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燐百无聊赖的喝完茶,转了转手里的小茶盅,兴味索然的问道:“仓管家,今日晚膳吃什么?”
小老头拨了拨算盘,抬起头念起了菜名。
“青龙卧雪。”白糖拌黄瓜。
“翠衣素心。”白菜炖豆腐。
“红肥绿瘦。”胡萝卜炒青椒。
“清润鲜黄汤。”冬瓜鸡蛋汤。
这菜谱也已经吃了三天了。
凤燐唉唉的叹了一口气,这么不见肉腥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仓管家,我也给了你不少食宿钱了,你这菜就不能再加一些?”
小老头拨开眼前的白眉,严肃道:“上神,都三菜一汤了,再加菜,会遭天谴的。”
“是呀,是呀。”旁边不亦乐乎舔着糖葫芦的小女娃也附和道。
凤燐惆怅,她觉得她现在就是天谴。
这小老头与小女娃是妖府上仅存的仆人。
说是这妖府在鬼灯晏手上,果不其然的穷出了历史新高度,即便出卖着行岁圣君天人之姿的画像也挽救不了妖府工作人员一一出逃的局面。千顷殿潦倒脏乱,无人打理,不久,宫殿牌匾上都支起了厚厚的蜘蛛网。一日,妖王途径琥珀川,正巧看见一队西域商人正在沿街贩卖货物,都是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吸引了不少游人拥趸。妖王一时兴起,便也下了云头看了一看,便瞧见一只小竹笼里关着一只银狐仓鼠,小鼠儿通体雪白,形态圆滚,油光水滑,活像一只糯米汤圆,看见鬼灯晏凑过来瞧它,当即把手里的瓜子仁塞进嘴里,面颊鼓起一座小山包,黑漆漆的眼睛瞪得澄圆,这副护食的凶猛模样大大愉悦了妖王大人,于是妖王大手一挥,便把它买了下来。回到千顷殿,想着现也缺几个仆人,便送了一口仙气,小鼠儿摇身一变就成了现在的仓管家。
而那小女娃,则是妖王某日循例醉倒在千顷湖岸上,几坛芳春酒尽数喝得精光,醉倒时手里还握着一只白瓷酒杯,手臂一伸,酒杯便浸到了千顷湖面。待妖王被和风吹酒醒,扬手起身,便发现酒杯里不知何时游进了一条小鲤鱼,呆呆愣愣的撞着杯壁却游不出去,妖王道也是缘分,一指仙灵一点化,小鲤鱼便化成了一个小女娃,妖王赐名,游鲤,从此游鲤便成了千顷殿里勤勤恳恳的小婢子。
到现在,吃了三天素斋,凤燐才知,妖王这看似信手拈来的两个仆人,其实选角是多么的奇绝。
仓管家充分发挥了作为一只仓鼠的天性,对于任何到手的东西都有储蓄的本能,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任你给他多少银钱,他都能偷偷摸摸存起来,只剩下一星半点维持你三菜一汤不见荤腥的伙食水平,仓管家道,世道艰难,要居安思危,想当年他一堆玉米粒可以存七八天呢。
游鲤年岁尚幼,还未完全习得人性,一派小妖怪的天真烂漫,为鬼灯晏与仓管家马首是瞻,只不过遇事便先红了眼睛,鱼类本性善忘,常常上一刻还哭得昏天暗地,下一刻就雨过天晴,可但凡有人想从她手里抠出一点银钱,必是嚎啕不止,哭声经久不衰,直到银钱如数归还。
凤燐看着这俩还不及膝高的小人儿,一个一身铜钱,一个一身元宝,一听到“钱”字便眼冒光,如狼似虎,有进无出,不禁感叹,妖王真是教仆有方。
“近来几日暑气略升,吃得太油腻不好,想来明日便把汤水里的蛋花给撤了吧。”仓管家日观浮云道。
“好呀,好呀。”游鲤含着糖葫芦嘟囔着应和。
凤燐放下茶盅,心如死灰,“今日晚膳不用叫我了。”
斜阳照水,天阔云闲,白云慢慢悠悠从这头飘向那头,几只鲜红白纹的锦鲤跃出了碧蓝水面,梅影疏落,岚光渐消,更鸣响起,日入酉时。
妖府里冉冉炊烟升起来了,该吃晚饭啦。
……
夜色迷离,月色醉远客,迷花开欲然。
琥珀川上南风馆宿灯彩阑珊,歌舞场内暮晏风流,多得是欢宴多情,多得是笙歌撩人,这酒色生香的暧昧情愫一点一点熏迷了游人的眼。
一家酒肆门前站了一位明若烟霞的姑娘,她身上披了件绸面斗篷,风帽严严实实戴着,酒肆挂起的酒旗迎着红绸的灯笼缭缭一晃,姑娘脸上映出万千灯彩,街市喧嚣热闹,姑娘一脸纠结,来回踱了几步,最终一咬牙,掀开门帘钻进了酒肆。
酒肆内一派满朋满座,小倌们莺声燕语,满场笑闹。
“叮——”流苏叮铃一声,有客迎门。
酒肆店家媚哥儿,身子纤纤一动,看见来客,眉眼弯弯,柔情似蜜,“哟,这不是那日的仙家小姑娘么,才走几日,便又回来了,莫非是想奴家了?”
说着便一袅妍丽水袖掩住了唇,轻笑着款步走了过来,离着还有几步距离就停下了,一双眼睛笑盈盈的睨着凤燐。
凤燐见他并未显出先前轻佻苏媚的模样,倒也心安了几分,摘了风帽,笑道:“是呀,自是十分想——想念店家的梨花春了。”
媚哥儿闻言水袖一抛,带着胭脂香气的袖口拂过凤燐的脸,媚眼如丝,嗔怪道:“没良心的小姑娘,就记得那两壶白便宜的酒。”
说罢裙摆一拂,转过了身,倒像小女儿佯怒的娇态。
凤燐被他嗔得一浑身麻,没被吓退,燐小公子的纨绔劲儿反被撩起了几分,从小在凤城百花街厮混的小公子,名声可不是白叫的。她作势走近大大嗅了一口脂粉香,笑眯眯的凑了过去,讨好道:“媚哥儿真香啊,”伸手拿出了一颗金珠,“我可是都惦记着呢,媚哥儿别生气,先给我来几壶酒,再配上些下酒菜,我们边吃边聊,我真馋了。”
欢场上,逢场作戏,蜜里调油,都是极懂规矩的人。
媚哥儿接过金珠,勾唇一笑,水葱一样的手指往凤燐脑门上一戳,娇喝道:“坐着去,酒菜马上来。”
凤燐笑嘻嘻应了声,寻了处稍微僻静一点的客席坐下,解下斗篷,抬手便一口气灌了三杯茶,喟叹着,啊,上好的翠螺春——这才是人喝的东西嘛。
她从千顷殿溜出来,愿只身一人走进这群魔乱舞的琥珀川,诚然是来自肉与酒的激励。
这几日她在千顷殿,实在是吃出了对佛门中人的敬仰之情。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余生漫漫,长命百岁,却不能沾染酒色荤腥,而佛门清净地,僧人自入门便苦行清修,如此清汤寡水的生活,居然成就出无数至崇至高至善至仁的得道菩提,委实天之大道,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在如此了无生趣的年岁里,还能活下来,不怪一个个非肉体凡胎。
而她已经决定好要过罪孽而短命的人生了。
……
周小色有话说:
没有肉吃而长命百岁,这和孤独终老万寿无疆,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