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湍急而汹涌,两人随着浪潮起起伏伏,眼耳口鼻之间皆是忘川之水,这水居然是苦涩的,苦得人皱紧眉头却哼不出声,周身都冰冷如铁,仙气如冰雪中的火焰,已经只剩下焦土灰渣,凤燐此时只能紧紧抱牢行岁的腰身,她感到有只冰冷的手压着她的头,死死把她按进自己胸口,那人全身最后一丝温度都似乎留在心口,冰水寒潭之中贴上她的脸颊。
她紧紧闭着眼睛,可那胸膛里的心跳之声,那微弱的热度,硬生生酸软了她的眼睑。
浪起浪落,潮来潮往,两人身上越来越凉,沉浸河水之中远多于露出水面之时,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这是要死了吗,凤燐想,手却更加箍紧了那人的腰,额头重重抵着那人的胸膛。
那人似有感应,环抱她的力道也收紧了几分,心跳之声愈发清晰。
那人沉重的呼吸声一点一点挤进心跳里,凤燐冷得想哆嗦,可此刻她死死咬紧牙,心里想的是,晚行岁,不管是死是活,我对你今后都不可能善罢甘休了。
于是两人相拥相缠得越发紧了。
……
风浪平息,忘川之水幽静似海。
伐柯上仙乘云驾雾飞过这片焦土之地时,看见的就是这副光景——偌大忘川之水中,两个相拥的人影,他们墨发在水中晕染开来,如水草一般缠绵悱恻的绕在一起,一袭锦衣潮水中潋滟发光,如芙蕖灼灼,两具身躯以一种人世间宿命般最难舍难分的姿态纠缠在一起,两人面容苍白似玉,连唇上都无血色,眼睛静静闭阖着,安眠之景却生生意念出一种死亡般艳丽而残忍的美感。
伐柯脑门一抽——凤城上下找你们这俩祸害找得人仰马翻了,你俩在这殉情!?
伐柯才回寝殿,就被告知行岁出逃事件已经败露,更麻烦的是,那厢凤燐也是久寻不着,杜少康泡着温泉晕了过去,此刻还没醒,他脑门发麻,立即躲着老祖宗,踩着筋斗云出门寻人。
此时居然在忘川水里寻见这二人。
伐柯手里红线即刻万千垂条,红光耀目,线绳凌厉,一股股刺破水面,缠住二人腰身,伐柯运气仙气催动红绳,红绳股股韧如练,他发力一掷,红绳速速将而人提出水面飞向云头。
伐柯将两人在云头上躺平,念了声咒让云头自行驶向白驹宫,便急急俯身察看而人情况。
哎哟,这都是干了些什么。
凤燐与行岁皆是浑身湿透,身体冷如寒冰,面色惨白,眼睛死死的闭着,眉头紧蹙,伐柯附耳探近身,两人呼吸微弱,却还算沉稳。他伸手覆上二人额头,运转仙气,杳杳仙气霎时笼罩在二人身上,澄澄灵光淡澹漾过二人身躯,徐徐烘干了二人的衣衫,面上被鬼气浸染的黑沉之色也慢慢消散。
伐柯仙气运行片刻,二人状况都好了许多,呼吸清缓,身体渐渐回暖,可眼睛依旧闭着,无人醒来。
伐柯伸手预备拍一拍圣君的脸,打醒他,可下手之刻手掌似有灵一般,猛然一缩,伐柯一顿,转向,轻轻拍了拍凤燐的脸。
果然啊,生物链底层的动物两害相权选其轻的本能深入骨髓。
“小凤凰,小凤凰?”
伐柯喊了两声,凤燐依旧无甚反应。
他收回手,拧起眉头,有点愁眉苦脸。
怎么还不醒呢,仙气护体,应当已无大碍了,这溺水之人都怎么苏醒的来着……难不成——
一声闷雷在脑中炸开,伐柯上仙小脸猛然通红——难不成、难不成还要渡气?
伐柯上仙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起来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凤燐与行岁,俩人确实无误的还没醒,难道、难道真的……伐柯上仙吞了吞口水,脑中混乱:一面想,不行不行不行,我、我一介仙风道骨清心寡欲的好神仙,我不能干这种事情,一面又想,哎呀小凤凰魂魄不全,忘川水里来去那么久,伤身啊,行岁圣君也是真元受损,不能不救,一面反驳,死不了人的!祸害遗千年!一面又道,你们百年好友饮酒作乐,大家都是仙界的好邻居,你当真不管?一面挣扎,可这是你的初吻啊——
“啊!”伐柯上仙惨叫了一声,捂住了头。
世之艰难,莫过于此。
挣扎之时,凤燐似呼吸弱了几分。
伐柯捂着头,心下一横,神仙慈悲为怀、解救众生,这是为了大义!
他不知天边云销雨霁的暮云此时狠狠的阴沉了几分,沉得人不由的想,啊,云后如若有人,定然是气得不轻。
嘛,这个我们暂且不提。
伐柯重重进行了一次深呼吸,伸手捂着乱跳的心口,为了大义,为了大义,随即悲壮的闭起眼睛凑向凤燐。
伐柯上仙心头小鹿乱撞,嘴巴一寸一寸的凑近,蓦地只觉一阵爆裂的疾风迎面呼啸而来——
“哎哟!”一声惨叫,伐柯上仙的眼眶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头。
伐柯上仙本就闭着眼睛,又带着舍生取义的心慌,这一拳头挨的突如其来,打得他四叉八仰的跌在腾云上。
他痛苦的捂着眼睛起身相看,便看见已经坐起身来的行岁圣君,圣君满脸森然的盯着他,清浅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点伐柯熟门熟路的杀气,一言不发,却微微喘着气,显然那一拳头打得竭尽全力。
伐柯上仙下意识的想了一想自己哪里惹了圣君,思及并无,一下子就委屈了:“圣君你为什么打我!”
圣君目光沉沉的盯着他。
伐柯捂着眼睛,转念一想,大悟:“哎圣君你误会了!我、我不是要——我是准备要亲,啊呸,渡气。”说着急忙把凤燐往行岁身边送了送,以示清白。
圣君呼吸稍稍平稳,看了看还在昏睡的凤燐,伸手在她额上一探,便往广袖里搜了搜,拿出了一个锦盒,便是当日凤老太君送来的生灵丹,最终还是被老太君强硬的送了出去,没想这时倒是赶上了时候。
圣君打开锦盒,霎时光亮四溢,气息华净,他倒出两颗灵丹,灵丹颗颗灵光闪耀,像落入手中的星辰,但触手行岁便觉周身血脉一轻,这丹药确实有安魂定魄之效。
他扶着凤燐的头,给她喂了一颗,剩下一颗自己也咽了下去,随后收起锦盒,气息稍定。
他看着凤燐,默然片刻,伸手轻轻将她的头枕在了自己膝上。凤燐微微一动,青丝如绸,发髻松开,一头墨发便如流水一般淌过行岁的掌心,凌乱的散落在她脸颊之上。
行岁指尖一顿,眼眸如落雪一般寂静的垂了下来,他微微蹙起了眉,半晌,伸手慢慢挽起那散乱的发,一缕一缕墨发绕在他白玉般的手指上,黑白之间奇异的漂亮,最终被拢在他的掌心。
他抬手在自己的发上解下了一根发带,叼在了嘴上,几缕碎发落在他颈项,平添几分温情,他低着头,细细梳理好手心散乱的发丝,取过发带,在那束发上系上了一个结。
云间清风几度,发带闻风飘拂,襟带暧昧的抚过了凤燐的唇,圣君指间轻柔,眼神静谧而缱绻。
温软世间,抵死缠绵。
做好一切,圣君便静静看着远处的云霞,神色如好雨初晴,凤燐枕在他膝上,睡容安详,似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微妙氛围缠绕在这二人身上,如此温柔却又恰如其分。
一绾青丝深。
云上一席无话。
只伐柯上仙瑟瑟缩在腾云一角,顶着青紫的眼眶,含泪咬着衣角,心里愤恨:道歉呢!道谢呢!都不是好人!
……
周小色有话说: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同时心疼我职业电灯泡伐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