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叶惊尘的关系,钱思妍打从一开始就明白得很清楚透彻。
那是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交易关系……为了共同点目的,而相互合作罢了。除此之外,再无旁的。
虽然她并不真正了解,叶惊尘以及他背后梓国,为何要如此针对楚倾娆行事。
但那也并不重要。只要他们都如此一致地,希望楚倾娆和祈晟的关系破裂,直至万劫不复,无可转圜的境地,就足够了。
故而,当这一切达成之后,他们的合作关系也就此终结,不再有任何瓜葛。钱思妍安心地做她的镇南王府侧妃,至于叶惊尘在做什么,她也不再关注。
她只知道,他并没有理由再重新回来找自己。
而这一次他既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便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楚倾娆,再一次成了足以阻挠他们目的的不安定因素。
想到这里,钱思妍下意识地便坐起了身子。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便无法袖手旁观。
然而臃肿的肚子有让她恍然清醒了几分,本能地伸手护住那个尚未成型的小生命,那脑中浮现出那抹明艳逼人的,或红或紫的身影……她深深地明白,叶惊尘行事诡谲,手段狠辣,绝不能以常理度之。
钱思妍猜不出他会做出怎样的事来,更不敢拿自己的孩子去冒任何一丝的风险,然而……却又绝不能坐视一手铺陈起来的人生道路,出现半分差池。
去,还是不去?
钱思妍最后还是去了。
这夜浮云蔽月,府中后园幽暗无比。她披着一袭黑色斗篷,独自一人来到后院的凉亭处坐了。
手,隔着斗篷,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肚子。
钱思妍明白,在镇南王府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暗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任何的蛛丝马迹或许明天就会被呈到祈晟面前。
故而她只是装作入夜无眠,出来闲步一般,若无其事地看着天幕。
直到一个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钱小姐,别来无恙啊。”那声音很低,尾音却微微上扬着,即便在这样紧张的气氛里,仍旧带着明显可闻的慵懒与不羁。
钱思妍身形骤然紧绷,却没有回头。因为她已然听出那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叶惊尘。
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她微笑着维持着自己的姿势,口中却低声问着另一件事。
“这镇南王府守卫森严,铁桶一般……”她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她已然判断出,叶惊尘的声音自后上方而来,足见正隐匿在凉亭后的那棵梧桐树中。
“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有破绽,只要有心,并非难事。”他如此道,语气中带着一点傲岸,“王府暗卫看似来去无踪,实则各有分工,各司其职。今夜这后园中的暗卫已被我用药迷晕,只要他醒来之后,得知王府中并无事端发生,无需我做什么,他也会自行守口如瓶。”
趋利避害,本就是人性的弱点。更何况这样的事情若是被祈晟知晓,对于那个暗卫来说,显然不会是好的结果。
叶惊尘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钱思妍闻言,却是轻轻一笑,并不理会对方言语中淡淡的炫耀之意,只道:“查清破绽虽非难事,然而毕竟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的吧?能劳动你如此费心也要来见我一面的,想来绝不是什么小事了。”
话音落下,便听身后树影一动。紧接着,自己眼前便霍然多出了一道人影。
即便在这浓黑如墨的夜里,即便是如此隐蔽地前来见她,叶惊尘依旧不改自己素日的作风。一身深紫色的广袖宽袍,随风微微摇曳,只是那色泽在夜色的蕴染下已深沉得同玄黑无异,唯有袖口衣襟处用金线彩绣出的图纹,时时反射出月色的光华,颇为引人瞩目。
细细看去,竟是仿佛是红罂粟的纹路,姿态妖娆曼妙,给他整个人也平添了几分奇妙的妩媚之感。
他轻笑道:“现在的你,一定并不希望看到我,是么?”
钱思妍虽不会武功,却也不免惊讶于对方的身手竟如此迅捷轻巧。来无踪,去无影,从落地到来到自己的面前,竟然没有留下半点可以捕捉的蛛丝马迹。
他的功夫……似乎比几个月前又精进了几分。
她站起身来,却并没有并未露出痕迹,只凝视着对方夜色中也格外明亮的眸子,不言不语。
是的。他们的合作关系结束之后,已经走向对立。他要复国,要灭大胤,然而她一生的荣辱已经全系与祈晟身上,故而,她的确不希望和他再有瓜葛。
由于担心自己的孩子,她有意识地保持着二人之间的距离。然而叶惊尘却很快发现了这一点,只见他身形一闪,瞬息之间已经出现在和她一步之遥的位置。
钱思妍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匆忙后退,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阻住了动作。
“也不知是谁曾费尽心思勾引我而不得,如今怀了身孕,倒立刻成良家妇女了。”口中说着恶毒的话,他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蛇,拉着她的手,覆在住她高挺的腹部,徐徐画着圈,“然而你还是来了,既然来了,就说明你大抵猜到了我的来意,也该做好心里准备了,不是么?”
夜色太暗,钱思妍不能完全地看清楚对方的表情,然而心中却有一种诡异得无法言喻的感觉。只觉得一段时日不见,叶惊尘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阴气和媚气,几乎要胜过她这个女子了。
然而她毕竟是钱思妍,重活一世的钱思妍。在短暂的惊惶之后,也开始镇定下来,顿了顿,笑道:“没错,收到你的消息,我便知道,你和你的梓国,怕是又需要我帮忙了。”
听她有意把合作关系说成是帮忙,叶惊尘轻笑起来,却不恼,只毫无征兆地一语切中主题,道:“你可知,祈晟近日为何处处针对北戎?”
钱思妍状似平静地同他对视着,然而心底一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因为楚倾娆在北戎。”叶惊尘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空隙,直接说出了答案,“不难想象,他近日频频给北戎试压,是为了什么。”
钱思妍双眼微眯,即便早有所猜测,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她心中依旧有了如临大敌的感觉。
“他们的关系到了那样的地步,不可能再有转圜的余地。”她缓缓道,语气斩钉截铁。
“是么?”叶惊尘却展眉而笑,“那这么多个日夜里,祈晟可曾对你有过半分亲昵的举动,又可曾亲近过任何一个其他的女子?”
钱思妍的霍然收紧。
这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她同祈晟并未有过太多的接触,但却也感觉得到他段时间内的变化。较之自己最初认识他时,越发的阴鸷,沉默,森冷,偏执,甚至许久不曾露出过真心的笑。
其实原因是什么,她很清楚,任何一个知情之人都心知肚明。
故而……只要那个女子还活着,不管远在天边还是近在咫尺,对她而言,都始终是个不安定的因素。
缓缓地,钱思妍抬起头,直视了叶惊尘。
“为什么特意来告诉我这些?”她问。
“看在我们也曾合作一场,如今你又消息闭塞的份上,给你视线提个醒。”叶惊尘唇角微勾,“谁又知道,日后我和我的梓国,不会再需要你的‘帮忙’呢?”
说完这些,他指尖稍稍用力,在钱思妍的肚子上抚了抚,笑道:“不过当务之急,你还是先好好保住这个孩子吧,多个筹码总是好的。”
话音落下,他甚至没等钱思妍回应,身形一晃,人已经消失不见。
钱思妍站在无边的夜色之中,陷入沉思。
她自然不会相信,叶惊尘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会特意好心地过来,只单纯为给她传个消息。
可他真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以她现在对外界知之甚少的情况来看,也的确难以猜测。
而钱思妍更不知道的是,有些话,如同一颗种子,种在心里的那个时刻,或许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迹。
然而日久天长,这颗种子便会生根发芽,破土而出,最后长成枝叶参天的大树。
而这一切,都是在看似不知不觉之中,进行的。
楚倾娆盘腿坐在小河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成群的牛羊。
这些时日里,她依旧穿着一身随性得几乎有些破烂的衣服,挺着个极为不方便的假肚子,游走在北戎之中。
即便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得到,周围人对自己隐隐产生的敌意。
是的,虽然表面不说,但实则人人都已经渐渐觉察出事情的真相。从祈晟提出的要求,沙摩多强硬的拒绝之中,不难猜测到蛛丝马迹。
在旁人眼中,她就是给北戎招麻烦的祸水。
对于流言蜚语,楚倾娆自然是浑不在意的。然而这并不代表对于这一切的一切,她真能做到心无挂碍,就好像一切跟自己毫无关系似的。
尤其是在从沙鹰口中得知,科沁是为了维护自己,才会铤而走险李代桃僵的。
虽然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原主,但楚倾娆不喜欢欠人家的,更何况,她心里也明白,那些改了断的东西,迟早还是要做一个了断的。
尤其,当他们之间还横梗着一条人命的时候。
她没办法就这么算了。
身子后倾,她仰面看着碧蓝的天空,徐徐下定了决心。
“阿策,这么久过去了,也该回去替你扫扫墓了。”
然而正此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却从身后传来。楚倾娆回过头去,见来者是不是别人,正沙摩多的贴身忠心小跟班……巴斯。
自打许久之前被楚倾娆言语调戏过之后,巴斯见着她都绕道走,瞬间躲得远远的不说,还总拿看女流氓的眼光抽她。
楚倾娆倒是无所谓,乐得清静。
“王爷让您立刻过去,说有急事!”而这一次,巴斯见了她居然没有掺杂任何个人情感,一口普通话也奇迹般地没有出错。但从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来看,足见方才来的是有多么匆忙。
楚倾娆来北戎这么久,除非是公开场合需要走走过场,否则沙摩多都是主动来找她。如此这般派人来传唤,这还是头一遭。
足以说明恐怕当真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了。
于是她也不含糊,立刻站起身来,口中问道:“你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大胤派使者……送了一样东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