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晨起打理神树的老婶婶发现了吊在树上的仙童们,凄惨之状连见惯大场面的婶婶都差点丢了手里花洒,一声尖叫过后,小童们被放了下来。
下一刻,这场血腥的暴力事件被上禀到凤夫人处。
凤夫人揉了揉额头,觉得眼角的鱼尾纹是不是又深了些。
午后,小童们得令,各自抱着几摞厚如板砖的丛书去了圣君与凤燐处。
依旧是那两个饱受苦楚的小童,他们进了殿门便将书重重往案几上一放,摞得高高的书堆应声“哗啦”一下倒满桌案,从《弟子规》《三字经》到《道德经》《金刚经》应有尽有。
小童们抬着下巴道:“凤夫人说了,三日之内不将这些经书抄完,就再也不给饭吃。”
声音里颇有怀恨在心的意味。
说完便“哼”一声转过头,趾高气昂的走了。
走时还不忘关上殿门,锁紧铜锁。
凤燐与圣君看着浩如烟海的书堆,和铜雀深深的殿门,眉头紧蹙。
啊,这世间,一直都是报应不爽。
而这一堆书好不容易困住了两个孽障,可凤夫人依旧不得安宁。
凤城里报信的小童子隔几天便要慌忙火急来一趟凤夫人处,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无非是这些事:
“夫人夫人,酒神他、他跑进酒窖了,一下子把酒库搬空,说是要将酒都倒进斯沐谷,辟出一方酒池泉,造出酒池肉林之景!”
“夫人,厨间的梅婶儿现在寻死觅活,说是伐柯上仙……坏了她清誉……上仙酒醉之时硬是塞给她一枚同心结,说是定情之物,来日定当娶她过门,梅婶儿气得都哭了,也不做饭了,梅叔现在追着上仙满城打,直说打死这个不知羞的……”
“哎呀,夫人不好了!伺候酒神沐浴的翠谷儿,说酒神、酒神轻薄了她,现在吵着非酒神不嫁……酒神不知躲到何处了。”
“夫人,酒神与伐柯上仙昨日里携着族里几位少爷雅歌投壶,吟诗一时分了神,箭矢把碧桐殿里的一株兰花给射死了……那兰花老太君甚为喜欢,现在发觉此事,正大发雷霆……上仙让我来禀告夫人……”
“夫人,圣君说抄书的狼毫甚是难写,他要换成玉兔兔毫的斑竹紫毫笔,宣纸也不够细滑洁净,他要换成金花玉版笺,所用的黑墨墨韵不浓,没有香气,圣君要换成松烟香墨,砚台也要换成端砚……圣君还说,要在殿里添一尊方鼎,焚香宁神。”
“夫人!燐主子把书都撕了!她说抄不完了,没饭吃就吃纸饱腹!”
“夫人……”
“夫人……”
便一连数日这么轮番轰炸,凤夫人坐在案前玉指揉着太阳穴,头疼欲裂。
通信的小童看着他们家原本清雅无双的凤夫人,十分心疼,夫人这几天像是老了十几岁啊。
而天界的太白金星如若得知此事,一定会满含热泪握紧凤夫人的手:同志啊!你的辛苦我十分之懂!
这日,凤夫人手持朱笔,拨着算盘,对着这些日子以来城里的大小账目。一小童慌慌张张赶紧殿,“夫人夫人!你快去、那、那酒神说是要带着凤城主出城,去、去妖界见识一下什么真正的妖冶风情——”
“啪!”凤夫人手上的朱笔应声而断。
凤夫人脑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乍然崩断——压垮凤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出现了。
小童只见他家夫人霍然站起身来,双手紧握,目光凶悍,嘴里一字一句道:“把上神们都请到白驹宫。”
说完便疾步出殿,走了几步,又道:“把老太君也请来。”
即刻便风一般的席卷而去了。
小童吞了吞口水,直觉他们家城主今日应该不会好过。
白驹宫中。
凤老太君懒懒倚在圈椅上,她身边的小仙娥正替她打着团扇。
她是正在午睡时被仙娥叫醒的,说凤夫人请她来一趟白驹宫。
她这城主夫人一向是张弛有度,温文尔雅,鲜少有什么事情会主动打扰她,此番定然是被逼到了极致。
老太君打了个呵欠,眸子里泛起水光,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凤城主。
打刚进殿她就瞥见了,凤城主一只脚一瘸一拐的围在自家夫人周遭转来转去,张嘴欲说什么都被凤夫人一个眼神堵了回去,他脸上还有一道抓痕,抓他之人的指甲必然是保养得极好,五条血痕道道分明,力道均衡,一看便知是炼了多年的独门功夫。
老太君看了眼凤夫人的手,玉指上粉润莹亮的蔻丹有一丝裂纹。
凤夫人恼得不轻。
老太君又扫了一眼坐在殿下的四人,四个孽障心安理得的饮茶谈笑,一如往常。
老太君闭了闭眼。
“仙医奉命进殿。”殿外守门的小童子扯着嗓子,朝着殿里通报了一声,于是一个白须小老头儿,戴着一方高帽,俯首帖耳的进了殿,身后还跟了个小童。
这是凤城内的老仙医,原为医仙华氏一族,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凤城弟子满门,最重要的是医德双馨,从来不说假话。
老仙医朝着凤老太君揖了一礼,老太君摆摆手免了礼,便听凤夫人道:“华仙医,此番劳您前来,是想让您为圣君和燐儿探探脉。”
殿下被点名二人,对视了一眼,望向凤夫人,另两位上神,事不关己,乐悠悠的喝着茶。
“燐儿顽劣,魂魄不全还落了一回忘川水,圣君也是真元受损,修养了一段时间了,劳您看看,二人身体可还有恙?”
华仙医闻言颔首,身后的小童即刻打开了挂在身上的药箱,拿出了一方素白方块,让华仙医仔仔细细净了手,才退下。
华仙医走到凤燐身边,开口道:“还请燐小姐伸手。”
凤燐对这位老仙医是怀着畏惧与恭敬的,从小到大,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定是这位华仙医布针下药,一手针灸出神入化,针针穴位扎得人寒毛直竖,便是是非头子,对着他也是偃旗息鼓。
凤燐老实的伸出手,放在桌案上,还乖顺的自己拉好了袖子。
华仙医一手捻着胡子,一手搭上了脉。
良久,撤下手,小童机灵的替过帕子,华仙医又细细擦了手,再走到行岁身边。
依样给行岁号完脉之后,华仙医才开口道:“燐小姐虽魂魄不全,但元神现已安定,残魄有所依托,只等寻回余下魂魄,便能恢复往日风采。圣君真元既失一半,但胜在根基深厚,修灵甚高,且近日静养适宜,现下也无大碍。”
凤夫人微微一笑,柔声道:“那也劳烦华仙医看看酒神与伐柯上仙可好?”
上神二人傻愣愣,不明所以,倒也从善如流的伸出了手。
华仙医听完诊,照旧擦净手,作揖道:“两位上神气血平和,神魄安宁,且筋骨强健,体质康泰。”
“那便是说,四人身体均无病患,且安康精神?”凤夫人问道。
“夫人说得是。”华仙医慢条斯理的捋了捋髯须。
凤夫人颔首,命人送了诊金,“有劳华仙医了。”
一边小童上前接过诊金,拣好药箱,伴着华仙医一同行礼,也无多话,便行云流水的出了殿。
剩下一殿之人望向凤夫人,静候其意。
凤夫人转过身向着老太君,英姿飒爽道:“老祖宗,您看现下燐儿与圣君身体已恢复,再留于凤城也是耽误日子,不如尽早让他们寻回魂魄,您也好早些放心。”
老太君瞅着凤夫人少有的痛快神色,挑眉看了看凤燐,燐儿确实是气色红润,精神熠熠,都有了几分当年是非头子的熊气赳赳了,再瞥向行岁,行岁也正好朝着凤老太君安然一笑,欠揍之感不减从前,老太君哼然撇过脸,便顺势看见了酒神与伐柯,上神二人恭恭敬敬,可老太君立刻就想起了她惨死的兰花——果然是留不得了。
“确实如此,”老太君哼了一声,看着殿中四人,“你们也即刻准备准备,选个日子动身吧。”
凤夫人温雅一笑:“老太君无须担忧,我已经命人收拾妥当了,明日即可出发。”
恍惚多时的凤城主惊呼:“这么快?”
果不其然又挨了凤夫人一顿掐。
殿中四人皆是眉梢一挑:得,真是被人赶得迅雷不及掩耳。
不过,上神们悠悠喝下一口茶,也是时候出门走走了。
……
周小色有话说:
报告,孽障四人组集合完毕,帅气出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