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龙翰诚拿着报告默不作声地走向二楼，老相痛快淋漓的感觉油然而生，情难自禁。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他不登门。”他边唱着京剧边从容不迫地走出了家门。
高兴劲一直延续到联谊会结束，老相邀请几个关系好的老玩家一起去校外楼宵夜。
“老龙，又捡了什么漏？”一个老友从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我们不能光想着玩物，还得想着育人。”老相答非所问。
“唉，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育什么人喽？儿孙自有儿孙福。”一个老玩家感慨道。
“话不能这么说。”老相说道：“现在的年轻人不靠谱，我们不帮着把下关，难成器啊。”
站在边上点菜的赵雨朦听出了话外音，轻声问：“龙先生，是不是龙翰诚准备听你的了？”
“你怎么知道的？”
赵雨朦笑道：“什么都写在你的脸上啦！”
“呵呵，聪明人啊！”老相小眼一眯，开心地笑了。
老相开心，赵雨朦也舒心，因为，这几天她正头疼怎么了解龙翰诚内心的真实想法？如果，龙翰诚准备听老相的，那她就不用掺和了，就龙翰诚那倔犟脾气，掺和进去，真讨不到好。
凉风习习，夜空深邃，露天夜市的感觉就是爽。
正和几个老玩家开开心心地聊着，老相的电话响了。接完电话，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挥手把赵雨朦叫过来结完账，他歉意地对几个老友道：“各位，你们慢点吃。我得赶回去。”
“老龙，不行，今天难得这么高兴，你不能走！”
“下次吧，下次。我真得走了。”
“谁不知道你呀？又没老婆管着，不准走！”
“没老婆管，可有儿子要操心啊。”
“老龙，儿子那么大了，你操个什么心？没你这么溺爱的！”
“龙先生，确实不能太溺……不能管得太多。”赵雨朦插话道。她总觉得老相对龙翰诚的管教方式有点不对，可怎么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老相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懂。”
几个老友怎么阻止都没能阻止住，老相匆匆地走了。不是他不顾及交情，实在是没办法——电话是龙翰诚打来的，就三个字：背报告。
……
回到家，龙翰诚正坐在客厅等他。
老相有些不高兴：“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谁反悔？”龙翰诚指着墙上的挂钟：“我说是今天背，十二点之前都是今天。”
老相看了看钟，还差半个小时就是十二点了。
“你这几个小时在……”
“在背你那……”龙翰诚本来想说“混账报告的”，想想，忍住了，说道：“老相，你总觉得我把你的话当耳边风，其实，你的话我一直都是当圣旨来的。”
圣旨？哼，你小子如真把我的话当圣旨，我也省心了，你以为我愿意唠叨你啊。老相心里暗道。
“这篇报告最多半个小时背出来，如果十二点之前我没背出来，老相，那你就赢了。”
“什么叫我赢了？我们是君子之间的约定，又不是……赌徒的行为。”
事实上，“背报告”已经被老相当成了决定输赢的筹码，所以，他才故意在报告里写了很多的数据、很多的专业知识，目的就是尽可能地增加难度，他估计以龙翰诚不喜欢学习的态度，背不出的概率非常大。如果龙翰诚真的背不出，那他就是赢了，只是，赢的不是钱。
龙翰诚懒得多说，把报告交到老相的手里。
见龙翰诚的神色比较镇定，老相心里七上八下。
第一页很流利、第二页很顺畅、第三页很自如。
第四页……
老相在心里暗暗祈祷：小子，你结巴啊。
没有结巴，只是速度慢了些。
别急别急，还有那些个数据，他会背错的。老相这样安慰自己。在写报告时，为了增加难度，好多无关紧要的数据，都被他写了上去，并且全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面两位。
可让他失望了，龙翰诚一个数据都没背错。
嘿，这小子，对数据那么不敏感，怎么也……老相只好把希望寄托到第五页了，这一页非常的专业，非常的晦涩难懂，以老相龟族的耐心，在写这些时，他都有弃笔的念头，何况不喜欢学习的龙翰诚？
龙翰诚的语速更慢了：“蓬莱油田的地质背景，油田地层层序、从海底表层向下可划分为、五套地层——第四系平原组、新近系明化镇组、馆陶组和古近系东营组、沙河街组。”
背完这句，龙翰诚下意识地问了句：“顺序……对不对？”
老相盯着报告慢慢地对了一遍，点点头。
龙翰诚眉头一松，继续背道：“这些地层分布的空间中，还分布着南北……对，是南北走向两组断裂构造，断层把……石油储层切割成若干个块体。蓬莱油田就处于这样一个较为……破碎的……构造断块背景的位置。浅部的……断层封堵性较差，深部的断层封堵性相对较好。但有部分断层从下部延伸到了浅表层，被称为‘通天’断层。蓬莱油田的石油主要储存在……存储在……”
下面这一段，如果不是石油勘探的专业人士，是理解不了的，想背下来更难。老相拿着报告的手微微地抖了下，他非常希望龙翰诚在这卡壳。
龙翰诚停顿了好一会，才继续：“明化镇组下段吧，应该是明化组下段和馆陶组两套地层。这两套地层是由……陆相……碎屑组成的岩石，成岩固结疏松，油层埋深为……840米-1400米。原油具有‘三高四低’的特征，即，高密度……高黏度的信托网，以及胶……胶质含量较高，凝固点低、含……含……含蜡量低、什么青来着？呃……沥、沥青含量低。这两套地层……压力处在正常压力范围，需要借助外力，以注水开发方式进行开采。”
好不容易慢慢背完这一段，龙翰诚看着老相不说话。
老相知道他的意思，心有不甘地再次点点头。
龙翰诚脸上的神色一喜，继续背下去：“蓬莱油田的原油是稠油，地层压力处在正常压力范围，需要借助外力，以注水方式进行开发生产。其方式有两种：笼统注水和分层注水。”
……
当背到：“作业方没有执行分层注水开放方案，而是采用操作简单、成本相对低廉的笼统注水方案，造成了原油的泄漏。”时，龙翰诚的脸色很是阴沉。
“说下你的看法吧。”老相打断了他。
龙翰诚沉默良久，低沉道：“我的……我们的看法重要吗？解铃还需系铃人。”
老相感慨不已，因为，龙翰诚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潜伏人间二十几年，老相渐渐发觉人类社会充满着矛盾：
人类即有智慧的一面又有愚蠢的一面、即有自私自利的一面又有大公无私的一面、即急功近利又目标远大……
人类社会也充满着博弈：个人、小集团利益和大众、整体利益之间的博弈；长远利益和眼前利益的博弈；法治和人治的博弈……
如果，人类的大公无私战胜了自私自利，眼前利益服从了长远利益，那么，被系上去的铃铛就会解下来。反之，那就会成为解不开的死疙瘩。
老相相信，以人类的智慧，一定会有后来的解铃人，也一定会解开那些铃铛，只是他不知道，在人类没有克服人性弱点前，这还需要付出多少代价、还要走多少弯路？
“老相，我继续背了。”见老相跑神了，龙翰诚提醒道。
“背吧背吧。”老相回过神来。
最后一页背完，龙翰诚不做声，老相也默不作声。
“老相，过了……没有？”最终，还是龙翰诚没沉住气，先开口。
“呃……”老相放下手里的报告，说道：“算……过了吧。”
虽然这最后两页，背得结结巴巴，可如果老相抓住这些做文章的话，那就真是鸡蛋里挑骨头了，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龙翰诚重重地出了口气。
这份报告我写了一个多星期，这小子四个小时就背了下来，不可能啊，这么专业的报告……这小子是怎么做到的？老相心里沮丧得很。
准备回卧室的龙翰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身说：“老相，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老相无精打采道。
“老相，你家到底有多少……表叔？”
这个问题和报告一点都不沾边，老相愣愣的，没反应过来。
“老相，你别老唠叨我不喜欢学习，我看你也得加强学习了。”
“呃呃，有什么直接说，别绕来绕去的。”
“你家的表叔，数都数不清，这……违反政策吧。”龙翰诚嘴角含着非常轻微的笑意，说道：“我觉得，你该学习下计划生育知识……不，是计划生育政策。”
老相反应过来：“嘿！臭小子，你还来劲了不是？！”
龙翰诚收起那抹淡得很的笑意，淡淡说道：“不是来劲，是好奇。”
老相烦躁不已，挥了挥手：“去去去，睡你的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