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岁避开这一剑,玉屏箫碧光乍现,周身仙气催动而发,长发纷扬,脚下阵法生成,金光阵阵冉起,光芒如雾绕在他身上,而对峙的凤神一身凌厉的萤紫光芒,额上金印流光,承影剑气聚集,挥动起来如影似幻。
“你为何非要到如此地步?”行岁锁眉问道。
凤神不答,剑上杀伐之气震天动地,她身如惊鸿游龙一般逼近行岁,手中承影光亮大作,道道剑影随着她的舞动幻化出千条万条光影,远远看去如她周身万千法莲朵朵盛开,莲瓣光净澄澈,但实则剑气锋利无比,光影所过之处皆是仙气所化的利刃,脚下金砖被一一削成粉末。
行岁金光护体,玉箫堪堪挡住凤神刺过来的剑锋,脚下步伐移形换影,看着凤神凌厉但混乱的攻势,他心头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仙气凝结,伸指在剑身上一弹,剑锋嗡嗡作响,良久不绝,利锋就此改道,承影紫光一闪,剑气齐齐斩断近旁一棵影木树。
凤神眼中冷光森然,“为何不还手?”
“我不做无谓的争斗。”
凤神闻言剑锋骤然加快,承影剑影澄净如莲,莲瓣渐渐涨大,高至几丈,朵朵巨莲盛开若焰,霎时间夜风长啸,落地粉尘石屑漫天席卷,夜色黑沉如墨,久久不见月光。
行岁只觉眼前两极之景,剑影光亮刺目,天色暗黑如盲,法莲金印劈天盖地,他手里的玉屏箫感应到阵阵杀气,自行护主,碧玉绿光化成锋利刃气,抵住倏忽不定的剑锋,凤神蓦地发力,剑锋疾劲,行岁心下只想抵住攻势,玉箫光转,碧锋乍然闪动,锋刃极快向凤神扫去。
承影剑一直剑锋若影,不可捉摸,玉屏箫此刻直径前送,只为挡开剑气,凤神避开锋刃应是十分轻巧,可她却蓦地撤开承影,眼神冰冷至极,任由身躯直直抵上碧刃,行岁神色一变,束手要将玉箫撤回,可锋刃已出,碧光不及撤离,凌然刺中了凤神的左肩,霎时血光飞溅,殷红的血迹喷薄而出,染红凤神的长袍,玉屏箫上血液顺着箫管一滴一滴滑落在地。
承影剑落地,凤神捂着左肩,身形不稳的后退了几步,直到背脊抵上在身后的断柱上才站稳,她指间的鲜血争先恐后的奔腾涌出,撒落一地,她却突然好似轻松了一般,眼眸低垂,嘴边挂起了一抹薄凉冷淡的笑意。
行岁心口一阵钝痛,他眼中甚至有丝惊慌,失色道:“你为什么不避开?”
凤神轻轻笑了一声,她极为疲惫的闭了闭眼。半晌沉默,天地就此寂静下去,只剩下面色苍白的行岁圣君,与满殿萧萧素素的影木花闻风飘落的破裂声。
良久,凤神终于睁开眼,她抬起头静静的看着行岁,面色毫无血色,可额上浅浅的连翘金印却灼灼发亮,她轻轻的笑了,眼睛里难得的流露出了一点儿柔软的光,星星点点,又俏皮又灵动,就像百年前尚未成神的是非头子,她的目光越来越深,像是看着这张脸的最后一眼,眼中慢慢流出又浓又重的悲戚,可她却咧嘴笑了,她的嘴唇微微翕张,像似说了什么,微不可闻。
“无耻的夫子,我可不要你了。”
这句话落在谁的心口,不得而知。
凤神却在此时静静对自己说,凤燐啊,就记住肩头之痛吧,比起心头销魂蚀骨的爱恨嗔痴,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还是身体上的痛楚更叫人容易心死。
这处伤,最好是能痛上千百年,深痕入骨才好,心死了,便是解脱。
行岁看着她这副生意全无、心如枯槁的模样,她肩上汩汩流出的血液,蓦地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升腾而起,那怒意里似乎夹杂着心痛,又似悲伤,他分不清,他不知这怒意从何而来,只知道这股横冲直撞的陌生情绪如一股邪火,正在一点一点灼烧他的理智,摧毁他的清明,他恨不得冲上前狠狠抓住眼前的女子才好——为什么这么轻易就伤了自己,为什么偏生要搅得他内心不安,为什么偏执至此,好似不畏天地般理直气壮?为什么翻天覆地之后又拿出这样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可他最终遏制住了这些纷杂冲动,他握紧了玉屏箫,眼神却越发冷淡,淡的毫无情绪,再无声息,如冰封万里的湖面,上面落满了寒意彻骨的霜雪,明明怒意都要把他冷静自持的模样烧得精光,他却还是缓缓开口道:“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么?”
看着眼前虚弱又生生逞强的女子,刺目的伤口,他一字一顿道:“世间如若每桩劫难都要如此,那只能教上天少生些如你一般痴缠的人。”
凤神猛然睁眼,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行岁看着凤神眼里死水无波的神情被这句话撕得粉碎,心里蓦然的有了一丝快感。
于是他竟然微微笑了,脸上生冷的寒意慢慢变成了一种极度虚假而温柔的慈悲,眼神怜悯而柔和,他静静的俯视着她,不知爱憎悲欢的嘴角微微翘着,连同情都带着菩萨普济众生一般的大慈大悲——而这副恩惠的模样之后,却是极度的薄情与冷漠。
他道:“只让你独生独死,独立独去,苦乐自受,不要惊扰他人。”
凤神浑身一震,罔顾生死,终是体会到什么叫做一句话凉透肺腑。
话语间丑相毕露,锋利得就像一种报复。
总有一个人,能让你以为在痛到极致之后,感受到更深的无望。
她想暗语伤人,最终不过自食其果。
凤燐几不可闻的惨笑起来,眼中聚集起一种恨不能生啖其肉的恨意,她死死盯着行岁,眼眶却骤然酸涩难当,可那人面容上那么刺目的悲悯,她只能把自己心里抑制不住的惊惶与荒凉掩埋在恨意之后。
可她心里有一寸土地好似正在一点点冻结,仿佛沉入了最冰冷的深海,身体冰冷得瑟瑟发抖,寒意彻骨,她疲惫不堪,只想阖眼长眠,却止不住想起旧梦汹涌而来时吞噬天地的绝望与苦痛,那人温柔的眉眼,多情的笑意,那时温软缱绻的时光,繁花满城,红尘暖帐,春意阑珊时落在肩头的一朵带露花叶,他声声唤着自己“燐小公子”,紫陌千秋,春醉撩人。
凤神呵笑一声——都是假的。
她眼中的水光潋滟出一丝丝猩红的光泽,滚烫的血泪一点点溢了出来,爬落满脸。
终究意难平,却同是情难断。
凤神低下头,看着虚空,不知是冲谁低低的喃:“你可知我再见你一面,其实想说什么吗?”
声音嘶哑不复闻。
江楼月,我很想你。
……
仙童仙娥呼帮结派带着一大帮子仙家最终找到阆风台时,便瞧见满目废墟苍凉的日晷宫,断壁颓垣、鳞次栉比,而坍塌的宫墙之内,倚柱而立的女子血衣烈烈,衣摆上的金丝海棠开得妖冶,冷然而视的男子墨发纷扬,月色下眉目欺霜赛雪,绝美凄厉至极的好画面——这是来晚了呀。
众仙噤若寒蝉,那夜从来柔和旖旎的月色凄厉无比,仙童请来的天禄神君抱起凤神回了凤栖宫,闻风赶来的酒神看着月下独立的行岁圣君,手里的将阑扇破天荒的一下都没有抻开。
……
周小色有话说:
说实话,入V我很紧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