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睡梦中醒来，赵雨朦靠在床头发了会呆，随口念了《钗头凤》后半厥：“今非昨，人成个，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念完心里一阵触动：怕人询问，瞒瞒瞒。唉，唐婉，我们俩真是同病相怜啊。只是你瞒的是感情，我要瞒的……，唉，一言难尽。
“雨朦姐……”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从下铺传来：“一大清早的，你就瞒瞒瞒，有病啊你。”
赵雨朦无奈笑笑，轻手轻脚穿好衣服走出了宿舍。
这次，她一身休闲服，没带剑，带着一只竹笛来到人民公园那常来之地。
笛声悠扬四散而去，静静聆听，悠扬之中带着些许离愁……
一曲终了，身后传来一声赞叹：“好一首《杨柳枝》！”
居然有人能听出这首笛曲。她很惊讶，这首古典笛曲，不是专业吹奏笛子的人，几乎不可能知道。
转身过来，更惊讶，来者是龙翰诚。
那次，他骑着山地车连招呼都没打就冲走了，她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他了。
龙翰诚还沉浸在刚才的笛曲中，张口诵出：“秋夜香闺思寂寥，漏迢迢。鸳帏罗幌麝烟销，烛光摇。正忆玉郎游荡去，无寻处，更闻帘外雨潇潇，滴芭蕉。”
听着这首《杨柳枝》，她看着他久久没言语。
这个早上，没有练剑而是吹竹笛，是因为她想姥姥了。而这首笛曲是姥姥最喜欢的。此时，他完完整整诵出一首《杨柳枝》，她顿有共鸣之感。
龙翰诚诵读完，也没言语。此刻，她一袭亚麻服饰，淡雅而古典，玉手持竹笛，淑静而闺秀，和她练剑时飒爽气质完全不一样。他没想到，这两种不同的气质能和谐在她身上，一时……
赵雨朦第一次被人如此近距离盯着看，而且还是个“颜哥哥”，很不适应，脸上一热，头就低了下去。感觉自己的小心脏也有点异常，她在心里自责起来：我这是怎么啦？还有那么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我怎么能……心慌慌呢？不行！不行！
微闭双眼，暗暗深吸一口气，引导气息归入丹田，很快，小心脏恢复正常跳动，她抬起头来。
“想谁了？”他淡淡地问。
“呃……没想谁。”
他淡淡一笑，虽淡，可笑意却是丰富。
古代文人离别时，有折杨柳枝相赠的习惯，唐宋时期，《杨柳枝》更是成了标准的离别曲。吹出这样的《杨柳枝》，而否认没想谁，别人可能会信，刚诵读出《杨柳枝》的他，能信？
这是他俩认得以来，她第一次见他笑，她有点不相信，冲动的他会有这样淡淡的、定定的笑？同时，她也感觉出了他笑里的意味。
之所以要否认，是因为她想的人，不是一般人认为的“那个人”，是她的姥姥。而他的笑意表明，他是那样认为的。
她画蛇添足地解释：“呃，我没想你认为的那个人，你别……”
他又是淡淡一笑：“你想你的，和我没关系。”
她好尴尬，窘迫地岔开话题：“呃……你找我……有事吗？”
“呃……”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来人民公园的目的，回道：“有事啊，喜事。”
喜事？她瞟了一眼他，不相信会有喜事，因为他脸上没一丁点喜事迹象。
“那起案子破了，算不算喜事？”
早上被老相告知这个消息，他想到了她这个“难友”，于是，就来了人民公园。
她愣愣的，没反应。
他以为她不相信，就把案件经过“二传”了一遍。
她听完，半晌才愤愤吐出两字：“活该！”这事害得她无端被警察调查、跟踪。这一个月来，她心神不安、敏感多疑。现在，听到窃贼被抓，她心里的怨气不吐不快。
随后的信息证明，真是喜事！
龙翰诚也没麻烦了。警犬被打死，老相主动提出赔偿，因事出有因，警方没有接受。老相就换了个方式——捐赠一批设备给条件艰苦的警犬基地，妥善解决了这事。
这案子，彻底结了，警察再也不会找他俩的麻烦了。
听完这些，她积压在内心一个来月的不安、愧疚、瞬间瓦解。
幸好坚持下来了。她心里长长舒了口气，暗自庆幸。这段时间，她做好了随时走人的准备，只是因为熟悉了校外楼的一切，加之感觉警察对自己的调查没有升级，她才走一步看一步，强撑着没走。
庆幸之情随之在脸上体现：一抿嘴，两个小酒窝立马浮现，那双墨玉般的眼眸中，闪出两股神采奕奕的光芒，粉润的脸颊上也是春色盎然。
如此反差的脸部表情，他没见过，眼神一诧，微张开了嘴。
突然，她捧起笛子吹了一句欢快的曲调，随后，转身就跑，就像只活跃的鸟儿，毫无征兆地飞离枝头。
他一愣，“呃”了声，做了个帅气的鬼脸：“没这样的吧，招呼都不打就跑人？”
说出这话，他一定忘了前不久，自己也曾这样。
她脑后那左右乱摆的马尾越来越小，活蹦乱跳的背影越来越远，他久久地看着，有点想不通：“有这么夸张吗？诶……我怎么就没这种感觉呢？警犬可是被我打死的啊。”
……
下午的例会，赵雨朦终于开口安排工作了，这段时间，所有的工作都是由两个领班安排的。
“李伟军，头今天怎么啦？”例会完后，周小兰问另一个正忙着搬桌椅的领班。校外楼的露天夜市，得等城管下班后，才能把桌椅摆出去。
李伟军没心思听，二三十张桌椅要摆开，得花不少时间。
“前几天都还有点心神不宁的，今天就……李伟军，你觉得……头是不是有性格分裂症？”
“我觉得……”李伟军递过两把椅子，学她：“你得搬这个思密达。”
“谁和你思密达！”周小兰不情愿地接过椅子。
……
赵雨朦当天的好心情，谁都能感觉得到。
首先是厨房的小伙子们发觉：赵大美女好久不见的笑脸又回来了，连切葱姜蒜的刀法，也欢快了不少。
被警犬扑咬后，她例会完第一件事就是“跨界”帮厨房切葱姜蒜，“美女帮厨”的意图只有她自己清楚：用葱姜蒜的气味掩盖身上的异样气息，以防止别的警犬。
切完葱姜蒜，又来前厅帮忙，那好心情就写在脸上。
“头，”周小兰很久没见她这样了，一脸的八卦味，问道：“该不是遇到男神了吧？”
换作以前，百分百会挨训，因为赵主管好像忌讳谈这个问题，可这次没有。
她灿烂一笑，那两酒窝像从老酒坛子里捞出来的，连无同性恋倾向的周小兰，都看醉了……刚想问什么，又发觉情况不对了——她的笑僵住了，眼神也僵住了。
怎么啦？周小兰顺着她的眼神，回头一看，一辆蓝白相间的面包车开了过来，停在校外楼前面的人行道上。
车门打开，跳下一年轻警官。
蓝白相间的车是警车，那次从派出所出来时，赵雨朦就有了这个概念，再见跳下车的是李警官，她的心更是一紧。
“赵主管，警察找你！”一个服务员在远处大声叫道。
“警察”俩字就特刺耳了，更别说“找你！”，赵雨朦全身都不自在了，见李警官还没注意到自己，她撇下周小兰赶紧往酒店里快步而去，想着随便往哪个包厢里躲躲，先回避。
周小兰楞在那，自言自语道：“一定有精神分裂……一定有性格分裂症！”
还没跨进店里，一个声音追上来：“赵主管。”
她只好停下步子，慢慢转过身，一时连客套话都忘了说，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李警官找上门来……呀，不会是龙翰诚的消息不对吧？或者，警察还发现了我别的什么？
一大堆想法窜出，脸色没法自然，她勉强对到了面前的李警官笑了笑。
“赵主管，你怎么啦？”
怎么啦？见着你我就紧张。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李警官啊，欢迎光临。”
几个月前，她是直接由迎宾调到夜班来当主管的，做迎宾时，“欢迎光临”都被说成了口头禅。这个时候顺嘴就来，听上去一如以前那样悦耳。
李警官笑道：“你别欢迎，有几个人喜欢警察光临的？”
她不自然地陪笑了下，见李警官笑脸很随性，她的心跳稍稍正常了些，顺水推舟道：“那，到里面坐一会吧。”
“不了。赵主管，我是顺路过来和你说一下。”
她把李警官引到没人的地方，客气道：“李警官大驾光临有什么贵干？”
警方的调查是暗中进行的，校外楼除了刘姐外没人知道她在派出所录了笔录，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被调查了。
“行啦。”李警官摆了摆手：“我一小警察，有什么大驾、贵干？”
“我一定积极配合你们的调查。”她尴尬地笑了笑。和犟得很的龙翰诚不一样，和警察打过交道后，她知道要顺着他们的意思说话，那样，麻烦要少些。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警官没了录笔录时的严肃：“我不是在办案，我就是和你说一声，案子破了。”
她装作不知道：“就破了，不是没点线索吗？”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只是迟早的事。赵主管，也请你谅解我们。”
“谅解你们……？应该是……我配合你们吧。”
李警官咬嘴一笑。在他们办案过程中，调查一个人很正常，事后很少有解释和表示歉意的话。不过，对于赵雨朦，却是不同。那天在新华书店监视她时，因连轴转扛不住，他坐那睡着了，等醒来看到那个纸飞机，他很感动她的善解人意。今天路过这，他特意来和她说一声，好让她安心。
“谢谢你，赵主管。”
调查自己的警官对自己说谢谢，她眼睛放大了，受宠若惊。
李警官用手比划飞纸飞机的动作：“那天，在书店……”
她反应过来了：“我觉得你们也挺不容易的。”
“理解就好。”
“这么说，你们再也不会调查我了。”龙翰诚说过警察再也不会找他俩了，可她还是想从办案警官嘴里亲耳听到。
“对，这事过去了。”李警官笑笑：“下次在新华书店碰到，可别再嘲讽我‘在书店抓小偷’，听着别扭。”
赵雨朦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尴尬道：“谢谢你，李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