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来的是一个眉眼精明的中年男人,阔脸长眉,下巴上一撮山羊胡梳理得油光水滑,胡须一顺而下,尾端汇成一个整齐的尖尖。男人一身蓝绸面料的圆领襕衫,头戴四方帽,他身后跟着四五名小童,皆是麻布粗衫,小厮打扮,几人襟口处皆刺着一个“李”字。
男人看见秦坐隐,带着小仆大刀阔斧的赶了过来,当着小公子主仆二人的面也混不在意,长衫一撩,拱手道:“秦公子有礼。小人城南李员外家的主事管家,我家小姐久闻公子琴艺了得,今日特命小人前来相邀,过府一叙。”
秦坐隐眉眼未动,淡淡放下了手里的棋子,道:“在下多谢李姑娘厚爱,愧不敢当。只今日在下与友人相聚,只怕辜负了李姑娘好意。”
小公子看着秦坐隐,只觉他话语间神色比平日骤然清冷了几分,温润不见,倒显出一股凛然。
那管家听闻秦坐隐的话,脸色倏忽变了,他袖口一拂,冷哼道:“秦公子,我们这三请四请,您回回都说有事去不得,是真有事,还是不愿给我们李家这个面子?”
秦坐隐脸色冰冷,手指紧紧握成拳。
管家眼尾扫了一眼秦坐隐,嗤笑道:“秦公子,别说小人我没读过什么书,但‘知恩图报’这四个字的我还是明白的。前些年若不是我家小姐雪中送碳,接济秦家些许银两,只怕不仅那间私塾办不成,连阖府上下都要无米下炊了吧?”
秦坐隐面色铁青,眉眼间似染了一层冰霜。
“我家小姐出手相助也是心地仁厚,并不求秦公子你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现如今只不过让秦公子过府一同抚琴下棋,秦公子竟也不肯?”
秦坐隐双唇紧闭,眼中皆是愠怒,却并未开口,他能说些什么?这家仆说得没错,他受人恩惠,投桃报李,天公地道,可他的身体却微微发抖。
管家见他默然不语,只面无表情的坐着,合掌拍了拍手,身后的几个小厮便抱了一张琴上来,正是初见那日秦坐隐弹奏的桐木琴,秦坐隐眼神猛然一紧,凌厉的看向家仆。
那管家面上恭敬的笑了笑,眼中却尽是轻蔑之色,“秦公子,听闻您久不弹琴了,这么好的琴,您封尘不弹岂不可惜?我家小姐可是最最仰慕您一手琴艺,独爱听您抚琴,您这么做,可是会叫她伤心的。今日我特地先去秦府替您取了琴,眼下便随我一同回府吧?”
秦坐隐面若冰霜,声音仿佛从喉咙里一点一点挤出来,他一字一句道:“谁让你们拿我琴?”
管家装模作样的拱手告罪,说出的话却尽是调笑:“是小人们斗胆逾矩。只是秦府秦老夫人还声声说有劳小人了,要我回府代她好好向小姐禀告谢意,这秦府受她援手之恩,定铭记于心。我还未开口相问,老夫人便将琴给我了……秦公子,这情面上,您可真不如老夫人通透。”
秦坐隐身体蓦然一抖,他脸色煞白,仿佛站立不稳了,堪堪后退了两步,那管家看他这般模样,眼中讥讽之意更盛,他转过眼,朝前走了几步,道:“天色也不早了,秦公子便随我一同走吧……”走远几步,有意无意几句模模糊糊的话飘来:“不过寒门子弟,不中用的书生,我家小姐哪回相见不是再给你些银两……弹一次琴便得那些丰厚的赏钱,还有什么可装腔作势的,拿骨气假清高……还真当自己多金贵,也不怕人笑话。”
秦坐隐似彻底被这几句话压垮了,他垂眸的站在原地,一边的小厮上前推搡了他几下,他也没反抗,真如“坐忘”里一曲终了时的心如枯槁,面如死灰。
抱琴的小厮又推了推秦坐隐,“快些走,快些——啊!”
“走你爷爷的狗臭屁!”蓦地一阵惊叱拔地而起,小厮被一击凌空飞踢踹得倒栽几个跟斗,手里的桐木琴轰然落地,琴弦嗡鸣不止。
小公子盛气凌人的撩开长袍,一脚踩在了那小厮的肩膀上,小厮倒在地上挣扎不起,小公子叱道:“仗势欺人的东西,手脚也不知道放规矩些,再敢伸手到你不该碰的地方,我就把它剁了喂狗!”
小公子凌厉的看向小厮,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稚气尽褪,眼神里带着将门虎女浴血杀伐的狠厉,小厮当下狠狠一抖,再也不敢动了。
走在前边的管家听见动静急急赶了回来,看着眼前之景,神色大骇,这才注意到这少年公子粉雕玉琢,通身气派十分了得,并不是好惹之人,他只虚声叱责道:“你是谁,竟如此大胆,敢对我李家门人动粗!”
小公子眉眼一抬,眼神又轻又慢的扫过一众李家仆人,家仆周身一寒,她的眼睛在那管家身上停了一停,只闻得那小公子轻蔑道:“看不惯狗仗人势罢了。”
管家即刻涨红了脸,对着手下童仆招呼,“把这狂人拿下!”
童仆们蜂拥而上,小公子冷冷一笑,手里玉扇一开,扇面生风,一小厮迎面扑上,小公子双脚方寸未动,身形却倏然侧过,玉扇平胸削下,长袍一展,小厮眼前一阵疾风,胸口膻中穴蓦地一击,一口心血喷出,颤巍后退几步,卧地不起。
小公子玉扇回旋,扇面雪梅横斜,她徐徐在胸前摇了摇,面上似笑非笑。
余下小童将她团团围住,却没人敢上前,管家高声一呼:“一起上,将他拿下!”
小童们猛然涌上,小公子刷一声合拢扇子,左脚后撤一步,提扇虚步前刺,玉扇扇峰凌厉,竟如手握一柄长剑一般,展臂一扫,扇骨齐齐击向小厮们的喉口,小公子骤然屈膝俯身,一条腿猛力横扫而过,风尘吸张,一众童仆尽数倒地,捂着喉管痛苦挣扎。
小公子长身玉立,锦衣上纤尘不染,细竹潇潇下落,如一场碧青烟雨,她摇着扇子,望向站在一边瑟瑟发抖的管家,勾起一抹笑,懒懒道:“我手里如若是把剑,你们此刻已是命丧黄泉。”
管家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他连连后退,嘴里惊恐的叫道:“杀人是要掉脑袋的,我要去报官,我要去报官……”
小公子冷哼一声,拿出一个锦袋,丢到管家身上,“不管你家小姐借了秦先生多少银两,这袋子里的钱应该也够了,我替他还了。”小公子的眼睛遂然冰冷了起来,她一一扫过地上众人,“从今往后,若让我知道你们再来打扰秦先生,我手里拿的,就不是扇子了。”
管家捧着钱袋瑟瑟发抖,小公子长袍一掸,转身离去。
那管家见小公子走远,似得了生机,冲着她的背影虚张声势道:“你、你得罪了李家,我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小公子回过头,眼睛一眯,管家与童仆骇得急忙搀扶奔逃,小公子欲起身追上,再好好教训他们一番,那边却传来小婢子的惊呼:“小姐,小姐——公子,公子,别打了,秦公子不见了!”
小公子愕然转头,这才发现早已不见了秦坐隐的身影,连地上的桐木琴都无影无踪。
……
周小色有话说:
孔武有力的小姐营救一穷二白的书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