受了伤,才会突然吐血坠马。
然而及至抬手一探对方的脉搏,却发现并非如此。她不曾中毒,也没有内伤。
那么,只剩下一个解释了:她是一时间急火攻心,才会如此。
是了,方才的一个瞬间里,以那人的身手,完全足以附在主子的耳侧,说完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以旁人几乎看不见的速度,听不见的声音。
“主子……”将人扶着依靠着大树坐了,她十分忧心地唤道。
塞北之地,到了深夜,风便大了许多。
楚倾娆面色苍白,唇角也一瞬间褪去了血色,一头乌发有些凌乱地在风中摇曳着。然而她恍若根本不觉一般,却扶着树干站起身来,道:“没事,我没那么娇弱,只是……”
想了想,实在不知该样以一个自己能接受的理由,解释方才发生的事,便索性只是沉默了下来。
仰起脸,只见天边的月亮,已经偏离了天幕的正中,而是偏向了东侧。这说明,长夜已经过半,莫说是亥时了,纵然是子时,只怕也过去大半了。
她便垂下头去,淡淡道:“时辰过了,回去吧。”实则事到如今,她也说不上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像个傻子一样,期盼着什么。
沙鹰见她只字不提方才那面具男的耳语,也不便再问,只点点头,替她将马牵了过来。
然而刚一回身,整个人却如同被钉在了沙地之中,半点也动弹不得。
楚倾娆在原地立了片刻,只听到耳畔呼呼的风声,却不曾听到沙鹰的动静。她心思凌乱地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觉得时间是不是太长了的时候,这才回过头去。
于此同时,为了表现出自己并没有出什么事,便揶揄道:“人呢?怎么,舍不得回……”
话语未尽,却已然同样淹没在了风声之中。
她立于原地,一瞬间,忘了说话,也忘了动作。
因为她看见了立于自己身后的那人。
那人身形高大,风姿如玉,一袭黑狐大氅,立于银白如雪的沙地和月色之中。肃穆冷峻之中越发平添几分逼人的贵气,是一道瞩目得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的影。
他峻拔挺拔的面容之中,隐隐写满了风尘仆仆的痕迹,但一双幽邃得深不可测的眸子,却半点也不移动地锁在她的面上。
虽无表情,却隐隐闪动着细碎的光芒,比银沙更亮,比平湖更明。
手中牵着自己的马,他终于迈开步子,朝她走了过来。
“回家。”抬起握住缰绳的手,他开了口,声音沉稳无波。语气不是探问,不是恳求,而是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肯定。
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和强硬。
楚倾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形,只觉得眼前和脑中,都有些恍惚。
如同受到了极致的蛊惑般,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就要伸出手去,从对方手里接过缰绳,然后负气地哼笑一声,道:“你还知道回来找我?没有我,是不是觉得还更自在些?”
然后满心欢喜地等着对方的道歉,再随迫不及待地随着他回去。
回家。
楚倾娆承认,自己是个极懒的人。若是身边当真有一人,能安稳如山岳,供她凭靠,她自然乐见其成,把一切统统退给他搞定,而不是凡事都尽数揽在自己身上,只为了去换取一个华而不实的“女强人”头衔?
只可惜,没有那样的人。
二人之间的隔阂,也远不只是夫妻或者男女朋友之间为了鸡毛蒜皮而起的小打小闹。她的离去,更不是寻常女子口是心非,怀着等待对方追出门来的撒娇。
那是横梗着一条人命的鸿沟,是经过冷到极致的心如死灰。
更何况……更何况……
脑中浮现出叶惊尘瞬息之间留在自己耳畔的话,楚倾娆霍然清醒过来,如同触电一般地,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