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岁一行三人乘云驾雾到达白驹宫时,殿前静无一人,黑漆金铜的殿门大开。
伐柯上仙在路上便稍了信回来,一瞧眼前这光景就知道,完了,里边此时肯定是龙潭虎穴等着罪羊上门。
伐柯吞了吞口水,使力提了提扛在肩上的凤燐,他身侧站着一身轻快的行岁圣君。
要说为何会是这样,伐柯脸上发青的眼眶又痛苦的抽搐一了下。
腾云上圣君那不由分说的一拳过后,便护着凤燐枕在自己膝头,也算是温柔缱绻的一幕,倒了霉的伐柯看着圣君与凤燐劫后余生的友好氛围,也只得忍下心头憋闷。
可刚过一刻之后,圣君突然蹙了蹙淡如烟的眉眼,盯着凤燐半晌,一抬手,直直把人丢向了伐柯。
伐柯上仙惊慌失措的接住凤燐,圣君眼眸清浅,面无表情道,“我腿麻了。”
伐柯额上生生冒出几股丘壑般的青筋,他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咬着牙扶住凤燐就要放在云头上,圣君瞟了一眼凤燐,似顿了一瞬,又道:“枕你腿上。”
话音才落,圣君又特意回头,深深看了伐柯一眼,眼神带着一丝不信任,却并无言语。
敏感的伐柯上仙气得发起抖来,怒吼:“我都说了刚才是误会!”
而凤燐气息安稳,久久不醒,睡得非常非常沉的模样。
现下伐柯上仙扛着死沉的凤燐一步步走进白驹宫,看着安然走在前头的圣君,不知为何心里更加忐忑了几分。
神殿回廊里一路寂静,走到了正堂之上,才看见了灯光。
伐柯上仙踏进正殿,腿顿时软了几分。
这场景他太深刻了——凤老太君坐在正殿之上,身后寥寥点着几盏宫灯,火光被殿内阴风吹得晃动不定,把凤老太君的影子衬得鬼影幢幢,她的脸在阴影里半明半暗,神色狰狞。
更可怕的是,她身后赫然站立着凤夫人与凤城主,皆是一样嗜血的眼神,一众仙童立在他们身后,低垂头颅,阴风阵阵,丧气滔天。
而泡汤昏了头的酒神大人,此时鱼目混珠的躲在一众小童里,低眉垂眼的扮演丧童一名。
伐柯上仙心下一抖,当机立断手臂一松,把昏睡的凤燐丢在地上,一溜烟的窜进人群里,投入了丧童的阵营。
——你可知,连凤夫人都倒戈相向,那老祖宗还不翻了天!
圣君一人独立于大殿之上,玉骨清拔,对着堂上一众阴森老少,敛了敛眸。
“行岁圣君,您可知,若不是伐柯上仙稍了信决回来,说你们安然无事,我凤城大小到此刻都还在担惊受怕?”凤夫人开口道,语气里带着每次教训凤城主的凛冽之气。
风城主在阴影里下意识颤了一颤。
圣君看了一眼凤夫人,面上虚心受教的低下了头,视线却轻轻扫过了地面上昏睡的凤燐。
昏睡之人气息似稍微急促了一分。
“圣君,你俩本就是伤病之人,这次出逃实在太不应该!”凤城主也说教道。
圣君依旧垂首,安安静静,态度十分良好。
“圣君,您若是从前,消失半天我是不会说半分的。可您现在的仙体状况,您自己不清楚吗?凤城封城百年,多的是当年禁城留下的祸害,您现在遇上了也是不好脱身的!”凤夫人皱着眉头说道,眼睛看了眼凤燐,“燐儿是个不安生的,您难道也把握不了分寸,忘川崖是能随便去的地方吗?”
说着还是下了堂,急急走道了凤燐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凤燐气息缓和,面色安稳,才稍稍放了心。
“圣君与燐儿……您也知是不会平顺的,但也不至于每次见面都弄得非死即伤。”凤夫人的话语间终是带上了一丝埋怨。
到底是亲人,她虽对凤燐偷溜一肚子气,但仍旧是心疼的,就算伐柯上仙的信决里说清了前因后果,也知错不在圣君,她对行岁免不了还是有些怨怼。每每这两人碰在一起便没有安生日子,燐儿哪回不是伤得更重,现在都还没醒呢。
凤夫人又心疼的摸了摸凤燐的脸,“这孩子肯定又受苦了。”
昏睡人的耳根不知为何泛起了红。
圣君听着凤夫人的教训,脸上难得的露出了悔过之情,低下头,嘴角却微不可觉的撇了撇。
凤夫人看着听之任之的圣君,现在也不好出言苛责了。
良久未开口的凤老太君此时终于“哼”一声,她凝了眼行岁,忽然抬手从案几上抄起一颗蜜桃砸了过去,行岁刺拉拉的站着,电光之间,蜜桃带着紫光,重力加速度,如同一击庐山升龙霸,重重磕在他额上,“咚”的一声闷响,圣君抬手捂住了额。
蜜桃凹陷一个窟窿,寂寞的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滚。
老太君面色一惊,急忙站了起来,她显然没想到会真的砸中,这小畜生平时精得很,她觉得肯定是虚晃一招,使力的时候便没留手,现下看着行岁面色十分痛苦,想着他的身体可不似以前经打,一下子觉得下手重了,老太君面上有丝赧然。
“你个小畜生!……你、你怎么样了?”
圣君捂着额头,垂下脸,并未回话。良久沉默,不知怎么的,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声音,又轻又软,听着,听着……怪像抽噎的。
偌大的神殿上,老祖宗心下一堵。
凤夫人诧异的抬起头看着行岁,脸色又惊讶又有点尴尬,凤城主用手指挠了挠脸,小声说:“老祖宗,这事儿也不是圣君的错。”
而混在小童里的两位上神,和躺在地面的凤燐,此时却都十分沉静。
老太君干巴巴的咳了一声,不自在的走了下来,长袍曳地,她看着埋头不起的小畜生道:“你抬头我看看。”
小畜生没动。
老太君抬手想把他的手扯开,却听见小畜生轻轻道:“凤老太君心疼小辈也是应当的,现下也不必担忧,我已经给凤神服了生灵丹,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了……”说着捂在额上的手慢慢移了下来,露出一块紫青的伤痕,小畜生眼睛湿漉漉的,低声接着道:“本是我的错,没有及时把她救回来,”又轻轻咳嗽了几声,似十分疲惫,“凤神如若再出什么事,我,我……咳咳……凤老太君要罚便罚吧。”
凤老太君心里猛地就揪起来了。
她袖袍一拂,沉声吩咐:“快去吧仙医叫来,赶紧把圣君和燐儿送回寝殿。”又看了看小畜生额上的瘀伤,“把郁金化瘀膏也拿来。”
这就算过关了?
凤夫人一愣,但即刻召集一帮子小童扶扶抬抬拥着伤残二人组进了殿。
七手八脚之间,没人看见圣君轻轻勾起了一抹笑,昏睡中的凤燐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
这就叫做优等投资回报率,用最小的伤害换来最大的同情。
人皆散尽,独留两位上神和一颗寂寞的蜜桃。
“老祖宗当时打了你几下?”
“没数。”一顿,“数不清。”
“她有给你郁金化瘀膏吗?”
“……没有。”
这个世界,没有爱。
……
周小色有话说:
挨打时也要挺直腰板——谁说的,挨打当然是抱头求饶。
抓紧机会装可怜,诱敌同情,一击即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