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1993年我来到美国,我一直是靠自己的双脚来挣钱的。时间久了,我也腻味了。这样下去,真应了乐怡的话:我只能干点出卖体力的活了。
没事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打开台灯,点上根烟,对着墙上自己的影子,天南海北地乱琢磨。
大家都说美国好,那是指美国让你能看得见的东西,如山水、树木。而在美国生活过的人,却普遍感觉美国就是一个牢笼。里面黑黢黢的,令你喘不上气。特别是在我和乐怡办理了离婚手续之后,我更觉得美国就是个大磨盘,我就是磨盘中一颗米粒,无时无刻不被碾来碾去,被一层一层地蜕皮,以致我对什么都麻木了。可怜,我今年才三十刚出头啊!
杨棉给我来个电话。他说有事让我到他家商量。
杨棉在1996年贷款买了个房子。房子大小与王品一家的差不多,在马里兰的R城,位置好像不如王品一家的。
整个三层楼的大房子,就他一个人住。他知道我离婚后,几次催我搬过去,我都以各种借口推了。要问我到底为啥不去他那儿住,我也说不好。反正我就是不愿去。
我自己每个月花500美元在马里兰的G城租了一个房间。到杨棉的房子开车有5分钟的路,不算远。
杨棉现在也学洋气了。我刚坐下来,他就递给我一杯红酒。他自己也拿一杯。而且,杯子在他手中转来转去的。
我问:“有菜吗?”
杨棉笑着说:“红酒需要品,吃菜干吗?”
“拉倒吧。没菜我喝不下去。”
“好吧,你自己去冰箱翻一翻。看有啥下酒菜。”
我找了一通,也没有一个适合下酒的东西。我反倒发现几听啤酒。我拿了出来。喝啤酒我不需要菜。
杨棉先问我:“现在干吗呢?”
“啥也没干。每天在家躺着。”
“你这是干嘛!离婚了,又不是天塌了,怎么能天天躺着呢?照你这样,我们没结过婚的人还不用活了吧?”
我只顾喝啤酒,没接他的话。
“嘿,嘿!少喝点,过会你不得开车回去吗?”
“喝多了,住你这儿,不行啊?”
“行!当然行了。我不早就让你搬过来嘛。”
“嘚。别老生常谈了。说,今天有啥事找我?”
“好吧。言归正传。我想辞职。”
“你不是跟我一样,活腻味了吧?”
“说正事呢。你知道现在什么买卖最火吗?”
……
“Internetwork,国际互联网,听说了吧?”
“你丫的一个注册会计师,没事想什么互联网呢?那是学理工的人干的事!”
“哥们,你怎么忘了,我本科就是学计算机专业的。你知道,考美国注册会计师那是我迫不得已的选择。我内心真正热爱的是与计算机有关的工作。”
“现在信息产业技术,与你当初在国内的时候比,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了。你能跟上潮流吗?”
“这有什么?学一学不就会了吗?”
“妈的,上帝太偏心了!无论多难的事,到你那儿一学就会。”
“我觉得这个项目绝对有发展,我想干。只是,我启动资金不够。”
“我手上还有两万块钱,你拿去用吧。说好了,是我借给你的,不是入股的。你的‘网’赚赔都得还我啊!我还得靠这点钱度命呢……”
“哥们,你老外了。两万美元还不够这个项目一秒钟用的。我需要2000万美元!今天找你来,不是向你借钱。我是请你帮我想想:咱们可以向谁借到这么一大笔钱?”
“你成天在DC豪华写字楼里混,认识的都是有钱人。你不琢磨他们,还能琢磨谁?”
“咳!我跟我们律师楼的大股东都谈过了,他们都不支持我呀!其他的人,和我都是客户关系,怎么好张嘴借钱呢?你知道,在美国只有一件事是不能说的——借钱。”
“你都知道在美国不能提‘借钱’二字,你怎么还往这条道上用劲呢?”
“那你的意思是——”
“亏你还是美国的注册会计师呢,连我这个没知识、没本事、没文凭的‘三没’产品都不如!去找银行贷款啊!”
“看你说的!融资这条道,我当然想过了。我既没有足够的抵押物,个人信用也不好,找谁贷款?我的历史污点,你还不清楚?”
“那我看你就得找神仙帮忙了。”
“对了。我今天就是想找位大仙帮我的。”
“你——,你小子是不是在打我的鬼主意?说!”
“这才说到点子上。我是希望你能帮我出去把钱融进来。”
“我要是能有这个本事,人家还能管我叫‘三没’产品?!”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考文凭,你可能不行。但这种体现交际能力的活,10个乐怡和我都赶不上你!”
“吁——,吁——!我可不是顺毛驴,听到两句好话,就上套!”
“哥们,咱俩认识也五六年了。你的优缺点,我能不清楚吗?如果你没这个本事,我忽悠你,那不就是在忽悠我自己吗?”
“我还有优点?你说我哪个优点可以帮你把钱忽悠来?”
“形象!气质!谈吐!机智!”
“你知道我这辈子是怎么死的吗?被你吹死的。”
我和“黄鼠狼”至少有两年没见过面了。记得上次见他,是在一个地铁站旁,同样也是三言两语后,两个人匆匆告别。当然,同样他又给了我他的新名片。
新名片跟让我揉成团的那张名片相比,名头多了。我能看懂的是,多了一个“美国华盛顿台商协会会长”的头衔。还有不同的是,办公地址变了。我以前就知道,他在DC的办公室转租给杨棉了。可我当时不知道他搬到哪儿了。新的名片上写的地址是在马里兰M城。
我按照“黄鼠狼”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先是一个小姐的声音。然后才是“黄鼠狼”的声音。我本想约他到某一咖啡店见面,一是杨棉和我想做那个“网”的事,想征询一下他的意见与建议。二是请他喝杯咖啡,算是我对他曾经给我介绍的外卖工作的报答。这么些年,我对他都没说过一声谢谢。
但是,“黄鼠狼”在电话中,毋庸置疑地要求我去他现在的办公室见面。
他妈的,有钱人就是狂,说一不二。
刚一见面,他还是对我说:“这里不许吸烟哦!”
我一点都不尴尬地对他说:“不用担心,我早已戒烟了。”
“这很好啊!人就不该吸烟嘛。那好,给你倒杯咖啡?”
“不,来杯茶吧!热的。”
“嗯?你不是喜好喝咖啡吗?”
“谁说我喜好咖啡了?”
“你昨天电话中不还想约我在咖啡店见面吗?”
“哦,那是替你考虑的。我知道你是喜好喝咖啡的。因此,我想把我们见面的地点定在咖啡店。”
“黄鼠狼”耸耸肩,一脸茫然的样子说:“你人就是这样,想得太多太复杂!好了,对不起,我只能给你十分钟。请讲吧,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先若无其事地四下看看,问:“你为什么离开DC而选择在这里办公呢?”
“第一,两年前,我买下了这座写字楼。我怎么可能有自己的写字楼不用,还有去租人家的房子呢?是不是?第二,美国的烟草市场越来越小,我公司的销量也越来越差。而且,我判断,这是一个趋势,我改变不了。是不是?我只能主动缩减这个领域的投资。”
我打断他:“对不起,我想问,你在中国的生意情况怎样?”
“业绩非常好,非常好。和我当初的预期是一样的。”
我又打断他:“那你还为什么缩减在这领域的投资规模呢?”
“我前面说过了,我是说美国烟草的市场不好。当时在DC设办公室是为了满足开发美国市场的需求。现在不需要了,我就应该把它撤掉。你说,是不是?”
我觉得有道理。深深地点了点头。
“第三,你知道,我一直关注着中国政府的改革开放的政策,我已经看到了大陆经济腾飞的前兆。今后世界的经济中心在北京。这是趋势,是大势。我必须做好与中国人做生意的准备。所以,我第一步在M城买下这个写字楼,就是为了迎接中国客商的到来!”
“既然你是这样考虑的,为啥不选在中国人聚集的R城买个写字楼呢?”
“马先生,首先我想告诉你,当初我没有在R城发现有合适的写字楼。另外,请你记住我的话,在这个世界上,做任何事,都不会是理想的、完美的。做事的乐趣,就是在你克服意想不到的困难后而得到的快感!你清楚维纳斯断臂美的妙处吧!”
“那你现在决定你将与中国客商在什么领域合作呢?”
“还没有。我在等机会。栽下梧桐树,只等凤凰来!我已经等两年了……”
我的脑海中,分明出现一个黄鼠狼,趴在鸡窝旁,等了两年的样子。
“如果这样的话,你将来很有可能烟草生意不做而改成其他行业了。”
“换一个行业做,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是这样想的。从你父辈就做烟草生意,至今都快七八十年了。如果你再接着做个二三十年,不就是百年老店了吗?”
“No,No,No!我越来越清楚,你们做生意的毛病了。做生意,是以获得利益为目的。为什么还要考虑什么‘百年老店’的问题呢?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是不是?一个学生到学校学习,目的是学到知识,为长大后的人生服务。如果,一个学生来到学校的目的,是为了将来一辈子在这个学校当个好学生,这是一个多么好笑的想法啊!是不是?”
“黄老板,我今天来是想向您请教个问题。我想做些与互联网有关的事情。您看如何?”
“说老实话,我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是,我对互联网一窍不通。等我研究明白后,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吧!”
三十分钟一晃而过了。我起身告别。
从“黄鼠狼”的写字楼出来,我扭头仔细端详了一阵这座商务办公大楼。大楼外立面的玻璃幕墙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反射的光线,就像“黄鼠狼”的眼神。
中国人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按我实际情况来说:乐怡不去,新的不来。
我是1996年与乐怡正式离婚的。其实,从1993年来到美国起,我们就处于分居状态了。1995年8月份我就搬出来住了,开始是在小李子家,大约蹭住了一个月的时间。之后,我每天就在我打工的中餐馆里,约摸住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每天餐馆打烊后,我就躺在大圆餐桌上睡觉。每天早上,在餐馆的卫生间里洗个“桶浴”——把一桶水从头浇到脚。艰苦了点,但省了租房费,还省了地铁票钱。
1996年年底,我与乐怡正式离婚后,心里总是乱糟糟的,看什么都不顺眼,见谁都爱发脾气。几次给客人送外卖,不是忘给人家带餐具了,就是忘记收客人的钱了。甚至有次过马路,我险些被车撞着。
咳,我想,我该换换环境了。于是,1997年年初,我就不在餐馆干了。当然,也就不能在那儿蹭住了。
我在一家超市的告示板上,看到一个租房信息。实地考察后,觉得还不错。房东是位老华侨,单身一人。他的孩子大了,都出去单住了。
他想出租的房子有两间:一间面朝西的,一间面朝东的。两间大小完全一样,都没有单独的卫生间,需要合用同一个卫生间。
我简单地看了看,就跟房东说:“我订下这间了。我先把订金交了。今晚我就搬进来。”
等我晚上把锅碗瓢盆带过去的时候,老房东一再抱歉地说:“对不起呀,马先生。你上午刚一走,就来了个住户。一眼就相中你看好的那间了。我说你订了,订金都给那人看了,可那人就是要住你看好的那间屋子。你看这怎么办呀?”
我本来就心情就不好,一听这个事,无名火腾地一下就冒上来了。告诉老房东,我坚决不同意。
我边上楼边嚷嚷:“嗨,谁啊?还讲不讲规矩?”
“嗨,大哥,你在跟我说话吗?”
我寻声抬头一看,一位妹妹在二楼的楼梯沿站着,微笑着看我。
四目相对,我一下子就慌了。我有些结巴地问:“老房东说的新来的人,是,是你吗?”
“对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叫庞鹭。见到你很高兴!”
我毕竟是30岁的老男人了,特别咱还是离过婚的,面对一个小姑娘,我还不至于找不着北。一时的慌乱瞬间就过去了。男儿本色又回到正常状态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我现在眼泪哗哗的啊!”我故意加重东北话的口音。
女孩笑个不停,问:“大哥,东北人吧。东北哪疙瘩的?”庞鹭也故意学东北话的口音说。
“大海市的。你呢?”
“小女子我家住长江沿岸……”
“好啊!常言道:千条江河归大海。看样子,你早晚会流入我们大海的呀!”
老房东看我俩嘻嘻哈哈的,知道不会有啥麻烦了,也就知趣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我进了房间,庞鹭也跟进来了。而且,手脚麻利地帮我把被褥铺好,令我感动,但我并没劝阻,也没客气地说声谢谢。
“你什么身份的干活?”
“我访问学者的干活。”
“什么专业的干活?”
“大众传媒的干活。”
这让我想起徐慈颂、珍妮也是学大众传媒的。我不禁脱口而出:“怎么,你们女孩子都愿学大众传媒呢?”
庞鹭这时突然停下手中的活,诡诈地看着我说:“这么说,大哥还认识别的学大众传媒的女孩子?”
“是的。我朋友的老婆也是学大众传媒的。”
“不知可否问一下,大哥和大哥的朋友都是学啥的?”
“大哥我正在考虑学什么呢?庞妹可否指点一二呢?”
庞鹭脸颊微红地摇摇头说:“庞妹可不敢给大哥指点鹏程呀!对了,你都知道我庞妹的名字了,大哥可否告诉庞妹你的尊姓大名啊?”
“马骏!”
“嗯,好姓,好名。按美国人的习惯。我从此开始管你叫骏马了。成吧?”
“你看着叫吧,别叫我Donkey就行!”
“哈哈哈!哈哈哈……”
我一边跟庞鹭说笑,一边在内心问自己:我和庞鹭有个喜剧的开始,会有个喜剧的结局吗?
人常说,这个世界,离了谁,地球都会照样转。但是,我打过工的那家DC的中餐馆,我一离开,就转得摇摇晃晃的了。
我不送外卖后,他们又请了几个人来做,每个人干的时间都不长。不是人家做了几天不来了,就是女老板不让人家来了——因为客人有反映,外卖送得不及时。
这里的奥秘我最清楚。一般人送外卖,到了高层建筑时,往往是坐电梯上楼。在其他的地方可以,在DC的写字楼里,送外卖的必须走楼梯上去。
中午时分,每趟电梯都是超员的。这样就产生两个问题。如果你排队等电梯,半个小时的时间就过去了,客人肯定会嫌你送得慢,下次就不在你家订餐了。另外,咱们中国人对中餐的气味习惯了无所谓,有些老美是万万不接受中餐饭菜的气味的。
我开始也不懂,有几次在电梯里,有的老外捏鼻子,我才明白。所以,我再也不乘电梯送外卖了。有些大楼的物业还会找出各种借口,不让送中餐外卖的乘电梯。
因为我体力好,善于奔跑,所以从来没把这当回事。餐馆老板也从来没给我额外加过钱,连句口头表扬都没有过。现在好了,女老板这下才知道,遇到我这样的外卖郎,她是多么的幸运。
2月份的时候,大女老板曾经给我来过个电话。电话中说就是想问候问候我,没别的意思。如果我有时间的话,她随时都欢迎我去玩。
我一边听电话,一边在心里觉得好笑。咱们华人怎么就这么愿意“弯弯绕”呢?是因为谦虚?还是客气?还是聪明得有些过分了?非得把1+1的问题,用微积分方法来考虑。
我在电话中装傻地回答她:“我今后要是路过,肯定会到你那儿蹭饭的。”
大概是3月份,对,是3月8日,周六,庞鹭一早起来就敲我的房门,让找开车带她去逛Mall,还大言不惭地对我说:“今天是三八妇女节,男士要给女士买个礼物。”
那天在去Mall的路上,我故意开快车。庞鹭坐在一旁惊叫道:“你开这么快的车,不怕出事故啊?”
中午时分,我跟庞鹭在Mall里的食品中心吃快餐时,我的手机响了。
庞鹭一边嚼着汉堡,一边示意我接电话:“快接啊!说不定是哪个女鬼来找你了。”
让庞鹭说着了,还真是个女的来的电话——DC那个饭店的小女老板珍妮打来的。
珍妮电话中约我晚上去DC中国城体育馆看NBA比赛,而且说,票已经买好了,约我在中国城的地铁站出口处见。
我在电话里简单地“嗯嗯”两声,算是答应了。
庞鹭一脸坏笑地问我:“马骏,什么人啊?”
“一个哥们,你不认识。”
“哥们?什么事啊?”
“晚上约我一起去看NBA比赛。怎么,你也想去看NBA?”
“别编了!要么不是什么哥们来的电话,要么不是去看NBA,反正你这个电话中有鬼。马骏,女人的直觉是专门对付你们男人的谎言的。你不信?”
我没有回应庞鹭这个鬼丫头的挑畔,但我在内心确实有些惧怕女人的“直觉”了……
当天傍晚,我把庞鹭送回住处后,在自己的房间停留不到10分钟,就悄悄地溜了出来。
我当时就觉得自己挺好笑:我出来看NBA,与庞鹭何干?我为啥不敢对庞鹭承认是跟珍妮一起去看球呢?
人经常不自觉地干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如果说,我答应珍妮与她一起看NBA是不正常举动的话,但去现场看NBA比赛,对于我来说,那绝对是正常的举动了……
看NBA,那是我认为世界上人类能够做到的最快乐的享受。我愿意来美国,一半的原因就是想现场看NBA比赛。刚来美国没几天,我就在王品一的陪同下看过一次,永生难忘啊。
这次珍妮请我看NBA,那是鸿门宴——珍妮看球,意在马骏!我马骏不傻,但我还是立即答应了。欲望打败了理智,NBA战胜了我。
在中国,我也经常到现场看球。刚记事时,我爸骑自行车带我去我们县城去看球。我们县是排球之乡,所以看得最多的是排球赛。
在大学时,我们学校的体育馆是大海市少有的几个标准比赛用馆。篮球、排球、羽毛球等项目的省市级的比赛,经常在我们学校的体育馆举行,我几乎场场必看。
我看到的最高水准的比赛,是中国国家男篮在我们学校体育馆进行的队内比赛。每个队员及其每个动作都印在我的脑海里了。但是,在美国看过NBA的比赛后,再回想在中国看过的球赛,如同一个大学生看幼儿园小朋友在做游戏。我不是说两者的运动水平的差距,而是指两者的经营水平之间的差距。
在NBA现场,那就是一个快乐!舒服!最后让你流连忘返。
我外语不好,珍妮在一旁给我解释场地中央举办的各种活动。有的我一看就知道啥意思,比如说,邀请观众在球场中圈里投篮,奖金由赞助单位提供,让坐在看台上的观众都心跳加速。
NBA的比赛现场有个缺德的娱乐玩法。用摄像机对着观众席搜索,在现场大屏幕上被定格的一对男女,那么这对男女,无论他们是认识还是不认识,这两人必须接吻,否则,现场观众绝不答应。
老外多开放啊,八十岁的老太太都盼着让陌生人吻一下,然后幸福地在原地直蹦高。
没想到的是,那天镜头一下子把我和珍妮定格在一起了。别看珍妮是ABC,骨子里还是传统的东方人。她一下子用手把脸捂上了,然后,把头埋下去。
这下观众不让了,全场口哨声此起彼伏。特别是我们周围的观众,全都站起来,把我俩围个水泄不通。更烦人的是,他们有节奏地一起跺脚,给人一种山崩地裂的感觉。
何谓在劫难逃?这就是在劫难逃了。我鼓励自己:有便宜不占,那是傻瓜蛋。我掰开珍妮护在脸上的手,捧起她的脸,给了她浅浅的一吻。就是象征性意思一下。
可谁知,这些流氓观众觉得我敷衍,要求我重做。没办法,我又去吻珍妮。
这一次时间超长。原因是珍妮一直死死地搂着我的脖子。
接下来我是晕晕乎乎观看完了比赛。珍妮的手一直和我的手十指相扣……
比赛结束散场后,我想按原计划到附近一家豪华西餐馆请珍妮吃饭,目的是答谢她请我看这场球赛。同时,我想好好跟她解释一下我不想回到她们餐馆继续送外卖的理由和原因,想请她和她母亲谅解。
后来实际情况是,珍妮强行把我带到她自己住的公寓……
中国人说,蔫人出豹子。杨棉是个蔫人,同时也是个豹子。
他以前的那个事,咱就不说。这回他又“豹子”了一把——他把工作辞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迅速地跳上车,来到他家。
这哥们独自一人,一手拿书,一手晃着杯红酒,在那儿玩潇洒呢!
我生气地盯着他。站在客厅中央,一句话都没讲。
“站着的客难伺候。你倒是坐啊!”
看我还是没动,杨棉也没再让我,接着对我说:“本来有件事,我想过些天跟你说。今天你来了。我就讲给你听好了。是这样的,咱们的网络公司已经注册好了,在马里兰申请的营业执照。公司的名称是咱俩的姓,叫‘马杨公司’。”
我一挥手,打断杨棉的话:“你别什么马羊,还是驴羊的。我只想知道,咱们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为啥就辞职了呢?”
“好吧,我先回答你这个问题。一句话,因特网是我想从事的工作。什么美国注册会计师,什么中国的银行工作,都是我不愿意干的活。知道我是学什么的?计算机是我的专业,是我梦寐以求的工作。为了能从事我真正喜欢的工作,我不惜做出任何牺牲。况且,我本身就不认为这次辞职算什么牺牲。因此,虽说咱们是哥们,遇事我应该和你商量一下,征求你的意见。但我认为,这不是商量的事!我之所以如此这般,就是要断自己的后路,然后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杨棉十分激动地讲着。我看这哥们是死心塌地要干什么“马杨公司”。再说些反对意见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我问他:“上次你说我们钱不够,需要筹款。现在我们还没筹到一分钱,你怎么就急于注册公司了?”
“上次咱们谈过后,我仔细想了想。如果我们连个公司都没有,你凭啥去取得人家对你的信任呢?我刚才讲了,破釜沉舟,破釜沉舟!”
“破釜沉舟,你至少也得有点‘破釜沉舟’的本钱吧?”
“我真觉得没看错你!你总是能说到点子上。今天,就是要跟你商量这个事。”
“得,你什么都决定了,还跟我商量啥?你说吧,你想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公司的启动资金一共需要投15万美元。我现在可支配的只有10万美元,所以我出10万美元,占公司49%的股份。你呢,出5万美元,占公司股份的51%。”
“你先打住。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现在手上只有2万美元吗?我到哪儿去借其余的3万块呀?”
“你那两万块钱,你自己留着用。把放在我这儿的5万元拿去入股就行啦。”
“我啥时候在你这里放了5万块钱了?是我脑残了,还是你喝多了说醉话呢?”
杨棉从茶几底下提出个纸袋子倒在茶几上,一共5捆美元。
“别吃惊。不是你放在这里的,但确实是属于你的。你和乐怡办离婚手续的前一个晚上,乐怡拿着这些钱到我这儿,告诉我,在你最需要钱的时候,把这钱给你派上用场。而且,还一再叮嘱我,不要告诉这钱是她给你的,怕你不收,但我不敢撒这个谎呀。今天,我很自私,不是觉得你最需要钱的时候,而是我最需要钱的时候,把乐怡的秘密泄露给你了。我可能把你们两个都得罪了。”
“问题是乐怡哪来的这么多钱呀?”
“乐怡说,她把你带到美国,半道又和你离婚了。她感觉特别特别的对不起你。所以,她想尽量多给你留下一些钱,以减轻自己内心的愧疚感。钱都是正路来的。她在毕业前后的整个夏季,把自己关在房间内,硬是翻译了两本书,这是后来出版公司给的稿费。情况大致就这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先给我弄点酒吧!”
“冰箱里有,自己去拿。”
我还没等喝到一口酒,已声泪俱下,泣不成声了。
和庞鹭认识了以后,我就成了她免费的专职司机、导游和厨师。当然,上述工作都是我自愿的。
据庞鹭所讲,她是学大众传媒的,毕业后在她的家乡—— 一座长江流经的城市的报社工作,因为失恋,就想离开那座令她伤心难过的城市,而且是越远越好。哪里离她的故乡远呢?她展开世界地图看了看,发现美国离中国最远。一个在地球这面,一个在地球那面。于是,她拿着访问学者的签证来到美国了。
开始,她住在校方给她提供的紧邻校园的宿舍,吃、住、行都挺方便的。半年之后,她以宿舍的租金太贵为由,退了那个房子。其实,倒不完全是因为租金高。她是想离开已经熟悉了的校园环境,深入到普通美国人生活的环境中,真实地感受一下美国社会。而且,她还必须要抓紧时间,她的访问学者签证期限仅仅一年。言外之意,法律上允许她在美国只能再待小半年了。
有次庞鹭问我:“骏马同志,你每天不干正事,整天陪着我这儿一趟那儿一趟的,你不烦吗?”
我一脸严肃地回答道:“你看,你都是要‘走’的了,我能不尽点人道主义嘛!”气得她用手使劲拧我的胳膊。
陪庞鹭在DC逛街,也使我对DC 的商业与景点有了较多的了解。说老实话,到美国5年了,从来没有专程到DC闲逛过。
常言道:卖啥吆喝啥。庞鹭是做媒体的,所以,她对当地的中文报纸特感兴趣。一到周末,不管她想不想买菜,她都会让我开车带她去超市。因为,当地的中文报纸都是免费堆在超市门口,供大家拿去阅读。
华盛顿DC的中文报纸有三四份,都是周报,周五发行。我刚到美国时,也从超市拿过中文报纸看过。报纸的版面内容太差了。我看过几次我就再也不看了。
当我发现庞鹭对这些报纸的过度关注后,我就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了。
一天,我们两个人并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庞鹭专心致志地低头看报纸。
我用胳膊碰了一下庞鹭,说:“嗨,嗨。给我讲讲你在琢磨啥呢?”
庞鹭奇怪地反问我:“我这不在看报纸呢吗?什么也没琢磨呀!”
“不说实话可不是一个好同志啊!常言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有什么事就讲出来,说不定哥们还能帮上你!”
“那你说,我在琢磨啥呢?”庞鹭一脸挑衅的样子。
“我又不是你肚子的蛔虫,我怎能知道你在想啥?但我可以肯定地说,你在琢磨事呢!”
“那你又凭啥说我在琢磨事呢?”
“因为你反常。谁一张报纸反复看好几遍呢?再说,那几份中文报纸那么差,你一个大记者不应该对上面的内容感兴趣吧?”
“那你说我对啥感兴趣?”
“这也就是我想知道的,你到底琢磨啥呢?”
庞鹭放下手中的报纸,用手挽住我的胳膊,并渐渐地把身体倒向了我。轻声地说:“骏马,我发现你真是粗中有细,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我觉得你挺可怕的,跟你在一起挺没安全感的,但我也确实愿意跟你在一起。”
“别转移话题。老实说,你瞎琢磨啥呢?”
“我在——”庞鹭犹豫了一下,说,“骏马,我肯定要跟你说的,但现在我不想说。”
“女人的心思就是多啊!”
“你说谁是女人?人家是女孩!”
“幼儿园大班的?”
“去!最烦你没正形。”
“我没正形?我要是没正形的话,你不早被我拿下了?”
“你讨厌!”
庞鹭双手向我袭来,我用双臂夹住她的双手并乘胜追击,把她揽在怀里。埋下头,用我嘴堵住了她的唇。
过了好长时间,我觉得庞鹭在哭泣。
我抬起头,问她:“你怎么啦?”
庞鹭紧紧地抱着我:“骏马,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你。”
在我和庞鹭厮守的这段日子,杨棉一天一个电话,催我和他商谈公司的事。我总是以各种借口搪塞他。
后来,我的手机有一周时间没有开机。让我在十分安心的状态下,陪庞鹭去了一趟美国旅游胜地——尼亚加拉大瀑布。
我一周后回到家上网一看信箱傻眼了。
杨棉在邮件这样写道:“公司即将正式运营了,不管你有什么样的原因,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只要本周末晚6点前,你不主动来见我,那么,你的5万投资款我退给你。从此,你我不再是朋友了。”
我一看表,离杨棉规定时间就差5分钟了。我拔腿向外跑。
庞鹭问我:“去哪儿?”
我说:“回来告诉你!”
我边跑边想,蔫人出豹子。杨棉可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他说到肯定会做到。我要是5分钟内到不了他的眼前的话,他就真能兑现他的誓言。我到美国这些年了,真能用心相交的人,只有杨棉一个。我真不愿因任何原因失去这个朋友。
晚上8点钟,我回来了。杨棉也跟过来了。因为杨棉说他饿了,我们的公司的董事会还要接着进行,所以,我提议,会议地点改在我和庞鹭住的地方举行。庞鹭可作为与会人员,并为大会提供晚餐。饭菜和酒都是现成的。我走了之后,庞鹭就开始点火做饭了。我们回来,恰好是庞鹭把饭菜做好之时。
我把庞鹭介绍给杨棉:“这是我今生第一次主动追求的女人,不,女孩,庞鹭小姐。”
杨棉对庞鹭点了点头。
我把杨棉介绍给庞鹭:“这是我在美国唯一可掏心窝讲话的男人,杨棉先生。”
庞鹭脸对着我,一直在盯着我。
稍有一段沉静后,我对杨棉说:“老板,咱们的董事会接着进行吧!我先吃着,你先讲着。”
杨棉真饿了,也不响应我的提议,他一口气吃到打嗝为止。我也是一顿狼吞虎咽。
“马杨网络公司”董事会通过以下决议:
1.杨棉为董事长,马骏为CEO;
2.本公司的发展战略是,建立全美唯一一家销售二手车的中文网站;
3.公司办公室设在马里兰的M城,“黄鼠狼”的写字楼里;
4.杨棉主管网络技术方面工作,马骏负责融资、财务和营销工作……
所有的条款,基本上是一人提议,另一人立即赞成。只是在如何确定两个人的股份比例时,两个人有了争端。我强调的是按出资额确定我们的股份比例。我出5万,他出10万,那么,我占公司的33%股份,杨棉应占67%股份。
杨棉说,这种项目的运作,关键取决于个人能力。本身我们一共出的15万美元,就是一个启动资金,不应视为投资额,至少不能算是总投资额。真正的投资款,还得靠我去拉呢。所以,他建议我占公司的51%股份,他占49%的股份。
在我们俩各持己见,相持不下的时候,庞鹭一语定乾坤:“哥俩好,各占一半!”
杨棉这小子对自己喜爱的事非常钻、非常执着。别的不说,就看他玩电子游戏的那股劲,就挺吓人的。我有几次发现他玩电游都玩到眼神发直了。
我就不是了,总是不安分,总是有不同的选择。
命中注定,我又要转入一个新的圈子里了。
按照董事会的决议,遵照杨董事长的指示,我履职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找“黄鼠狼”租他写字楼里的办公室。
临行前,庞鹭说她想见见世面,要求跟着我去。我指指自己的脸,笑着看着她。
庞鹭说:“你也太功利了吧?干什么都讲代价!”然后,用手指狠劲戳了我一下。
我们一同下楼,一同上了车。当我发动车时,我在后视镜中看到,老房东在院里站着,对我们这个方向不住地摇头。
对我和庞鹭不住地点头的人也有,这个人是“黄鼠狼”。前两次我单独来时,他都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今天知道我来是要租办公室,他的脸上就是两个字——热情。
“黄鼠狼”满脸微笑,点头哈腰。而且还两眼放光,不时扫视着庞鹭。突然,我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黄鼠狼”亲自给我们做销售向导。我们把所有闲置的房间都看了一遍。庞鹭在一旁不时地发表自己的建议。有时,还趁着“黄鼠狼”看不见时,用眼神示意我这个房间可以租,那个房间不可以租。
“黄鼠狼”一直在领路,每到一个房间,他就摆出专业的姿态,给我讲解所在房间的特别之处以及性价比之类的。
看着看着,我心中就已经确定好要哪间屋子了,但我还是不露声色地让他带路,把所有的闲置房间看过一遍。而且,按我的提议,我们上下楼都是走楼梯的。
回到“黄鼠狼”的办公室后,“黄鼠狼”已是满头是汗了。他也不讲究什么职业形象了,把西服一脱,顺手扔到桌子上。然后,快速地扯下领带,解开领口,想给自己增加一个散热通道。
这就是我想要达到的目的。我呢,啥事没有,面不改色心不跳。5年的外卖郎经历,这两步道儿,算啥?
“黄老板,论起做生意,你是老师,我是学生。但是,在商言商,我今天不得不跟你讨价还价了。是吧?”
“没关系,没有关系嘛。大家都是生意人,干的就是讨价还价的活嘛。是不是?不讨价还价,那还叫做生意吗?是不是?马老板,你请讲!”
瞬间,我就由外卖郎变成了马老板,这种感觉挺爽。庞鹭还向我这边笑笑,我心中又多了种温暖的感觉。
“黄老板,你知道,我做生意是初来乍到,不懂行情,甚至不懂规矩。还是请您这个老师讲讲吧!”
我似乎感觉到,庞鹭在一旁提示我,不该这么露怯。
“马老板,咱们是多年的朋友。是不是?在我心中,早就看出你会起来的,你可不是一般的中国出来的人。你和他们……”
“黄老板,你批评过中国人做事好拐弯。今天,咱们就按美国人行事规则做,好吗?”
“好呀,好!马老板聪明人,进步就是快!是不是?给别人我们最多优惠3%,给你,4%啦,这可是特例哦。怎么样,马老板?”
“首先,我告诉你,二楼面向南面的那半层房间,我都要了。如果,朝向北面已经租出去的那几个房间你能收回来的话,那么,整个二楼我全包了。”
“好啊!马老板有魄力,出手不凡呀!我当时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个是做大事的人。是不是?”
庞鹭在一旁迷惑地看着我。
“但是,马老板,你今天能到我这儿选办公室,不单是为了我做生意,而是为了我们——你和我们公司共同做生意发财的。”
“怎么讲?”
“你用你的空闲的房子做投资,和我们一起做IT产业。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栽下梧桐树,只等凤凰来嘛。现在,我们公司这只凤凰来了。”
“NO,NO,NO!马先生太会开玩笑了。这怎么可以呢?”
“黄老板,现在咱们一起算个账。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按面积说,你们现在大约还有30%~40%还没有租出去;按楼层说,美国人不喜欢租低层,所以我注意到了,你们的高层入住率很高,近乎100%,而楼层越往下出租率就越低。例如二楼基本就没租出去。你已经接手这个写字楼两年了,这说明什么?”
“难道马先生的意思是说,我们的二楼一文不值。是不是?”
“不,我恰恰认为你们的二楼有价值,而且,有很高的使用价值。只是,到现在为止,你还没发现它的使用价值与奥妙。哈哈!”
“是吗?请马老板赐教!”
“你说过,你买下这个楼,就是为了等中国大陆的客商来。OK,那么,你为什么不再想一想,你需要用什么方法,招来‘凤凰’,先把你这个大楼住满呢?”
“什么方法?”
“嘿,你怎么忘了你自己发明的方法啊?先让我们公司这个‘凤凰’在此建巢,其他的鸟啊、鹰啊,不就都跟着过来了吗?买房子的不都先设一个样品房吗?我们就是你的样品房呀!你想一想,我们把二楼住满后,那三楼四楼五楼等等低层的写字间,还用犯难租不出去吗?另外,我们又不是白住在这儿。按我们实际承租的面积的价格,折合成投资款,你就是我们公司的股东,享受股东应该拥有的一切权力。因为时间紧迫,IT业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对不起,我们只能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请你三天内务必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好吗?”
“不必用三天时间。我现在就肯定地答复你,这事就这么定了。请你找律师起草份协议吧。对了,这笔律师费该由你们单独承担。是不是?”
我们公司开业,最先受益的两个人是张镇塔和“黄鼠狼”。
张镇塔是我把他从纽约叫过来的。他开个老的破装修用的工程车,一竿子从纽约就过来了,而且,还带来一车工人。
我是挺烦张镇塔的,但他对手下工人的这份感情,还是让我很佩服的。这也就是我能请他过来给我们办公室搞装修的根本原因。
接着第二个受益的人是“黄鼠狼”。因为,我那位财政部的同学张东来美国了。我把张东介绍给了“黄鼠狼”。老油条“黄鼠狼”快速抓住了这个机会,做成了一笔大生意。
在我出国前,张东也有一次公派出国的机会,当时他主动把名额让给别人。现在看来,他当初的选择确实是对的,可谓一箭三雕。
稳当了两年后,张胖子率团来美国考察。主要是调研、考察美国会计培训业务的情况。
我来美国后,开始时与国内的同学、朋友、同事联系还算紧密。后来随着我心境不佳,也懒得与国内通电话了。讲啥?又不想告诉人家我在美国送外卖,又不敢说自己在美国成为大款了。所以,很多人就失去联系了,但我和张胖子一直有联系。因为是他一直在主动给我打电话。张胖子追女人不行,他对他看得起的男人,倒挺黏糊。
当然,张胖子不是同性恋。人家前年就结婚了。而且,去年还有小孩了。张胖子还用信封给我寄过他儿子的满月照:胖乎乎的,也傻乎乎的,挺像张胖子。
张胖子一行5人,四男一女,都是他们培训部的。预计行程14天,美国东岸7天,西海岸7天。第一站就是华盛顿DC。
张胖子一行抵达华盛顿机场的时间是晚上。我和杨棉开了辆7人座的商务车去机场迎接他们。接到后,我直接把他们带到DC里我送外卖的那个中餐馆。原因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毕竟我在这儿工作过,也住过一段时间。
张胖子看到我一进餐馆,见到的人都跟我打招呼,他就当着他那几位同事面,十分敬佩地对我说:“老大,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在美国混得不错。是不是天天有应酬?好家伙,这里人都认识你!”
我真想告诉他,我为这个店送了5年的外卖,他们能不认识我吗?
大女老板也是江湖老手,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马上小步跑过来,一口一个“马老板”地叫着,让我既舒服又不舒服。即使有些不舒服,我也不可能让她别叫我“马老板”,而叫我“外卖郎”吧?
当然,要面子是有代价的。当天的小费,我在桌子上拍下了100美元的大票……
第二天,“黄鼠狼”闻讯后,主动请缨,在华盛顿DC最大的中餐馆宴请张胖子一行。“黄鼠狼”凭着敏锐的商业嗅觉,一下子就感觉到了“猎物”就在眼前。他以“华盛顿台商协会”的名义,邀请中国会计师协会培训部访美代表团一行,到他们协会光临指导。
他们协会的地址,就在我们那个写字楼。协会的办公室,就是“黄鼠狼”让秘书打扫了一遍的他自己的办公室。这个协会的会长是他,他的女秘书是协会秘书长。他现在所有的员工,都是协会的工作人员。
张胖子第二天到“协会”来的时候,“黄鼠狼”组织所有的“协会工作人员”到楼下列队欢迎,并在过道上铺了红地毯。也不知“黄鼠狼”从哪里借了两个金发碧眼的美女,给张胖子一行还献了花。
别小看张胖子这小小的两个字,“黄鼠狼”由此获得了50万美元的培训费。
这可能也是我们公司后来干黄了之后,“黄鼠狼”也没太计较我们没付房租的原因吧。从这一点看,张胖子也在客观上帮了我一把,但在内心我丝毫不感谢他。
培训合同签订之后,我想,张胖子一行剩下的时间,就该好好在美国逛逛了吧?
让所有的人没想到的是,张胖子作出一个惊人的决定:改签机票,立即回国。理由是:工作事项已完成,公费外出理应结束。
这回送机的是我、庞鹭和“黄鼠狼”。候机楼内的气氛很紧张,华盛顿DC的乌云笼罩在张胖子手下的那哥几个的脸上。
张胖子说他要去趟卫生间,用嘴向我努了努,转身走了。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你惹的事,还得我替你擦屁股!”
我满脸堆着笑对脸上有乌云的同志们讲:“各位,这次没玩好,是张东的错,也不是张东的错。我和张胖子是大学同寝室的同学,我是最了解他的。我觉得他这样做是替你们大家考虑的……”
我说到这里时,庞鹭扯扯我的衣服衣角,表现出对我包庇张胖子的话的不满。
我没理会庞鹭,接着说:“我想,张东是想用牺牲你们可以在美国逗留十天的机会,换来你们今后无数次来美的机会。你想啊,培训合同已经签订了。以后的工作就是由你们带队组织中国会计师们到这里培训了。这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一年两年的工作。我现在反倒担心你们以后谁都不愿到美国出差了。就像我们这位小姐一样,她马上就要回国了……”
我把庞鹭突然推到众人面前,大家都笑了。
张东从卫生间回来,看到大家脸上的乌云都散了,对我会意地一笑。
他回到北京后,在电话中一再感谢、称赞我,而且认为,我们要是当初能分配到一个单位就好了,肯定相互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次张胖子来美国,有一件事,我认为我们挺默契的。我最担心他问我和乐怡的事。从始至终,他没见到乐怡,也没开口问到乐怡。
这样的人不做领导,谁当领导?士别三日应刮目相看。
张胖子真的出息了。
送走了张胖子,下一个就该送庞鹭回国了。
在她启程的前几天,我空前地感受到了失落。
和庞鹭相处5个多月的时间,我们还是非常纯洁的关系。我们这种关系,杨棉、“黄鼠狼”,甚至张胖子肯定都不会相信。
说老实话,有几个晚上,我真想敲开庞鹭的房门,可不知为啥,就是没敢行动。包括我俩去尼亚加拉大瀑布旅游时,虽说同住一个房间,但每个晚上都是一个人在床上,一个人在地上睡的。
我和庞鹭是共用一个卫生间。有一天早上,我内急上厕所,把卫生间门打开后,才发现庞鹭在里面冲澡。因为有层帘子挡着,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当时也是很有想法,但最终没敢越雷池半步。
对于像我这样过来的男人,深知女孩有口是心非的毛病。所以,一开始,庞鹭告诉我她是因为失恋而来到美国的话,我就怀疑。哪有女孩刚见到一个陌生人就袒露心扉的?我当时觉得她这话是当玩笑说的,我也就把这话当玩笑听的。可是,渐渐地,我确实感觉到了,庞鹭可能真是因失恋来美国疗伤的。按庞鹭的性格来说,她是一个非常爽快、豁达的女性。这种性格在日常生活中,体现出了丰富的快乐与幽默感。然而,在与我相处的日子里,庞鹭则时常不自觉地表现出迟疑、发呆、惆怅,甚至有时我会发现她眼里莫名其妙地含着眼泪。种种迹象表明,庞鹭近期心灵上确实有过创伤。而对于一位大学刚毕业的青春少女来说,又有什么会给她的心灵造成如此大的伤害呢?
我这一段能够尽心尽力陪她,是因为从心里往外喜欢她,这是肯定的。另外,看到她受伤的样子,也真为她难过,也就真心想帮她尽快度过失恋期。哪怕最终我们仅仅是一般朋友,我作为老大哥也应该无怨无悔地帮庞鹭走出心理低落期。
关于庞鹭的情感与心灵的世界,在她临走的前一天,我终于算是了解了。
那天,为了让庞鹭高兴,我做了几个菜,打开一瓶红酒,又在餐桌上点亮两支蜡烛。然后,喊在楼上的庞鹭下来吃饭。
少许,庞鹭推门出来了。在她顺楼梯往下走的时候,我用口技给她配上了《婚礼进行曲》“噔——噔——噔噔——”。
庞鹭立即煞有介事地表现出新娘的仪态,下颚轻轻扬起,双眸目视前方,并把一只手臂摆在半空中,像是旁边有位新郎在托扶着她似的。
庞鹭一直以这个姿态向我走来,还差两步远时,她突然收拢姿势,哈哈大笑起来。而且,连连地说:“过瘾!过瘾!哈哈哈!”
我们俩在餐桌两边相对着坐好。我举起杯,示意她也端起酒杯。她却没动。
我本来准备好的台词是:祝你一路顺风、心想事成,希望不要忘了美国还有位大哥。可是见她没端起酒杯,我心里的话竟然自己出溜出来了:“庞妹,能不走吗?”
我这一句话,引发了山崩海啸——庞鹭再也控制不住情感的闸门,哭得一泻千里,哭得天昏地暗。
因为担心老房东有意见,又不想阻止庞鹭宣泄感情。我只好把庞鹭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抱上楼。
许久,许久,庞鹭奔流的情感渐渐地平静了。她打开了心灵之窗:“我不是因失恋来美国的。准确地说,我从来就没谈过恋爱。我没追过任何男人,也没有任何男人真正地追求过我。作为今年已经是25岁的女孩来说,我没觉得怎的。可父母不干呀!我不想给父母添堵,就撒个谎,说自己有男朋友。父母马上又命令我带男朋友回家,我又随意地说男朋友在美国呢。就这样,为了自圆其说,我就来美国了。
“本来就是想到美国走走看看,也算给自己充充电,躲过爸妈的逼婚也就成了。可谁曾想,见到你的第一眼,不,好像从听到你的第一个声音起,我就心跳加速。我预感我要完了。
“从那时起,我无时无刻不希望和你在一起。梦里出现的全是你,我甚至梦见过你儿时的样子,也梦见过你老年的样子,也梦见过咱俩在教堂举办婚礼的样子……
“但是,哥,我没谈过恋爱,我揣测不好男人的心态。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像我爱你那样爱我?“
“同样,我也无时无刻不问自己:为了爱你,我可不可以放弃我在国内非常喜欢做的工作?我可不可以顶住爸妈的阻力?如果我今后在美国安家,我要怎样做才能够让逐渐年老的父母不觉得孤独?
“每当想到这些难题时,我就感觉我马上就要失去你了,就会泪满双眼,神色不安了。
“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你真的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