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燐等着媚哥儿拿上酒菜，忍不住伸长脖子望向里间，耳边便听见邻近酒桌传来的闲谈声。
“诶，你可听说了，过几日狐族的王就要娶亲了。”
“听说了，听说了。新娘子听闻是个绝色美人，声音尤其动听，唱起曲来，婉转九天，余音清鸣。”
“那是当然——”声音刻意的压低了些，暧昧不清的调笑：“那可是从前凤城百花街的头牌名伶，一曲值千金。”
凤燐被“凤城”二字吸引了注意，便留心听了起来。
“百花街？哟，那这新娘子可不简单。”
“那是自然，听人说，那狐族的大王对她可是一曲倾心，那年狐王拜谒九尾上神，驾着鸾车刚从涂山回来，途径归冥崖，隐约间便看见一名女子坐于崖头，抚琴唱歌，容貌脱俗，歌声清丽，狐王一下子便入了迷。一曲唱罢，掀开车帘欲寻佳人，却已是芳踪不知何处去，狐王从此魂牵梦绕，苦寻百年，才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那新娘子为何要在归冥崖上唱歌，底下就是鬼域，鬼气冲天，阴森可怖，这歌儿唱得还有个什么情趣？”
“你管人家呢，绝色名伶，唱给鬼听，鬼也是欢喜的。”
“诶莫说，最近鬼域是不是不太平，这琥珀川里怎么平白出现了些鬼吏？”
“听说是鬼域逃出只恶鬼，现在正赶着缉拿呢。”
“嘿嘿，这鬼居然也知道逃到琥珀川，别是只色中饿鬼吧。”
“你哟，嘴上不饶人，当心今晚那鬼就来找你索命。”
“我呸呸呸！”
凤燐话听了个半截儿，就兀自神游去了。
当年，这百花街里，曲儿唱得最好的，是红曲姐姐。
名伶红曲，仙姿佚貌，擅歌南音，轻和洞箫，南管暗哑，寂寞空回，且弹得一手南琶，指法轻灵，自有敲击钟磬之韵。人称，红曲声歇，南风歌尽。
而凤燐自成神之后，便再也未见过红曲。
凤燐正愣愣的出神儿，媚哥儿的酒菜便端了上来。
“小没良心的，这会儿想谁呢想入了迷？”
桌面即刻就放上了一壶梨花春，一碟八宝扒鸭，一碗白米饭。凤燐的眼睛“噌”的闪出一抹绿光，手抄玉筷，凶悍无比，引刀一快，鸭肚被利落的划开，耗油麻香的海参冬菇汩汩冒出，淋着的热辣红芡，凤燐吃得狼吞虎咽。媚哥儿倚着身子坐在她身边，抬手给她倒了杯酒递了过去，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眼波轻佻，“你这是打哪逃出来的，当心噎着。”
凤燐吃得顾及无暇，身心松懈，嘟着一嘴黄油，便倚着媚哥儿，就着他的手便嘬了一口酒，长叹一声：“梨花春啊。”
媚哥儿妖娆一笑，酥臂一伸便搂住了凤燐的腰，身体贴了上去，声音沙哑下来，附到她耳边耳鬓厮磨，轻声问：“香吗？”
醇馥幽郁的美酒流过凤燐的舌尖，留下一抹甘甜的梨花香，润清喉头，凤燐含含糊糊道：“香……”
温柔乡里，一道冰凉凉的低沉声音突然响起：“燐小公子真是好享受，美酒当前，美人在侧。”
凤燐心里一毛，一口酒呛在喉头，咳得惊天动地，热泪满眶。
她捂着胸口，痛苦的转过头，泪眼微睁，便见行岁圣君一身烟云流霞的锦袍站在堂内，青丝似墨流淌而下，衣袂纤尘不染，玉箫清绝，整个人玉立清拔，衬得这花天酒地止境分外迷乱，却让人心底暗暗生出一种撕开他衣衫，拖他入红尘的邪念。酒肆里一点暧昧的暖光撒在他眉眼之间，他眼波清浅一动，便露出了一点青烟凝暮的轻薄笑意，桃花泛暖，春风落梅，一如当年眉眼多情的江楼月。
那句“燐小公子”太过熟悉，这种人赃并获的局促感也分毫不差，恍惚间，似回到了百年前的凤城，风客居里，逃学逍遥的是非头子，总是能被夫子逮住，是非头子欲哭无泪，夫子似笑非笑。
凤燐莫名有些心虚，靠着媚哥儿的身体微不可觉的畏缩了一下。
但她还未开口，身边的媚哥儿却猛然收回了手，望着行岁圣君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惊呼，呼声之大，倒酒的小倌都一时失手磕破了酒壶，众人还未逮反应，媚哥儿便捂住脸冲进了酒肆里间，沿路传出一阵阵锅碗瓢盆打翻的“咣当”声。
堂内众人不明所以，一阵默然，即刻又复喧哗。
圣君也不在意，袍衫一撩，走到凤燐桌边坐下，兀自倒了一杯酒，眉眼轻抬，看了一眼凤燐，凤燐还保持着倚在媚哥儿身上的婀娜姿势，嘴里塞满鸭肉，唇边油污一片，圣君嫌恶的皱了皱眉，但并无言语。
凤燐尴尬的坐好，护着饭碗，讷讷戳了戳筷子，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圣君饮了杯酒，轻睨她，“你说呢？”
凤燐下意识出声：“我课业都做完了！”说完自己一愣，别过了脸。
行岁神情一顿，眼睛在她泛红的耳廓上停留片刻，移开目光，若无其事的喝着酒。
凤燐低头扒了几口饭，半晌，还是抬头解释道：“……我只是出来喝酒的，其他的什么也没干。”
圣君扫了她一眼，蹙了蹙眉，怎么吃的饭，饭粒都黏在脸上了，但还是不冷不热道：“噢，是么，看来原是燐小公子太风流，招呼酒菜都能拥上人身。”
“我没有！”凤燐焦急的吼了一声，“我就是一时顺手。”蓦地又声音一奄，极小声极小声的嘟囔：“……你自己以前还不是一样。”
凤城里谁人不知，江楼月可是风客居的常坐贵客。
“嗯？”圣君冷冷扬了扬眉梢。
“……没什么。”凤燐敢怒不敢言。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圣君这才转过脸，看着满堂宾客，独自饮酒。
凤燐撇嘴，又自己吃了几口八宝鸭，放了筷子，倒了一杯酒，带着一嘴黄油，毫不在意的喝了一口，嘴边的油污即刻就染污了杯沿，但脸上那颗饭粒仍旧黏得好好的。
酒饱饭足，圣君没说要走，凤燐便犹不自知的晃荡着腿，摸着肚子，听听闲谈，权当消食。
圣君转过头看向凤燐，眼光深沉的停在了她脸上，抬了抬眉，示意她。
凤燐揣摩了圣意一番，良久，了然的扬了扬眉：“没关系，你接着喝，我不赶时间。”
行岁盯着凤燐半晌，见她仍是浑然不知，终是叹了一口气，放下酒盅，从袖袍里拿出了一方素帕，他微微倾身，长臂一展，携着素帕的手便碰到了凤燐的脸。
“你脸上粘了饭粒。”
凤燐只感他袖口处一股清冽幽净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隔着帕子的手指带着一点儿温暖的热度，抚摸着她的嘴角，触感极淡，却蓦地让她脸颊滚烫，心跳轰隆。
凤燐慌忙退缩了几分，扯过衣襟就要在脸上胡乱抹，“我自己擦，我自己擦。”
不敢劳烦圣君大驾。
行岁迅速捉住了她的手，不敢苟同道：“用衣服？”
圣君手一使力，蓦然又将凤燐拉近几分，自己也倾身靠得更近些，凤燐愣愣看着他瞬间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眉眼间皆是晴山暮雪般漂亮的流光，眼瞳清媚透亮，浅浅一动，那流光便如古玉上鲜亮欲滴的水头，一点点流转在雪峦挺拔的鼻骨，肤色莹白，恍若尘世外的一抹白月光。
太好看了。
极品色相，恍惚间，凤燐只觉世间的一切都进入一种挠人心肺的缓慢里。
她见行岁温柔的抬起手，手里雪白的方帕显示出一种柔软的质感，那方帕缓缓靠近，香风暖光，此时此刻的行岁是多么的缠绵缱绻，他透着粉玉光泽的唇瓣微微上翘，墨色琉璃般的眼眸遮掩在浓黑狭长的眼睫之下，侧脸上投下的阴影都无比好看，他的眼神凝聚在她的脸上，多情而热烈，仿佛天地间他只偏爱于你，他微微一笑，那素帕终于轻柔的触碰到了她的脸，果真如想象那般——“啊啊啊行岁你轻一点，轻一点，疼，疼！”
画风“啪”一声恢复了正常。
圣君一手捏住凤燐的脸，一手攥紧素帕，狠狠擦拭，“油渍都干了，不用力擦不干净。”
圣君绞紧素帕，寸寸逼近。
凤燐悲嚎，“痛！你轻一点轻一点。”
圣君眼睛里释放出一丝凶狠的杀意，巨细无遗。
凤燐喘息：“流血了行岁，再擦就流血了。”
圣君嘴含一抹邪佞的笑意，换了一条素帕。
凤燐命悬一线：“再擦就会死掉了，行岁……要死了……”
一顿鬼哭狼嚎，事实证明，圣君幼时那种变态洁癖，不减反增。
……
周小色有话说：
双更，恬不知耻求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