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疑惑时，身后有人叫，回头一看，是老相。
“龙先生，你怎么……不和龙翰诚一块来？”
“龙翰诚来过？”
“刚走。”赵雨朦对着走远了的龙翰诚背影，努了下嘴。
“那是龙翰诚？他怎么成那个样子了？”老相惊讶不已，立马掏出手机，拨通后很严肃地对着电话说：“龙翰诚，你马上去把你的头发收起来带回家。不要问为什么？知道吗？”
挂断电话，见赵雨朦不解，他做了个推剪动作，说道：“小心行得万年船。这小子啊，做事就是粗心大意。”
赵雨朦懂了，老相是怕龙翰诚把头发拉在理发店，留下蛛丝马迹。
“龙先生……”刚开口，她发觉老相的脸比龙翰诚还阴沉，就不好问什么了，心里暗道：没这么闹别扭的吧，好歹也是两父子啊。
她并不知道，此时的老相，心情极度沉重、烦闷，远非父子闹别扭可比。
海上漏油事件并不少见，海上钻井平台、运输原油的油轮，都有可能发生原油泄漏。发生这样的事故后，事故方一定要有积极的态度、及时按照应对预案采取行动，以便把对海洋的污染控制在最小的程度。
但是，这次泄漏事件让老相感到，事故方不仅没积极应对，还刻意隐瞒。
泄漏发生了好几天，新闻里没有任何报道。
在现场，龟丞相把爪子放在海底采油树的软管上，感到软管还有震动，这说明发生泄漏事故后，作业方置海底原油泄漏于不顾，继续开采原油。
回到省城，老相通过各种关系了解到：国家海洋局只在内部证实发生了漏油事件。
这个内情让老相非常激愤，事情都发生快半个月了，主管单位才在内部证实，作业方迫于压力才停止原油开采，而在这段时间内，要泄漏多少原油、要污染多大一片海域啊。
虽然被人类同化了，可作为龙宫曾经的丞相，在近海遭到人为的巨大破坏时，老相的心情还是没法平静的。
看着桌上那一大摊的资料，他心情复杂，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没有意义？因为，事情最后的处理，还得靠人类去解决。如果，人类社会官僚作风、利益至上的思想不被遏制，舆论监督跟不上的话，自己就是再上心也没有用。
心情很沉重，可龙翰诚又不理解，两人闹得不欢而散，所以，沉重之余老相又烦闷不已。
龙翰诚借故走了后，老相整理了会资料，发觉自己已毫无心情，只好到外面散散心。转悠时，他突然就想到了赵雨朦——这个和他们一样生活在人类社会的异类。于是，他开车来了校外楼。
此时，夜市进入了高峰期，赵雨朦无暇顾及老相，忙活起来……
喧嚣过去已是几个小时候后，赵雨朦来到老相桌前静静坐下。
老相对着她苦笑了下，看了看四周，边上没人，他把手竖在胸前做了个修炼的动作，小声问：“赵姑娘，你在大山里这个时，碰到环境被破坏的事，你是怎么……怎么调整心态的？”
这话，勾起了赵雨朦无限的伤感，一咬嘴唇，沉吟起来。
人类对陆地的影响远远超过对海洋的影响，何止是一句“环境破坏”说得清的？说得严重点，在陆地上，人类就是在无所忌惮地挤占其他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这一点，曾经生活在深山老林的狐仙姑娘深有体会。
“还能怎样？惹不起躲呗。不停地转移山头，呆过的大山，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了。”她语气很忧伤：“调整心态？龙先生，不怕你笑话，其实，在大山里，我、我都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有时候很无助、很悲观……”
说着说着，眼泪就不由得涌了出来，在眼眶里盈聚着，感觉泪水要流出来了，她连忙低下了头。泪水涌出的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对老相和龙翰诚，已产生了信赖感。
同为天涯沦落人，容易产生共鸣，而同为新世纪的异类呢，共鸣之外，更容易产生信赖感。
那闪闪的泪光，让老相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唐突。原本只是想和也是非人类的赵雨朦好好交谈一番，以舒缓下自己沉重、烦闷的情绪。可没想到，话刚开头就戳到了她最敏感的伤口上。
唉，同病相怜啊。老相心生感慨，安慰道：“赵姑娘，都过去了。啊，那个那个……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老相唠叨人的水平一流，安慰人的水平却是三流，面对泪水涟涟的赵雨朦，他手足无措，加之自身心情沉重、烦闷，他竟然像个文青似的，把书本上的“名句”当成安慰话，背了出来。
赵雨朦没听懂“面包”和“环境破坏”之间的关系，低下头暗中擦了擦，确信不会有泪水流出来后，她才抬起头来。
“赵姑娘，对不起啊，我不该问这个。”
“龙先生，要不，还是说你的事吧。”赵雨朦知道只要提起修炼时的心酸事，自己肯定控制不住情绪，就岔开了话题。
老相叹了口气，把他们去渤海湾蓬莱油田查看现场的事大致说了遍。诉说时，他的用词把握得很好，就算给不知内情的人听到，也会以为这只是次海洋之旅。
上千多平方公里的海域被污染；一百平方公里的海水水质被污染成劣四类。赵雨朦听着很茫然，理解不了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老相懂了她的茫然，解释道：上千平方公里差不多有3个省城市区这么大；劣四类水质就和厨房泔水桶里的泔水差不多。
也许是思维、情绪太过状态化，解释完，他竟然长叹一声，道：“唉……那片海域的龙宫生灵……真是造孽啊。”
赵雨朦赶紧向四周看了看，生怕有人听到这句话，还好，离他们最近的顾客也隔着几张桌子。
“龙先生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安慰道。
老相环顾一圈，苦笑道：“我倒是不难过。可我们老家那些……”他打住话头，端起酒杯郁闷地喝了一小口，看着玻璃杯里那淡黄的液体出神。
良久，才开口：“前年，一起地沟油事件在省城闹得沸沸扬扬，人们口诛笔伐那家小店‘昧了良心’。这次，我老家那些……生活在有如泔水一样的环境里，这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
老相的话适可而止，因为再深入下去，就必然牵涉到人类的经济、社会、政治等等各个方面，有违“不深度跨界”的嫌疑了，他不是龙翰诚，对度的把握极有分寸。
那没有深入说下去的话，就是老相心情沉重的原因：人类社会的大公司都注重“危机公关”，如果，这样的危机都能被“公关”，那么，这样的危机将永无止境。
悟性极高的赵雨朦，听懂了话意，也懂了老相的沉重，在强势的人类面前，她这个山野小狐仙也只能是暗自感叹，默默地祈祷：但愿，这只是次意外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