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垒生2016-06-16 14:278,651

  周围那一圈黄沙越来越近,距李思裕他们的营地已不足百丈了。隔得远时还看不出来,此时李思裕才看清原来有丈许高,直如一堵沙墙。

  沙墙看来是以这里为中心的,从相距里许到现在的不足百丈,只不过短短一刻。照这样看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卷入风沙之中。李思裕越来越害怕,低声道:“大个马,现在如何是好?”

  四周都是沙墙,他们根本就走投无路,想逃都没地方可逃。马继忠也不知该怎生是好,只是他终究老成,不像李思裕那样乱了阵脚,想了想道:“将军,当务之急,是将公主和真大师围在当中,不能让他们有什么闪失。”他咽了口唾液,又道:“若是真大师现在醒着就好了。”

  沙墙已越来越近了。李思裕只觉自己脚下也在乱颤,仿佛踩着的已不是大地,而是什么活物。他向边上一个士兵道:“给我杆枪!”

  那士兵递了一杆长枪过来。其实在这时长枪毫无用处,但手中拿着一柄武器,李思裕多少也镇定一些。他看着那一线黄沙滚滚而来,大气都不敢出。岂但是李思裕,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算是一场大沙暴,这些在沙漠上走惯了的于阗精兵也丝毫不惧。平时遇到沙暴,只消将骆驼牵到一起,人挤在骆驼身边,护住粮草饮水。沙暴总会过去,只消挺过这一阵,自然有惊无险。但现在他们要守护好公主,而眼前这幅景象又实在太过诡异,诡异得让人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李思裕紧紧握住长枪,一双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黄沙越来越近,此时已经只剩了二三十丈。但不知为何,风势仍然不大,李思裕却闻到了风中有一股腥臭之味,倒似有点湿润之意。他怔了怔,心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正在这时,身后忽地传来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来得太突然了,李思裕正紧盯着那一圈黄沙,这声惨叫像一把尖利的刀子刺入他的耳朵,他吓得毛发皆竖,猛地站起身,心道:“风沙还没过来就乱了阵脚!”正要喝骂两声,扭头一看,却又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将骆驼牵着围成一个大圈,公主的帐篷便在这大圈的中心。此时就在帐篷边上,一道旋风凭空吹起,卷得沙子都在打转。这阵风来得太突然了,有个士兵就在帐篷边,被这阵风吹得竟然离地三四尺,又重重摔下来。

  这旋风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此时靠得近的士兵全都向边上闪开,一圈人中登时有了一块空地。李思裕惊得连嘴都合不上,见那个被风卷起来的士兵就摔在边上,他抢上前去,喝道:“怎么回事?”

  从三四尺的高处摔下来,自然摔不死人,但那士兵却已吓得发昏,声音颤颤地道:“将……将军,小人不知。”

  他还没说完,却听得“砰”一声,却是帐篷的一根柱子被拔了起来。帐篷的四角用四根短柱固定,当中则用一根长柱撑起。这里是图伦碛的边缘,还不是沙漠,地面上只铺了薄薄一层沙子。那根长柱只为撑住帐篷中心,短柱却是为了固定帐篷的,打进地里很深,便是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想要拔起来都大不容易,但那股旋风力道极大,居然会将短柱连根拔起。李思裕顾不得去追问那士兵了,惊叫一声,还没下命令,靠得近的几个士兵已猛扑上去。于阗精兵果然忠勇无敌,此时那根短柱刚被拔出,还不曾飞起,这四五个彪形大汉齐齐扑上,立时将短柱按住,其中一个解下腰刀,连鞘往短柱上狠击。这腰刀连刀带鞘也有三四斤,那士兵力量又大,砰砰两下,短柱又被打进土里,帐篷虽然被吹得哗哗作响,但这一角总算又固定住了。

  李思裕刚松了口气,却听马继忠喝道:“快将另外三边都压住。若有闪失,拿你们是问!”

  为了防沙,这帐篷下面是一整幅地毯。一旦四角被拔起,整个帐篷都将如一只巨大的风筝一般被卷入半空。马继忠为人精细得很,见那根入地甚深的柱子竟然会被拔起,生怕另外几根也出差错,因此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士兵们听得命令,立刻抢了过去,每根柱子处都挤了足足七八个人。他们都坐在了地上,紧紧抱住柱子,旋风力道虽大,也卷不起那么多人,帐篷被吹得哗哗作响,却已不再有被吹走之虞。李思裕直到此时才长吁一口气,扭头道:“大个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道旋风居然突如其来,凭空出现,实在有点不可思议。马继忠皱起眉头,道:“小将不知。想来,这定是妖术。”

  那旋风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打了几个转,立时消失不见,卷起的沙子登时又落下来,便如下了一场沙雨。李思裕看着这阵旋风消失,才松了口气,边上忽地又传来一阵呼喊:“来了!”

  风沙已经快到近前了。

  那片黄沙离得远时,看上去如同虫蚁爬动,并不算快。但到了跟前,才知道其实速度甚快,赶得上一个人狂奔之势。此时相距只有十几丈,李思裕扭头看去,只见一片黄沙铺天盖地地压过来,他吓得张大了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耳朵里却又是一声巨响,一片沙子猛地扑过来,几乎有将他掩埋之势。他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那些抱住柱子的士兵同时发出一阵惨呼,纷纷摔了出来。

  从那帐篷处,竟然冲出一道极大的旋风!

  这道旋风比方才那个更大,帐篷虽然牢固,却也经不起这等大力,霎时被撕裂成几片。在一片茫茫的沙尘中,一个女子的身影被旋风卷了起来,离地已有数尺,正是公主。

  李思裕也不知道帐篷底下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大一道旋风,见公主被卷起,他的心登时沉到了谷底。就在这时,一个士兵怒喝一声,猛地向旋风扑去,伸手向公主的双腿抱去。于阗士兵素以忠勇闻名,李思裕让他们压住帐篷,说若有闪失要拿他们是问。现在果然有闪失了,那士兵顾不得多想,见公主离地还不甚高,立时扑上。哪知他的手刚伸进旋风中,还未碰到公主的身体,却又发出一声惨叫,那双手竟如擦上了高速旋转的磨刀石,一瞬间变得血肉模糊,骨肉成泥。

  在沙暴中风速很高,沙子被风吹起,一颗颗都如利刃,如果迎面对着沙暴的话,双眼会一下被刮得稀烂,脸上也会被刮出血痕。古老相传,有种风叫罡风,乃是从极高处吹下,在罡风中的沙子可以将人身上的皮肉刮得丝毫不剩。但这毕竟只是一个传说,谁也没见过。此时见那士兵一双手霎时变成如此模样,正与传说中的罡风一般无二。于阗士兵固然忠勇,可眼前这一切实在太可怖了,再没人敢扑上去。

  李思裕本想喝令士兵扑上去,但那士兵变成如此,眼见再扑上去等于送死,这句话怎么也吐不出口。看着公主被风吹着越来越高。上一次在蒲昌海,公主被龙家诸人劫走,最终还靠幻真一场恶斗夺回。现在幻真昏迷不醒,一切都由他做主。如果公主在自己手里再次失落,那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圣天王?李思裕心一横,忖道:“死就死吧!”他双脚一蹬,长枪往地上一杵,一个箭步便已扑了出去,伸手抓向公主的双脚。

  公主穿着长裙,此时已被卷得离地有七八尺高了。幸好李思裕个子不矮,又是年轻力壮,一跃而起足有四五尺高,指尖已抓到了公主的长裙。此时他的手也已卷在旋风中,只觉手臂手背尽是钻心似的刺痛,心道:“我这手只怕是废了。”但纵然废了一只手,他既已抓住了裙角,就死都不肯放了,只是哪里拉得下来,反倒被公主带着直升上去,又在不停地旋转,转得脑袋已是七荤八素,耳中却听得周围士卒们的惊呼。

  那些士兵眼见方才的惨状,全都心悸,怎么都想不到李思裕会扑上去,便是马继忠就在李思裕身旁,也是措手不及。李思裕是于阗镇国将军,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在圣天王跟前哪里还有交代?他们全都忘了害怕,不顾一切便要扑上。有个士兵离得较近,他一头扎进来,伸手便要抱住李思裕。哪知李思裕和公主在旋风中转动,行若无事,这士兵一头扎进,却是一声惨叫,一颗脑袋刹那间就像被巨锤击过一般,只剩了半截旋风外的残尸直摔下来。

  这等死法实在太可怖了。马继忠本来已准备扑上去,此时哪里还敢。那士兵在旋风中的半截残尸已被绞成血泥,骨肉碎末纷纷飞溅,于阗士兵再忠勇无敌,哪里还有人敢造次。马继忠心急如焚,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正在这时,有个声音赫然响起:“萨婆怛他揭多毗婆,金光明幢如来百千陀罗尼印!”马继忠眼前一花,只见一个紫色人影腾空而起,直如步虚而行,极快地冲入了旋风中。看身影,那不是幻真又是谁?

  真大师醒来了!马继忠心头一阵狂喜。幻真一直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他亦是担忧之极。没想到幻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出现,而且看样子生龙活虎,哪有半分受伤的样子。幻真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宝光寺紫衣九僧中,他年纪虽然最轻,排名却是九僧之冠,见幻真突然出现,马继忠满腔忧心尽化乌有。

  幻真冲入旋风中,果然并不像那些士兵一般骨肉尽成血泥。待见他一起一落,左手持印,右手已搭到李思裕肩头,所有人都喝了一声彩。哪知幻真虽然搭到李思裕肩头,但他们并没有落下来,反倒随着旋风急速上升,只一眨眼就已冲上了三四丈高。此时就算有忠勇之士置死生于度外,也已不能碰到他们的身影了。

  马继忠没想到幻真没能将公主和李思裕救回来,反倒自己也被带走,不禁大为愕然,那声喝彩刚冲出口,便又吞了个尾巴回去。眼见漫天黄沙中,三个人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也不知要到何处去,马继忠心头茫然一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脚下忽地一震,仿佛站着的不是坚实的大地,而是风浪中的船甲板。马继忠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些士兵亦是猝不及防,被震得纷纷摔倒。马继忠心中又惊又惧,忖道:“这沙暴究竟是什么鬼东西?怎么还会有地震?”

  幸好大的震动只是这么一下,沙子却一下子又飞扬起了许多。马继忠慌忙爬起来,喝道:“快,快追上去!”虽然看不清公主他们到底被旋风卷去了哪儿,但大致方向还是知道的。公主,镇国将军,国师,这三个人都是非同小可的人物,现在马继忠只剩了一个念头,若找不到他们,那自己这三百人就只能全体自杀以殉了。

  他刚喊出,边上一个士兵忽然惊叫道:“马将军,你看!”

  这士兵是个小队官,叫得声嘶力竭,已被吓得魂不附体了。这一次一同出来的尽是些千挑百选的精兵,任谁都不会轻易害怕的,真不知他怎么会吓成这样。马继忠定了定神,睁大眼睛望去,待在漫天黄沙中看清远处情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沙尘中,隐隐可以看到有一股漏斗样的旋风正急速北行,此时离他们已然有数十丈之遥。但让马继忠害怕的还不是这旋风,而是旋风下的地面。此间只是图伦碛的边缘,沙子并不多,附近一带也没有沙丘,可是在那旋风下,赫然便有一个高高凸起的沙包。虽然隔得远了看不出模样,但约莫高不过一二尺,宽广却足有十余丈。

  那就像有一只老鼠在地毯下跑动!

  想到这个比方,马继忠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错,看过去正是如此,便如地底下有一只极大的老鼠正在追着那股旋风,方才那一震也是由此引起的。只是,那当然肯定不是一只老鼠……

  那士兵突然笑道:“哈哈,马将军,那是什么?哈哈。”那士兵见识不多,见此情景,已吓得有点傻了。马继忠照他脸上一个耳光,喝道:“少说废话,快追!”

  那士兵被马继忠一个耳光打得警醒过来,道:“遵命!”转身要命令士兵立刻整队出发,只听身后“啪”一声,扭头一看,却是马继忠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四

  迷迷糊糊中,李思裕也不知身在何处。一阵子仿佛身陷流沙,沙子直往他嘴里涌去,一阵子又像御风而行,四肢百骸无不轻飘飘地没半分重量。他根本不敢睁眼,心里只是没口子默念道:“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信士李思裕得脱此难,当开窟供养,定不食言。”其实佛教虽是于阗国教,李思裕平时却并不如何虔诚,这当口想要念几句经文保命,一时间哪里还想得起只言片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身子一震,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低低道:“李将军,李将军。”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柔美动听。纵然不知自己生死,李思裕亦是一乐,心道:“这是哪儿?我是在十八层地狱还是在极乐世界?我从来没做什么坏事,阿弥陀佛,定然是极乐世界了。”正胡乱想着,嘴边忽地一凉,触到一个湿润润的东西,他重重吸了一下,一股甘甜清凉的水流入他的喉咙,当真有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便是当真身登极乐世界也不过如此。正在这时,他听得有个人轻声道:“李将军醒了么?”

  一听得这个声音,李思裕欣喜若狂,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跳了起来,叫道:“真大师!”

  这声音正是幻真的。李思裕对幻真视若神人,幻真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他只觉茫然不知所措,遇上事情想的也是若幻真在那就如何如何。此时听得幻真的声音,当真如同平地里捡到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平添了百倍的信心勇气。但他刚跳起来睁开眼睛,却觉眼前漆黑一片,心中一吓,身子一软,重新坐倒在地,无力地道:“真大师,我眼睛瞎了么?公主如何?”

  在他身边又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李将军,你歇一下就会好的。”

  一听这声音,李思裕又是一凛,顾不得眼前仍模糊一片,跪倒在地道:“公主,李思裕请安。公主你可安好?”

  这时李思裕只觉有人在自己背心轻轻拍了两下,又听得幻真道:“李将军,你是惊吓过度,以致暂时失明。不要紧,调匀呼吸,一呼一吸尽量长些。”

  李思裕重重地喘息了两下,道:“真大师,我们在什么地方?旁人呢?”

  这时他眼前已模模糊糊能见到些光亮了。虽然还看不太清,但李思裕心里不由一宽,忖道:“真大师说得没错,果然没事。”平时在黑暗中待久了,突然走到亮处时便有些畏光,现在想来也是如此。他伸手要揉眼睛,手忽然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按住了,有人道:“李将军,我来给你擦一下。”

  这正是公主的声音。李思裕吓了一跳,道:“公主,小将该死!”他虽是于阗镇国将军,但公主是于阗国主李圣天的皇后,是自己堂嫂,于礼于仪,都不能让公主给自己擦眼。但他还没来得及说,眼前忽觉得一阵清凉,想必是公主用沾了水的绸缎布料在给自己擦眼。擦了两下后,他眼前虽然仍是黑乎乎的一片,却已能看清了许多,眼前赫然正是公主那张清秀美丽的脸。

  见公主靠得这么近,仿佛连呼吸都碰得到,李思裕又是一惊,猛然间想起方才所见士兵被旋风卷得骨肉俱碎的惨状,马上向自己双手看去。他双手并不感觉疼痛,知道要真和那士兵一样了定不会如此舒坦,看到自己双手安然无恙,他终于松了口气。扭头想要找寻幻真,却见幻真坐在一块石头上,脸色苍白如纸。他吃了一惊,叫道:“真大师,你……”话刚说了半截,眼角余光看到头顶传来的亮光,更是惊叫道:“这是哪儿?真大师,我们怎么来这里的?”

  这里,竟是个古木参天,浓荫匝地的所在,只是四周竟是不知有多高的绝壁,在极高处有一块圆圆的天空,亮光都是从那里映下来的,这里就如在井底。虽然上面那个孔穴其实亦是极大,但因为太高了,看上去不过只有丈许而已,此间自然昏暗无比了。李思裕惊得目瞪口呆,想不出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四周都是绝壁,唯一的入口就是头顶。但若真是从顶上掉下来的话,居然毫发无损,又实在不可思议。

  他看向幻真,只盼幻真能说个分明,却见幻真面色凝重,脸上木无表情地站起身,向公主行了一礼,道:“公主,有劳您了。”

  公主抿了抿嘴,起身走到一边,眼中隐隐有点惧意。李思裕见他左肩又渗出血痕,惊道:“真大师,你的伤口又迸破了,包一下吧。”

  幻真笑了笑,道:“李将军,我不碍事。”他抬头看了看上面,喃喃道:“来从来处,去从去处。既有来处,便有去处。李将军,公主,请放心,有贫僧在此,定能守得你们安然无恙。只是公主,只怕您要多多有劳了。”

  公主又抿了抿嘴,道:“大师放心,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李思裕看着公主那娇怯怯的样子,说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恐怕谁都不信。他想笑又不敢笑,向公主深施一礼道:“公主也请放心,有小将在此,舍命亦将守护公主。”眼下三人中,公主身体娇弱,幻真身有重伤,最身强力壮的便是自己,可三人中偏生自己最晚醒来,李思裕大感失面子之至,这话多少说得缺了些底气。

  他们现在待的地方是一片沙地,约莫有几亩大小,是这个洞穴的边缘,面前就是那一片参天古木了。这些树低则五六尺,高则二三丈,树叶浓密,真想不到在这地方居然会长得如此茂盛。走进林中,便觉脚下软绵绵的尽是落叶,倒不算如何难走。幻真虽然重伤未愈,却大踏步走在最前,李思裕见他举动如常,忽地想起了什么,抢上一步道:“对了,真大师,你是中了回风么?”

  幻真忽地转过头,道:“李将军,你怎么知道回风?”

  “先前曾遇到两个人。那时你还不曾醒来,其中一个叫陶妙贤的说你是中了回风,对了,他还给你画了一道符,说是可以清心辟邪。”

  李思裕说着,伸手向怀中摸去,幸好那张符纸还在。他捏在手里,幻真从他手中接过来看了看,却皱起眉头。李思裕见他看得出神,有点不安地道:“真大师,此人是妖人么?那场沙暴是不是他弄出来的?”

  幻真摇了摇头道:“这是上清派符箓。虽然与我所修不同,也是正道门中。这道清心符能镇定心神,你放在身边,怪不得那阵风沙伤不得你。”

  李思裕听得自己安然无恙,原来靠的就是这道符,不由大为吃惊。在他心目中,那陶妙贤、沈妙风师兄弟多半不是好人,没想到他们居然是正道子弟。他吃惊不小,忙道:“此人说他来自肃州,真大师,会不会与龙家有什么干系?”

  幻真道:“肃州?他说是太玄观的道士么?”

  听幻真说出“太玄观”三字,李思裕佩服得五体投地,道:“是啊,真大师你真是渊博。”幻真一直待在于阗,连石城镇都是第一次去,没想到远在肃州的一个道观他都知道。

  幻真道:“我也是听师父说起过。只是师父还说如此太玄观已趋式微,再无能人,看来到底是数百年的古观,非同小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两位道兄缘悭一面,失之交臂,实在可惜。”

  陶妙贤长得獐头鼠目,李思裕一直以为他不是好人,没想到幻真对他们如此推重。只是幻真虽然说什么“实在可惜”,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种话不见得是好话,看来幻真心里多少有点争强好胜之心。他道:“真大师,我们还是去找找看哪里有出路吧,既有来处,定然也会有去处。”

  这话便是幻真说过的,李思裕照搬了一次。幻真不再说什么,只是道:“是。”他站定了,扭头道:“公主,您跟得上么?”

  公主穿着长裙,不比他们穿的是裤装,要走动实是颇为艰难。李思裕看公主一步步走得甚是辛苦,不觉怜惜,忽地伸手拔出腰刀,道:“公主,你等等。”他走到边上一棵大树前,选了根直直的枝干砍下,削去旁枝递到公主手里,道:“公主,请用。”

  有这样一根拐杖,走路多少要轻松一些。公主微微一笑,道:“李将军,多谢你。”

  自从见到公主以来,李思裕还从未见她笑过。此时见她嘴角含笑,直如春花乍放,李思裕只觉脑子“嗡”一下,干笑道:“没……没什么。”转过头来,肚里寻思着:“李思裕啊李思裕,她可是于阗皇后,你的堂嫂,旁人由你乱来,她可万万不能乱来的。”可是就算这样想,公主的笑容却似乎总在他脑海深处盘旋,挥之不去。

  这片森林越走越深。先前虽然昏暗,总还有点光,此处树木茂密,头顶的光映不下来,走在林中直如长夜漫漫,更兼鸟虫绝迹,周围死寂一片,脚底的落叶却积得厚厚的,脚步踩上去沙沙有声,而这树林却无穷无尽,似乎走不到头。越往里走,李思裕心里就越是不安,看着身前的幻真,见幻真神情自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忖道:“幸好真大师还在。若他不和我来,我可没这个胆子再往里走。”这片树林直如一个巨大无比的迷宫,他已根本辨不出方向,要不是跟着幻真,李思裕自己是当真不敢往里走的。

  又走了一程,幻真忽然站定了。李思裕见他不动,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小声道:“怎么了?”

  幻真皱起眉头,道:“前面有光。”

  李思裕听得有光,睁大了眼望去,却见前面仍是密密麻麻的树木,不见有什么光。他一怔,道:“真有光么?”

  幻真道:“走吧。”他转过身,向公主深施一礼,道:“公主,您还能走么?若是疲惫,不妨稍事休息。”

  公主只怕已走得疲惫不堪,但听得幻真的话,她眼里闪过一丝微弱的恐惧,也有一丝倔强,道:“我不累,走吧。”

  又走了十余丈,此时树木稀疏了许多,终于能看到外面透进来一线亮光。李思裕又惊又喜,叫道:“真大师,前面真有亮光,阿弥陀佛。”

  再往前走,树木越来越稀,脚下的落叶也少得多了,那一线光却越来越亮。待走到还有五六丈远,已能看清前面情形时,李思裕再忍不住,惊叫道:“咦,此间居然还有这等所在!”

  他只道走出这片黑森林后会是个什么诡异绝伦的所在,哪知眼中所见,林外竟是一片绿草如茵的山坡,野花遍地,在和风吹拂下微微摆动。于阗本身就在图伦碛边,是这一带难得的一片大绿洲,但较这里似乎还颇有不如。幻真的眉头却锁得更紧,喃喃道:“奇怪,这光是从哪里来的?”

  李思裕笑道:“真大师,这里定然是个横洞,前面就走出洞口了。”

  幻真摇了摇头,道:“不对。如果真是横洞,那么两头相通,风不知该有多大了。”

  西域一带多风沙,一年三百六十日,倒有三百天起风。如果这真是一个横洞,一前一上,两头有洞口,只怕洞中日夜都会狂风呼啸。但他们一直走到此间,却似乎连一丝风都没有,实在是件奇事。李思裕一愣,喃喃道:“也对。可这光到底是哪来的?”

  先前那地方头顶就有一个洞口,但底下却甚是昏暗。前面这般明亮,只可能是在外间了,但幻真却说不可能是外间,那么这光到底是哪里来的?此时离边缘已不远,李思裕再忍不住,快步抢过幻真身前,猛地冲了出去。

  他一出树林,忽地发出一声惊叫。幻真不知他出了什么事,又不敢离公主太远,喝道:“李将军,怎么了?”

  李思裕高声道:“我没事。真大师,你来瞧啊。”

  此时公主已走了过来。幻真随着公主向前走去,待走过最后一棵树木,眼前的亮光就映得他睁不开眼。其实这亮光不见得如何刺眼,但方才一直在黑沉沉的林中前行,突然来到亮光下总有点不习惯。幻真凝神定气,把眼闭了闭,这才慢慢睁开眼,待看到眼前情景,他不由得也是一声低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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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幻沙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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