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凤燐捂着通红的脸,奄奄一息的诅骂着行岁,“你来这里果然就是为了特意行凶的。”
圣君愉快的拍了拍手掌:“回府吧。”
凤燐揉着脸,跟在圣君身后,才欲出店,久未现身的媚哥儿突然翩翩而来,如泣如诉的呼唤道:“官人留步。”
两人转头,只见媚哥儿浓妆艳抹,烈焰红唇,且换了一身素白的簇新长裙,腰间束着一枚进锦面腰带,带着上绣着大朵大朵簇金的秋菊,裙摆曳地,一步一款,裙上描着的一枚极大的艳红春桃便被分开,合拢,分开,合拢……
凤燐一看这石破天惊的战袍就知道,这是要完。
果然,下一秒,媚哥儿双手捧着一本画册,姗姗而来。他眼睛迷恋的看向圣君,又急急躲开,最后跺了跺脚,满脸羞怯道,“官人,刚才失礼了。奴家特地去梳洗一番,换了一套衣服,就想着有一天可以穿给你看。”
圣君面目黑沉无比,凤燐胆战心惊。
媚哥儿充满爱意的抚摸着那本画册,画册上“分桃夜话”四个大字依旧春意横生,“官人,你可知,这本画册我珍藏多年。在那漫漫长夜里,一个人寂寞孤独的岁月里,因为有它,我才能支撑下来。”媚哥儿一把捂住了心口,“官人,噢,我情不自禁这样唤你,日日夜夜看着画里的你,你就是我的依靠。见到你第一面我就该认出你的,可我实在不敢痴心妄想,世上竟真有官人这样的人。”
媚哥儿捧住画册,期期艾艾的靠近行岁,期待道:“官人,你可否给我提个字?就写,‘媚哥吾爱’。”
这般猥亵露骨的妄想,九天之上冰清玉洁不可亵渎的行岁圣君怎么忍得了?
圣君身后的玉屏箫陡然爆裂而出,酒肆里风云变色,碧光涌现得如狼似虎,凌厉之气排山倒海,墙壁开裂,屋顶掀开,堂内酒客被骇得四处逃窜,惊叫迭起。圣君眼光森冷的看向媚哥儿,嘴角居然勾起了一抹淡笑,惊鸿一面,然而接着,他拂手一挥,那画册霎时化为齑粉,他阴森森的一步一步走近媚哥儿,脑中反复闪现着一个念头:把看过画册的人全部灭口……全部灭口……灭口……
媚哥儿吓得跌倒在地,一点点后退,颤声道:“官人,你怎么了……”
凤燐眼疾手快一把抱住行岁,拦腰拖住,慌张道:“这是作孽,作孽……要遭天谴的!”
圣君在“要遭天谴”的呼唤声里勉强找回了一丝神智。
“你可以回去找妖王算账。”凤燐提醒道,为保眼前安宁,她麻利的血祭了鬼灯晏。
圣君一听“妖王”二字,眼中风雨急聚,冷冷的哼了一声,收箫出店。
凤燐又扔了一颗金珠给媚哥儿,急急的跟了上去。
媚哥儿一个人坐在地上,呆若木鸡,他看了看酒肆的断壁残垣:啊,不是,要个签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
……
圣君阔步向前走,凤燐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看着圣君飘逸的后脑勺,凤燐想起了酒肆里的闹剧,还是捂着嘴嘿嘿的笑出声。
圣君蓦地身形停住,一个转身,目光刀锋一样扎向凤燐。
凤燐艰难的忍住笑,安慰道:“圣君别恼嘛,这欢场总是一代新人换旧人,那画册……”圣君冷眼一扫,凤燐磕绊了一下:“……那画册毁的毁,撕的撕,不用多久,就没人记得了。”她伸出手,老道的拍着行岁的肩膀,老江湖般饶有经验道:“莫要耿耿于怀,佛经里不都说了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回头新人一出,圣君就自然成空了。”
行岁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的少女,她眼睛里都是狡黠的灵光,脸颊上还留着红印,嘴角却调皮的翘着,快活又肆意,像只嚣张的小八哥,他莫名的消了火气。
行岁持箫推开凤燐搭在他肩上的手,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嘴角却止不住的翘了起来,揶揄道:“是啊,百花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燐小公子,自是尝过这新人换旧人的滋味。”
凤燐身形一顿。
当年江楼月凭空出世,霎时风头无两,百花街的歌舞名伶环绕在侧,红袖飘香,春闺梦中声声唤的都是“江夫子”,燐小公子一代风流,转眼就成了下堂糟糠。为此,凤燐还耿耿于怀过。
圣君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凤燐却没有照常跟过来,也无答话。行岁回过头看她,只见凤燐低着头站在街市里,周围妖魔来往如梭,她攥着斗篷默然不动,半晌,她抬起头,轻声问:“行岁……你为什么喊我‘燐小公子’?”
行岁微微一怔。
“你为什么这样喊我?”
一模一样的声音,丝毫不差的语气,连眼波里中温情又戏谑的神情都一样。她想视而不见,可每听见一声,心头委屈又细密的酸软便直冲眼眶,就像荒芜雪原里的一座深山老林,只等着枯叶一层层寂静的腐烂,却突然发现枝叶梢头发出了一只嫩芽。
她忍不住不问。
行岁见她又牵扯进那好不容易辞别的旧梦里,眉头微微蹙起,想说几句话点醒她,却在触碰到凤燐的眼神时,语塞了。
“我……”
“嗯?”凤燐急急走近了几分,仰起头恳切的望着他,那眼神太过小心翼翼,眸子里都是潮湿潋滟的水光,那里面有一星点儿的期待,柔软得让人不忍心捏碎。
行岁被这眼神触得心间一颤,踌躇半晌,终是不自在的别过脸,硬声道:“想喊便喊了。”
眼角余光中,他看见凤燐眉眼一怔忪,静静的埋下了脸。
街市喧哗,华灯斑斓,歌舞生息,两人半晌无言。
行岁看着眼前垂头的凤燐,她瘦弱的肩膀在夜色里微微抖动着,似乎隐忍着悲伤,他心头莫名的升起了一股烦躁。他眼眸一暗,面沉如水,转过身欲离开,衣袂轻扬,腰后玉箫流苏倏然清鸣,袖袍一紧,却是蓦地被人扯住了袖子。
行岁回眸望去,凤燐已抬起了头,脸上却是带着明若朝霞的笑容,张扬而快意,她扯住行岁的袖口,笑嘻嘻的凑近脸,道:“我许你这样叫呀,你叫得真好听。你这么唤我,我很喜欢。”
圣君愕然,莫名失神一瞬,却只深深的看着凤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满城霓虹,少女的眼睛弯成了小小的月牙儿,里面撒满了亮晶晶的小星星,垂涎美色的目光毫不遮掩,就像一只看见肉骨头的小狼狗,口水直流的舌头在行岁脸上舔来舔去,霓彩的光影映在她脸上,风月芳菲般好看,就是有人无耻下流之时还能如此坦荡。
圣君胸口微微发涨,心跳暗自快了几分。
凤燐仰着脸,眼睛里都是愉快又神采飞扬的光,她得寸进尺的攀上了行岁的手臂,凑到他耳边,暧昧里又带一丝死皮赖脸,撒娇道:“你再多喊几声给我听听嘛。”
圣君耳根一颤,迅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眼波微敛,微微咳嗽了一声,随即镇定自若的推开凤燐的脸,抽出手臂,清声道:“凤神请自重。”说着便大步向前。
凤燐喋喋不休的跟在他后头,蹦跶着,“哎,怎么一下子又这么见外了?再者说我也不是凤神了,你再唤声‘燐小公子’嘛。”
圣君步伐稳健,充耳不闻。
凤燐锲而不舍,“唤嘛,唤嘛。”
酒肆门前,两人一追一赶,慢慢走远。
夜色正好,彩灯画楼,春意横生,琥珀川霓虹迷离的街市里,咋呼的少女没看见,男子暮雪般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极浅淡、极隐蔽的薄红。
……
夜凉如水,千顷殿的这个夜晚才将将开始。
这一夜,妖王鬼灯晏只感飞来横祸,无端端又遭了一顿毒打。彼时他正卧在凉亭里的石凳上吞云吐雾,喝茶乘凉,数着星星,赏着圆月。哪知晚行岁这个该遭天谴的,不知突然从何处出现了,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目露凶光,一言不发,冲着他大打出手,杀声震天,妖王未逮反应已是遍体鳞伤,一时风声鹤唳。这夜,玉箫未动,圣君全程赤膊上阵,招招都是实打实的破颜拳,每一拳都分毫不差的揍在妖王绝世清媚的脸上,千顷殿一夜惨叫不断,“晚行岁,不就是本画册,你快住手!”
这一夜,伐柯上仙此时已经严格的按着时辰入睡了,惨叫声里,他皱着眉头翻了个身。
这一夜,凤燐十分愉快,她拉着酒神喝了一夜的梨花春,心满意足才趴在酒桌上睡着了,睡梦中嘴角边还带着一抹甜笑。酒神杜少康看着醉倒的凤燐,她睡着后嘴里还发出了一阵阵穷凶极恶的淫笑,杜少康毛骨悚然。这夜,凤燐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她回到了凤城的金樽堂,美酒佳肴享之不尽,无数的美人姐姐环绕在侧,温香软玉,这时,门外走进一个人影,腰身玉立,青丝如墨,吹着一柄玉箫朝她走了过来,到了她面前,行岁羞怯的轻唤:燐小公子~凤燐邪笑,一个飞身扑了过去——哈哈哈哈,这回你逃不掉了吧!
这一夜,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
周小色有话说: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