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燐睁开眼睛的时候,殿外已经月色迷离了。
她早早便醒了,可凤夫人带着仙医和小童在她榻前忙活了半宿才离去,她只得一直装睡。
凤燐躺在榻上翻了个身,呻吟着揉了揉酸痛的腰,在白驹宫的地面上一动不动的躺了那么久,骨头都酸了。伐柯真是太没眼力价,好歹也把她放在一张椅子上,地面多硬啊。
凤燐轻巧的坐起身来,扭扭脖子,捶了会儿肩膀,眼睛瞄了瞄榻边守夜的小童,被衾一掀,轻手轻脚的下了榻。
装睡了半日,她现下倒是精神。
窗外的月亮虽没处在十五,却比十五月圆还亮上几分,清雅的月光把凤城上下照得雪白,宫殿重檐翘角上浮光耀金,通天神树披散月光俯瞰全城,金色浮尘缠绕空中,如潮水般漂流不息,晚风一度,疏影波澜,正如碧海生波般幽静。
凤燐蹑手蹑手绕开小童,准备翻窗出宫。
她今日偷了酒,可是在神树下藏了几坛,才悠悠喝酒去的。
管制下的酒囊饭袋,都有囤货的本能。
她伸手小心谨慎的推开窗棂,一只脚榻上窗沿,就要一跃而下,蓦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啊!”凤燐惊得发出一声爆破之音。
一回头,眼前赫然逼近一张阴气森森的脸,守夜小童寒气大作,他眼睛里还隐隐闪过一抹嗜血的红光。
黑化的小童幽深深的问:“燐主子,你又要去哪?”
凤燐身子都哆嗦起来了,凤夫人是怎么把小童都一个个调教成这副模样的。
她扒着窗户讪讪道:“哈哈,我、我就出去散散步。”
小童眸中红光一闪,生猛的飞扑一跃,一把抱住了凤燐一侧大腿,“凤夫人说不能让你出殿门!”
说完整个人如秤砣般缠在凤燐腿上。
凤燐死命拉拽深陷的大腿,往窗外挣扎,道:“我这回真的只是出去散散步,什么危险的地方都不会去。”
小童抱着腿,抬起头,目光幽深:“……你觉得我还会信吗?”
啧,没有任何信誉度的人。
凤燐嘴角一抽,拽腿,“手、放、开。”
小童坚决:“不放!”抱大腿的力道又紧了几分。
凤燐喘起了粗气。
两厢对峙良久,凤燐认命的叹了口气,低头笑问:“你当真不放手?”
小童摇头摇头:“死都不放。”
凤燐看着小童绽开了一个温柔似水的笑容,“那你可就抓紧了。”
话音刚落,她踩着窗沿的脚猛然发力,十足十的力道向着窗外一蹬,小童面色惊恐,只见长发飞舞,锦袍蹁跹——凤燐携着小童一齐双双从窗棂上栽了下去。
“噗呲——”一声巨响,犹如人食道蠕动后排出体外的气体之声。
两人直栽地面,小童被扎扎实实的垫在底下。
还听见那不要脸的主子,无耻道:“哎呀,我原本还以为能飞身一跃呢,谁知你跟鼎千斤坠似得吊在我腿上,你看,都摔了吧。”
小童被压在腿下,嚎啕大哭,“摔死了也不放!”
这一夜,凤燐最终是拖着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小童,一步一跩的到了神树下。
神树下仙尘漫延无边,月光下,树盖如幢,金色的波浪粼粼流光,起伏不定。
小童球成一团,闭着眼睛死死抱着凤燐大腿,一路拖拽他都没放手,感觉凤燐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睁开眼睛,眼珠如小动物一样警觉的动了动。
可这一警觉,吓得他差点撒手逃窜。
神树下树根盘踞的一方矮丘上,被挖出了一个几尺深的洞口,洞口边洋洋丢着几个封酒的红布盖,这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这洞口上方悚然吊着一个泪流满面的仙童,仙童嘴上封了一阕封口决,被缚仙索捆得结结实实,如同一枚巨大的蚕蛹被吊在树梗上,无声痛哭。
小童发着抖,顺着蚕蛹慢慢向上看,只见月白风清下,行岁圣君倚身靠在神树枝桠之上,一袭暮烟千山的长袍汩汩而下,衣角垂在枝叶之间,他手里抱着一坛秦淮春,正低眸看着自己。
小童身子抖成了筛子,他余光瞥着吊在神树下的同伴——这是奋战在职位前线的代价。
“诶,那是我的酒。”凤燐看着行岁不悦道。
圣君慢慢瞧了凤燐一眼,袖袍轻轻一拂,朝凤燐丢了一捆缚仙索。
“付酒钱。”圣君道。
凤燐拿着缚仙索,抬头看了眼树下痛苦流涕的蚕蛹,脑子里飞快闪出了一些陈年噩梦,她莫名吞了吞口水,晚行岁,你真是,真是从一而终的爱好。
而小童只见他家主子拿着缚仙索思量了一会,下一刻,突然低头朝他盈盈一笑,白森森的牙齿在月下铮的一亮,小童眼泪喷涌而出。
至此,神树下吊起了两枚痛哭流涕的蚕蛹。
……
凤燐飞身上树,流光的裙摆一闪,便轻身坐在了行岁的身边。
月挂疏桐,月光如雪,天穹如墨,寥寥星辰,远处翘脊山畔皆白头,城内的护城河缓缓流淌,碧光粼粼,几座宫殿亮起了暖人的灯火,金色仙尘浅浅落在飞檐翘角之上,空气里皆是月桂沉甸甸的花香。
凤城千里图画,映人满眶满眼。
树上二人一时无话。
行岁默默递过手里的酒,凤燐接过来就仰头灌了一口。
不得不说,他们俩有时有一种惊人的默契。
这种默契大抵便是行岁扶着凤燐枕在自己膝上时,便知道凤燐已经醒了,所以将她丢给伐柯,但并不拆穿她。
凤燐也知以行岁的无耻程度,在凤老太君面前不至于吃太大的亏,顶风挨的那一桃子,不过小小的苦肉计。
默契到两人这一夜不约而同的外出寻酒,捆着守夜的仙童们而毫无愧疚之感。
他们从品格到习性,都十分契合。
凤燐又喝了一口酒,将酒坛子递了回去。
……
周小色有话说:
女主的每次偷溜都会遇见男主。
这就叫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