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上的下人们见上头的主子都对卫侧妃母女不理不睬,心里如何没有个计量,众人也只当卫侧妃母女早死了一般,只多嘴的婆子有时候会私下传三小姐傻样。
可如今三小姐却一朝开口说话了……
莫不是三小姐撞邪了?
卫林陡然间觉得背上一阵湿冷,大太阳底下,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冷庭誉却是已经大步流星往前走。
等卫林回过神来,一抬头发现冷庭誉早不在眼前,他心里一急,也顾不得害怕,忙拿眼四处寻找。
待瞧见冷庭誉的身影时,卫林才心里安一下,却又拿捏不准冷庭誉是不是恼了他拿那跟野草一样的三小姐的事来烦。要知道,三小姐出生时正是东王妃贺慕容没有的时间,说来生下就是不祥啊。
卫林拍了一下自己脑袋,只觉得自己脑袋这是灌了水了,同时心里也有些恼了那特意来找他说三小姐要见燕王冷庭誉的人。
心里诸般计较,卫林脚下却是不敢停,又不敢出声喊冷庭誉,只在后面小跑着前追。到底卫林是府上的老人有了年纪,一番折腾下来,倒也没有了之前觉得三小姐是撞了邪的惧意,反惹了一头大汗。
眼见得冷庭誉一直大步流星的向前走,经过假山,从假山旁的花草甬道一直向西,卫林一时只觉自己眼花,燕王这是在朝水榭走去?
卫林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就自己拍了一下脑袋。
略微踟蹰了一下,卫林忙抬脚跟了上去。
这下子,卫林倒是眼睁睁的看着冷庭誉确实是朝着水榭方向走去。
水榭地处偏僻,那里有一个大池子,听说是当年燕王太祖冷千秋因着王妃夏日受不得热在燕王府挖了不少的池子,并且沿着池子架了桥修了亭子栽了花草。燕王太祖冷千秋更为着王妃修了水榭,夏日的时候王妃在里消夏。只不知怎的,有一年,王妃在水榭里午休时,不知道从哪里爬来一条大蟒蛇伏在水榭里,还吞噬了一名小丫鬟。王妃也为此大病了一场。燕王太祖让人捉了蟒蛇,倒不想,那蟒蛇后头却不见了。燕王太祖又让人里里外外查了事,却是最终没有源头。
只是,水榭原本是为着王妃所造,燕王太祖冷千秋又素来拿王妃当心尖子,为了王妃,当年连江山都拱手给了大齐。自然燕王太祖为了王妃所建造的水榭,定然是竭尽全力,网罗了燕地的能工巧匠,又运来奇花异石,水榭建造十分精巧,里头摆设更是堪称奢华。
只是后来无端出了个蟒蛇的无头案,王妃遭了惊吓,自然是再也不愿意靠近水榭一步,就是里头的东西也不愿意挪。还是后来,老燕王妃(冷庭誉的祖母)嫁入燕王府时,觉得那么多好东西放在水榭里容易丢失,亲自带了仆妇来将水榭里的器物收了起来。
及到将卫侧妃母女指到这边水榭来居住时,水榭这里已几乎空空如也,加上地处潮湿之地,当年荷花池风光无限,后来因了蟒蛇一事,燕王府上下惊惧水榭,又在水榭与其他通道处加盖了围墙,故而水榭那里十分冷清,甚至一年四季,除了夏季,其他季节就是天天烧着炭,也暖不了屋子。
至于卫侧妃,打从东王妃死后,先燕王冷仲然就不曾瞧过卫侧妃。燕王府又素来不将庶子庶女当回事,因而即便三小姐是先燕王的骨血,却认真论来,还不如燕王府体面的仆妇家里的孩子过的幸福。
卫林心中一番感叹,心思恍惚间已不见了冷庭誉踪影。当即心神大乱,思前想后,揣测着说不得燕王冷庭誉果真是进了这水榭里头也未可知。心里打定主意,卫林一路小跑着来了那水榭处,逮住水榭看守的婆子一问话,方知果真燕王冷庭誉这是进了水榭了。
卫林觉得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也要跟进。
却不想,那守门的婆子却是拦了卫林。说来,卫林是府上多年的老管事,在府中下人眼中地位不同一般。因而,那婆子虽大着胆子拦了卫林也实在是出于冷庭誉有令在先,不过,行为举止间依旧有些战战兢兢。
那婆子先是亮明是燕王冷庭誉的意思,说不让人进去打扰,之后又客客气气的请卫林去守门的屋子里喝杯茶水。
只是卫林哪里有心思喝水,又嫌弃婆子脏俗不堪,摆摆手,自去了一边。婆子也算是有眼色的,忙乐颠乐颠的搬了凳子给卫林。
却说水榭里头,卫侧妃与唯一的丫鬟春芽在离门房没多远的灶间烧水做饭,她一身洗的发白的衣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身形十分消瘦。卫鸾正低头从灶间胡乱堆成一堆的柴禾中抽出几根柴来,边一手用力将长长的树枝形状的柴禾掰开两半往火膛子里传,边与丫鬟春芽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卫鸾道:“盈光如今忽然这一开口,我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她跟变了个人似得,我在她面前但凡多站一会儿,就会发现她在静静的瞅着我……”
春芽边往锅里倒油,边手里不停的去用刀盛葱姜蒜下锅,只听油锅噼里啪啦阵阵响后,葱姜蒜的香味随着油烟一同升起。
春芽忙将先前收拾好的青鱼鱼头下锅,边喜滋滋的冲卫侧妃道:“三小姐如今老嫌饭菜没滋没味,我用蚯蚓在塘子里这次钓的这些鱼,除了咱们今个儿吃的,余下的我养在塘子里的网兜里了,够咱们开一阵荤的了……”
卫鸾也笑了:“我就说说不得鱼儿晚上上钩快,也不枉咱们俩昨晚上守了一夜的塘子……盈光昨个半夜我还发现在翻来覆去不睡觉,问她话,她又不说……才将我和你出来时,我还特地看过她,盈光上下眼皮正打架,说不定此时已经睡了……”
春芽道:“不怕,眼下天热,一时半会冷不了也馊不了……三小姐打小就喜欢喝鱼头汤,等下瞧见肯定喜欢的不得了……”
卫鸾叹一口气,没有接话。
春芽已经手脚麻利的将锅里的鱼煎的两面金黄,鱼香味也传了出来。春芽又忙往大铁锅里加了两大碗水,这才盖住锅盖,在罩衣上擦了擦手,冲卫鸾道:“侧妃,快去歇歇。我来烧就行!”
卫鸾则推辞道:“昨晚上你几乎一晚上没有合眼,白天又忙活了半天,你先去打个盹,等鱼汤熬好了,我再喊醒你……”
春芽笑的一脸明媚:“说的好像侧妃,你昨晚上睡了似得……”说完,就直接拉卫鸾站起来。
卫鸾并没有什么力气,很快被拉了起来。
她笑着摸了摸春芽的头。
春芽摇摇头,不满道:“人家已经长大了,侧妃还总拿春芽当小孩子看,动不动就爱摸春芽的头……”
卫鸾感叹:“是啊,已经长大了。你刚来时还只是个小姑娘……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到了成亲的年纪……“
话刚一说完,卫鸾与春芽两人都沉默了。
连着七八年了,卫鸾带着女儿盈光,并着丫鬟春芽都一起在这四面都是高墙的水榭里足足生活了七八年了,不曾也不能迈出过一步,相依为命画地为牢了八年了。
卫鸾低下了头,良久才又伸出来摸了摸春芽的脑袋。
春芽能察觉到卫鸾的悲伤,这次倒没有摇头,而是老老实实的任着卫鸾摸头。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春芽忽然听见卫鸾带着迟疑的声音:“二少爷?”
咦?
春芽一怔,忙抬起头来。
入目就是一穿戴讲究的男子,面容俊美如谪仙,正站在门口默默的望着灶间或则说是望着她们。
春芽打从八岁上被人牙子卖到了燕王府,规矩还没有来得及学完,就被匆匆打包送到了这水榭。自此就同卫侧妃母女在一起生活。
时光缓慢又匆匆。
难熬的日子,春芽会和卫侧妃一起觉得时间难度,渴望瞬间变老,从此人世间解脱。尤其是在盈光生病时,冬天冻的只能几个人紧紧抱成一团时。
不过,再难熬的日子还是熬了过来。
等再回头去看那些岁月,又会觉得时光匆匆了。
这八年里,春芽打从什么都不懂得豆芽菜般的小姑娘长成了发育齐整的大姑娘,却是从没有见过除了卫侧妃、盈光以及每月初一十五才会露一次面的门口守门的婆子外,却是再也不曾见过旁人。
春芽觉得惊讶极了,她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冷庭誉看。
这让冷庭誉不喜,正要动怒时,转而想到先头曾听说的一个小丫头跟着“锁“在水榭七八年,忽而有些觉得可怜,便没有说什么。
卫侧妃有些手足无措,一边诚惶诚恐的又冲冷庭誉行了个礼,喊一声:”二少爷?“一边又偷偷打量冷庭誉。
她当年被移到水榭居住前,也曾见过几回冷庭誉。只是那时候冷庭誉还只是个少年,如今七八年不见,卫侧妃只是觉得和记忆里的那个影子有些相像,却心里并不敢打准,这一准就是冷庭誉。
她有些怕认错了。
不过,不管是不是冷庭誉。卫侧妃都知道眼前人可以左右自己生死。她想八年前,她九死一生产女后,等待她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冷仲然提刀冲了进来,要将她们母女砍杀。
很多人来劝却劝不住。
还是记忆中那个少年,冷庭誉赶来冷冷的冲冷仲然说了一句:”杀了她们,我母妃就能起死回生吗?杀了她们,你就想抹灭你所做过的事吗?不要将你的错误推给女人,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
那少年,说罢跑着离开。
而冷仲然最终也长叹一声,腿软放下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