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了地笼的闺房里,苏衡芜闭着眼睛躺在热炕上,压在她身上的被子有些重!
苏衡芜的额头与脖颈上已经浸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脸颊也被热度烧的绯红,鼻息里满是檀香的味道。
隔着厚重的棉布帘子,外头传来了两个小丫鬟的说话声。
“真热,眼下还不到十月里,咱们宝霞阁就已经烧了地龙,想来也是京城今年最早烧地龙的了……”
“谁知道,咱们寻常又出不得这宝霞阁,其他府什么情形我不知道,反正咱们国公府上,保不齐是第一个烧地龙的……把扇子打近些,真热……你这络子打的真好,怎么以往我没有见过你打……新学的?”
“跟孟姨娘身边的坠儿学的,说是孟姨娘原先的主家娘子自创的,外头都不会……”
“孟姨娘也是个傻的,不知道亲顾着亲闺女,只一心扑在咱们这位身上,也不知道娘子眼下醒来了没有,那么深的水,要不是来府上做客的顾三公子听见呼救声,只怕几位娘子都要没命……”
“嘘……小心里头的醒了……”
“醒了也不怕!咱们这位好似落水后傻了,这几天看着木木的,不言不语的……不会是吓出毛病了吧?”
“你啊,都不动脑筋想想!夫人就要从余杭回来了,咱们这位又将十娘子拉入了水,害的十娘子如今跟六娘子一样都没有醒来。六娘子一个庶出的,孟姨娘又是买来的丫鬟出身没有什么根基,六娘子自然是没有什么打紧……可十娘子就不一样了,夫人待十娘子素来是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心肝肉一般,如今十娘子这么凶险,这不是生生要要了夫人的命吗?咱们这位又怎么会有好果子吃?偏偏还是最早醒来的……”
“瞎说什么?难道咱们这位难不成不是从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一样是嫡出的,夫人最多也就训斥咱们这位,更何况不是还有国公爷护着的嘛,怕什么……”
“哪能一样?要真一样,怎么十娘子能出去跟着夫人做客,咱们这位就要躲在着不为人知的宝霞园里。上次我碰到三夫人房里的橘红,橘红还说外头都在传咱们宝霞园闹鬼,所以荒废了多年了……国公爷是个爷们,哪能天天管内宅的事……”
“去,真闹鬼的话,咱们这些人又算什么呢……鬼丫头,你又和外头说话了,小心林妈妈给你大耳刮子吃……哼,到时你可别哭的跟小狗似得……”
“好啊,你个坏蹄子……敢说我是小狗,看我不撕了你这张烂嘴……”
隔着帘子是两个丫鬟围着桌子追打的嬉闹声,似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帘子外哗啦一声响,声音蓦然一静,只不过顿了片刻又闹将起来,到底顾忌着屋里的人,响动不觉小了许多。
这时,一个严厉的喝斥声突然插了进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的声音。
外头立马安静下来。
“林妈妈恕罪……”小丫鬟们急急辩解!
林妈妈语带不耐的打断道:“七娘子还在睡?”
林妈妈声音刻意的压低,还带着些许急躁,问着话,脚步不停的往了内室走去!
“先头醒来了一会儿,对着屋子空看了半天,才将喝了药就又睡了,这会儿应该还没有醒来呢……”一个小丫鬟急急的回道。
“林妈妈,我给你打帘子……”另一个小丫鬟的声音!
“你们一个出去守着,一个去小厨房要热水过来,屋里这么热,怕是七娘子身上要捂了一身汗……也不知道隔一会儿摸摸七娘子身上出汗没……” 林妈妈吩咐完,进了屋子。
“是”
两个小丫鬟回道。
苏衡芜心中一动,忙闭上眼睛躺在那里没有动,似乎是睡着了。
随着帘子被掀动,屋子里进来一丝凉气!
“七娘子,快醒醒,快醒醒……”
来人急急的喊着床上看似熟睡的人,见苏衡芜没反应,干脆伸手隔着被褥摸了摸苏衡芜。
苏衡芜不好再装睡着,睁开眼来。
面前是一位圆脸的妇人,穿着官绿色绸缎衣,四十上下年纪。
苏衡芜先头听到外头两个小丫鬟的说话声,心里断定这该是林妈妈。
“林妈妈?”苏衡芜嗓子眼冒火,干疼难耐,“给我端杯水!”
林妈妈圆圆的脸色满是焦急,夹杂着心疼,忙起身倒了一杯水来。
“还要冷一冷,烫!银杏与海棠这两个小蹄子越发的不像样子了,连水都不知道提前备着……”林妈妈数落道! 苏衡芜舔了舔干的起皮的嘴唇,没有说话!
林妈妈瞥了一眼苏衡芜,有些不忍,隔着被子拍了拍苏衡芜:“七娘子,也不必过于害怕!这事怪奴婢了,当时老夫人身边的陶妈妈寻我出去,我若是想法推了,也不会出来后面这些事……”
苏衡芜醒来后,已经发现自己从安宁伯府的三娘子变成国公府的七娘子,只是是什么国公府却是不知。
因而,听了林妈妈的话,苏衡芜并不敢多说,又见林妈妈望着自己,想了想回道:“事已至此,林妈妈不必过于自责!”
林妈妈却是认真的道:“你与六娘子、十娘子一起跌落水里,后来是来国公府上做客的顾公子救了你们,如今六娘子、十娘子都还昏迷着,只有七娘子你醒来了……这本是好事,只是就怕夫人到时拿此说事。六娘子身边的丫鬟桃林说是十娘子推了六娘子跌落水里,七娘子你躲在树上宝霞阁上瞧见,才不管不顾的前去救人……可十娘子身边的丫鬟杏林说是六娘子与十娘子在湖边起了争执,六娘子出言不逊提到了七娘子你,你忍不住才爬下树去和六娘子争执,结果俩人一起跌落水里,十娘子为了揪你们,也跳入河里……如今桃林与杏林都被老夫人关在柴房里,就等三位娘子醒来,对质……”
苏衡芜听着林妈妈的话,脑海里回想起之前的事:
她先前是住在安宁伯府的芝兰苑内,就在一个月前,她被安宁伯府接回了伯府,她的姐姐——安宁伯大娘子苏衡君与定南候世子燕南风婚礼在即,姐姐苏衡君说害怕嫁人,母亲安宁伯夫人与安宁伯就让她多陪陪姐姐,那一个月,她们几乎是形影不离。很多时候,会穿同样的衣服,画一样的妆,对着镜子做同样的表情。
姐妹俩的感情在那一个月内飞速猛进。
有时她们穿了一样的衣服,戴了一样的首饰,化了一样的妆容,还会有仆人将她们分错。
苏衡君嫁人的前夕,还喊了她去作陪,苏衡君甚至连哄带骗的让她陪着自己看了那本搂 抱在一起的小人书……
苏衡芜脸有些发热……那小人书上的内容她和一个男人都试过了……那种羞人的姿 势 ,耳边似乎还响着男人那一声声柔情的“娇娇……”还有令人脸红心跳的粗 喘声与呻 吟声。
那该是是一场春 梦吧!
可是哪怕是梦,想到梦里那男人的脸也是让苏衡芜又羞又愧……姐姐那么信任她,爱护她。
只是,苏衡芜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一梦醒来,她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国公府家的七娘子……
偏偏,她照了镜子,竟然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这该还是梦吧!
苏衡芜想着,不是梦,又怎么可能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既然是梦,还担心会不会受罚做什么。
苏衡芜镇定自若的等着梦醒。
林妈妈看着暗自心惊,想着七娘子定是口渴难耐,忙去端了茶盏来。
水温冷的刚刚好,苏衡芜就着杯子喝了几口。
林妈妈瞥着苏衡芜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道:“夫人回来了……”
管她哪个夫人回来呢,反正这是梦!
苏衡芜淡淡的答了一声:“哦”
一名小丫鬟端着盆子来,身后还跟了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提着满满一大桶热水来。
林妈妈瞥了一眼海棠,又望了望那婆子,这才道:“程妈妈,你先出去!”
程妈妈笑着应是离开。
“海棠,我问你,咱们七娘子醒来的事,外头的人可知道?”
海棠就有些支支吾吾。
林妈妈瞪了她一眼。
海棠低着头磕磕巴巴的说道:“孟姨娘担心咱们娘子,她身边的丫鬟来打听,我就说了……”又忙解释,“其他人倒没有说……”
林妈妈松了一口气,吩咐海棠为苏衡芜伺候苏衡芜梳洗。
苏衡芜却是没有再说话,任着海棠为她擦拭身子,心里却道,这梦真是真实,连舌头都能分辨茶水是什么茶,身子也能清晰感受到水温……
待擦拭后,换了一身衣裳,海棠又服侍着苏衡芜去了里头隔间的官房,苏衡芜神色更加恍惚了……
林妈妈看了就有些担心:“这眼下人也醒来了,按理说要换个方子……别是药不对症……奴婢瞧着七娘子精神不好……”
苏衡芜就回头冲林妈妈笑笑。
因怕热,苏衡芜让海棠将窗支开一些,屋里空气立马注入几丝凉爽。
林妈妈怕苏衡芜再着了凉,连忙找了件厚实的外衣给苏衡芜披上,又让海棠去寻手炉:“七娘子你身子骨不比旁人,打小就体弱,又心思重,这次落水更是身子冰凉……七娘子去岁已经及笄了,那大师不是也说了吗,等七娘子长到十八岁,就可以离开这宝霞园了……十多年都过去了,这两三年还有什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