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风的随仆惠山和淮水亲自把在门口。
苏蘅君就有些生怯。
倒是她的奶嬷嬷许妈妈将腰杆一挺,指着惠山和淮水就开骂:“不长眼的东西,没有瞧见是世子夫人来了,还不说好生的迎了上去,倒在这里当起了门桩来,敢情是当看门狗来了……”
惠山和淮水是定南候府在燕南风小时候就从庄子里挑出来的为燕南风的贴身随仆,在府里头一向也有些体面,何曾受过这种骂到脸面上的侮辱。
惠山就握紧了拳头。
却被淮水扯了扯衣服。
淮水笑的一脸和善:“许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定南候府夫人对世子爷吃穿俱用一向亲力亲为,都要亲自操持交代下去……刚夫人屋里的雁容姐姐已经来送过醒酒汤了,临走时交代,说让我们两个好生在外头守着,让世子爷好生睡个好觉……不要被打扰了……”
许妈妈气的脸色涨红,她在安宁伯府素来得安宁伯夫人看重,又管着苏蘅君屋里一应大小的事,极少被人如此抢白,当下气的手都发抖。
倒是惠山似笑非笑:“莫非,许妈妈觉得咱们候府夫人说的不对?”
苏蘅君忙上前,拉了许妈妈,又冲惠山与淮水两位客气的笑:“夫人岂会不对?倒是我原本想着世子醉了酒,怕他难受,特亲手做了醒酒汤,既然已经喝过夫人送来的醒酒汤了……我倒也放心了……”又叮嘱,“你们两个可要好好照顾世子……耳朵都警醒点……”
惠山笑嘻嘻的应了。
倒是淮水一本正经的道:“等世子醒来,奴才肯定会对世子说起世子夫人前来送醒酒汤的事……下雪天,路上滑,夫人路上小心……”
苏蘅君笑笑,看了许妈妈一眼,两人原路折了回去。
人伤心时,风雪倒是应景,竟是越下越大了。
来时,苏蘅君只觉得浑身都被冻的发冷。
等回去的时候,又觉得满心都落满了风雪。
她摇了摇头,有种大势已去,无力追回之感。
走在她身旁为她小心翼翼撑伞的小丫鬟一抬眼就看见苏蘅君满脸都是泪痕,眼睛红红的,不觉一呆,脱口而出:
“世子夫人,你怎么哭了?”
苏蘅君脸上闪过窘迫,甩手一巴掌给了那小丫鬟。
恨恨的走了!
许妈妈冲那小丫鬟柔白的脸上狠狠拧了两把,那小丫鬟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许妈妈冷笑:“你不也会哭?”骂道,“多嘴的小蹄子,罚你跪这里半个时辰再起身……”说完,不顾那小丫鬟求饶的神色,捡起掉落雪地上的伞,追上苏蘅君。
苏蘅君回头,看到跪在雪地上的小丫鬟。
“别是不妥吧?这么大的雪……”
许妈妈果断道:“这些个小蹄子就该罚罚,也免得出门乱说……冻不死她,她皮厚实着呢……前个儿还和夫人屋里的丫鬟在外头咕咕唧唧半天,一准不是个好东西……”
苏蘅君神色悻悻然:“也不怪她们,我如今这个样子,原也就是供人茶前饭后谈笑的……”
许妈妈不同意:“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才哪到哪,这往后的日子,骑驴看唱本,长着呢!”
苏蘅君不说话,低头走得快了起来。
许妈妈在一旁忙着撑伞。
等到了摇翠园,苏蘅君闷闷的直入内室,趴在锦被上哭。
许妈妈进来,也不敢劝,站在一旁,等苏蘅君哭够了,递过去一方干净的帕子,又让小丫鬟打水来。
却不曾让小丫鬟进屋来,许妈妈挑开门帘接了水来,就打发小丫鬟去的远远的。
许妈妈心下叹息,说来,自打跟着苏蘅君来到这定南候府倒是对亲自侍候苏蘅君驾轻就熟了,以往在安宁伯府时,她不过是指挥着下头的小丫鬟们行事。
许妈妈低头苦笑一下,心道:这杀人不过头点地,世子这样晾着世子夫人,就跟利剑似的时刻悬在人心上,就怕稍有差错,被人看出马脚,被那利剑刺中……
或许,早就被看出马脚了吧……
许妈妈不免有些忐忑。
原本趴在床上哭泣的苏蘅君直起身来,脸上全是泪痕,眼睛肿的跟个核桃似得……
许妈妈不免心疼道:“世子夫人还年轻,当好好保养自己,这万一哭坏了眼睛,一辈子的事……”
苏蘅君闷闷道:“保养给谁看!”
许妈妈不免沉默下来,才又在脸上重新挤出笑来:“何苦说这丧气话呢!当年咱们伯府夫人,嫁给安宁伯时,一开始也是夫妻两个磕磕绊绊,还吵的老安宁伯都惊动了,那时候安宁伯为了气咱们伯府夫人,一个又一个将不安分的小丫鬟往屋里拉,老安宁伯夫人更是为了和安宁伯夫人打擂台,还外头挑了良家女子进府给了安宁伯消受……那时候安宁伯夫人也是天天以泪洗面……这不后头,安宁伯夫人和安宁伯不也相敬如宾……日子还长着呢,世子爷这是还年轻……”
许妈妈说着话,拿了棉纱帕子在水里浸透又拧干,为苏蘅君擦脸。
“这眼睛肿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肿……”
许妈妈唏嘘。
苏蘅君有些烦躁:“怕什么,左右也不会有人来摇翠园,肿不肿的也没人看见……”
许妈妈苦口婆心劝道:“我打小跟着安宁伯夫人,是安宁伯夫人的丫鬟,别的不敢说学到了什么……但有一点,安宁伯夫人一句话,让我至今还记得……”
“什么话?”苏蘅君问道。
许妈妈为苏蘅君好生净脸后,将苏蘅君扶到雕花水银镜前,开了描金绘仕女图的小瓷瓶,取了豌豆大的脂膏,化在手里为苏蘅君仔细的涂了起来。
“咱们伯府夫人说啊,这女人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亏待自己,不能邋遢不能不体面,无论好时候坏时候,将自己收拾齐整了,自己光鲜了日子也更有盼头,而且指不定哪天就会有奇迹发生……万一那天恰好是自己邋遢的样子出现,以后想想可不得屈死……”
“大小姐,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咱们啊,甭管他人什么态度,咱们自己不能给自己气受,将自己收拾的更加光鲜亮丽,也让那群人看看……咱们并不是仰人鼻息过日子,有了他日子也好,没了他,咱们日子也能过好……”
许妈妈打开紫檀木的盒子,从里头挑了一把刻花纹的牛角梳,将苏蘅君的头发自上到下一遍一遍的梳……
苏蘅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睛浮肿,双目无神,面容憔悴,脸颊消瘦……
苏蘅君透过镜子仿佛看到了从前:
那是安宁伯有一次从御风斋里买了每隔半月才出的新款翡翠布摇,因她生辰将近,理所当然的以为安宁伯是送给自己的,而且御风斋那半月一出的首饰又价钱不菲,苏蘅君很是高兴了良久。
不想,却在每月十五跟着安宁伯、安宁伯夫人例行去芝兰苑时,她却看见那翡翠步摇插在苏蘅芜发上。
苏蘅君强忍着没有当场哭出来。
而是躲了出去,在外头竹林里一个人捂着脸哭的妆都花了。
常逸玉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芝兰玉树般,站在她面前,递了她一张帕子,声音很是温柔。
苏蘅君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她抬起头来,第一次发现原来世上真有人可以生的这么好看。
常逸玉发如染墨,一身白衣犹如神祗,长身玉立,面容白皙,一笑的时候眼睛里好似有光在流转。
但就在苏蘅君抬起头时。
常逸玉脸上的笑容就没了,表情有着不容错识的错愕。
他无声的将帕子递给苏蘅君转身走了。
苏蘅君摸了摸自己的脸,如果当时她不是哭花了脸,一身狼狈的样子出现,常逸玉在往后的时光里会不会多看她一眼。
却又自嘲的笑了笑。
当初,初见时,原就是常逸玉将她认成了苏蘅芜!
那个贱人……
苏蘅君阴冷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那贱人可死的干净了?”
许妈妈果断道:“药是我亲自灌下的……那药吃了没有人不死的……”
见苏蘅君侧脸盯着她看。
许妈妈忙补充道:“我亲眼看见血顺着她唇边流了下来……”
苏蘅君却仍旧不放心:“我这些日子,总是做噩梦,总觉得她好像阴魂不散,就在哪里看着我,等着我看笑话呢……”
许妈妈心想这是苏蘅君自个魔怔了,却也不能怪苏蘅君。
当初,在送走那小贱人离开后,苏蘅君早上服侍世子起床,世子的态度就冷淡了起来……
成亲已经两个月了……
说起来,还没有真正做过夫妻……
偏那定南候世子也不知怎么回事,也能忍,两个月来没有找过世子夫人不说,定南候夫人心疼世子,又特特挑了几个身段苗条,体格风骚、五官俏丽的丫鬟推到世子面前。
世子却又无动于衷!
竟然真的做起了和尚!
许妈妈撒了一圈银子出去,换来了消息,说是世子近来跟圣上一样迷恋起道家来,讲了不近女色!
呸!
也就哄哄天真的人罢了!
不近女色,怎么又喝的醉醺醺回来?
清修,不该将酒也禁了吗?
苏蘅君道:“你可是亲自差了人看着埋了那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