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鹤楼是洛阳城里的一座古楼,位于城内辛夷山与红棉山之间。
传闻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某皇帝陛下,成日游手好闲,微服野游,早春三月的光景,途径洛阳城内辛夷山,彼时满山的白玉兰正开得玉雪含香,临风皎皎,皇帝陛下登上山头,极目远眺,万里河山,一时感慨万千,悠然间便瞧见了对面红棉山山脚下的一处浅滩,晴岚斜阳,波光潋滟,此时木棉还未到花期,只三三两两开了几簇红花,却见那浅滩处蓦然飞过几只白鹤,雪翅光净,玉羽临震,排云而上,一时鹤鸣九皋,那几只白鹤头顶丹砂耀朝日,凌然越过皇帝陛下的头顶,飘然远去,鹤影蹁跹,但皇帝陛下突然福至心灵,幡然顿悟,回宫后变成了一位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开创一代太平盛世。天下人直道仙鹤临福,为了以示纪念,便在这辛夷、红棉两山建筑了一座巍峨的瞭望楼,命名“别鹤”。
这别鹤楼上倚高山,下临浅滩,历经各朝各代的兴衰更替,看尽春花秋月,饱经风霜雨雪,兴废几遭,文人墨客,诗酒百篇,到如今世代,已经变成洛阳城享誉盛名的观光景点。暮春初夏,更是洛阳城莘莘学子朝圣的好地方。
秦坐隐到别鹤楼时,七层高楼的桅杆上已是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生文人,各个羽扇纶巾,谈笑风生,阳春白雪的氛围让楼下买茶水的小贩都暗自翻了个白眼,而古楼重檐飞角,旌旗招展。
秦坐隐才进大门,便看见一座汉白玉石碑,碑文撰写着一首《别鹤操》,浮雕精细,字体遒劲,秦坐隐正欲细看,石碑后蓦然探出一个脑袋,“呿呿,先生,先生,这里。”鸾枝半蹲着身子,一身童子打扮,对着秦坐隐小声打着暗号。
秦坐隐看着鸾枝鬼鬼祟祟样子,一时哭笑不得,他走近,想提醒到都是男子装扮,可不必如此,还未开口,鸾枝轻呵道:“先生,弯腰,弯腰,低调呀!这可是隐秘之事。”
秦坐隐哑然无语,心里叹了口气,却也配合的蹲下了身子。
鸾枝招了招手,“先生,你跟着我来。”
两人一路低眉顺耳的避过人群,上了几层楼梯,转身到了古楼最顶一层,楼下吟诗赏文的风雅声已被隔绝,八角楼面,四方周正,秦坐隐跟着鸾枝曲曲折折转了几个弯,才在一间隐秘的雅间门前停住。
鸾枝道:“小姐在里边呢,先生快进去吧,我候在门外,有事便吩咐我。”
秦坐隐颔首,推门入室。
进了屋就立刻看见坐在窗边的段红曲,她换回了男装,英姿飒爽,眉眼如画,她手持一把折扇徐徐的摇,活脱脱一个风流小公子。
段红曲见秦坐隐进来了,立刻从凳子上跳起来,欣然问候:“秦先生,许久不见。”
秦坐隐微笑起来,见她一身男子打扮,便依旧喊她的易名,轻笑着调侃道:“青茗公子,佛经抄完了?”
段红曲闻言憋闷的撇了撇嘴,道:“抄完了。”说着眼睛一转,把手伸了过来,翘起食指,耍赖道:“还不是你害的,你看,我拿笔手上都磨出茧子了,一碰就疼。”
秦坐隐听着她的抱怨,下意识伸手去握那根手指,想看真切些,没想两只手刚刚一触,两个人便通电般一抖,随机迅速分开。
段红曲缩回手,脸上飞起一片红霞,结巴道:“我、我渴了。”说完便一个闪身坐到桌边,毛手毛脚的倒了杯茶,舍生忘死的喝起来。
秦坐隐静静看了一会自己的手,沉静黢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彩,他不动声色走到桌边也坐了下来。
段红曲隔着茶杯偷偷看他,秦坐隐关切道:“真的很疼吗,不如去城里医馆看看吧?”
段红曲衔着杯沿一愣,急急摇了摇头,“不用不用。过几日便好了。”她右手的食指不自觉的攥紧了些。
秦坐隐微微颔首,转头看向窗外,此时正是日落黄昏,浅滩上一轮橙红的落日映着漫天红霞,云梦夕霞,暮云合璧,水面皆是熔金般璀璨的波光,几只回巢的飞鸟振翅清鸣,越过霞光,变成一只只水墨勾勒的剪影。
一层薄薄的夕阳透过窗楹撒进雅阁,暖橙的光染在了秦坐隐身上,他雪白的衣衫上都是温暖的光,发梢眉角都镶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一根根发丝都流淌着光泽,漆黑的眼瞳里倒影着星星一样的碎光,整个人,整个轮廓,柔和得一塌糊涂。
段红曲捧着茶杯咽了咽口水。
秦坐隐似察觉到段红曲的目光,他转过头来,温柔一笑,“今天的夕阳真好看。”
段红曲神志恍惚的附和着,“是啊,真好看。”
秦坐隐看着她傻愣愣的样子,轻笑了一声,段红曲蓦地回神,窘迫的红了脸,她想,还好夕阳暖红,应该不是很明显,她欲盖弥彰的又举着茶杯喝了一口,却发现茶杯早就空了。
蠢货,段红曲皱着脸心下暗骂。
相比之下,秦坐隐似从容一些,他拿起茶壶替段红曲斟满茶水,问:“段姑娘今日约在下相见,所谓何事?”
段红曲抬起头,眼睛亮亮的闪动着光,兴奋道:“秦先生,你知道‘仙鹤临福’吗?”
“知道一些。”秦坐隐点点头。
这座别鹤楼位处两山之间,浅滩之畔,正好临近一群白鹤的栖息地,莫约早春三月的光景,正是白鹤迁徙回巢的时候,运气好的人,便能目睹鹤群排成‘人’型振翅飞舞,掠过别鹤楼,鹤鸣九天,霜翎赛雪,在浅滩上一阵鹤舞。
“某皇帝陛下亲见仙鹤临世而开创太平”的传说已经在洛阳城流传了几百年,世人便以此为据,传言只要在白鹤掠过楼台之时诚心许下心愿,必能得上天庇佑,赐以福泽,得偿所愿,而洛阳城中人称此为“仙鹤临福”。
但白鹤迁徙时间并不固定,有时迟迟几月都不见踪影,往常也有好几年并没有迁徙回巢,想来是有了新的栖息地,百年来传说杳杳,大部分人不过贪一时玩笑,也并不认真守侯白鹤回巢,所以得缘瞧见这番神仙景象的人并不多。
段红曲兴致勃勃道:“我爹爹的一位世交,精通星宿天象之术,他夜观星象,推算出仙鹤今日应当回巢了。寻常人都不知道呢,我得了风声,特地找你一同来看看这稀世美景,有什么心愿也好一并实现了。”
秦坐隐笑笑:“段姑娘相信那‘仙鹤临福’的传说?”
段红曲扇了扇折扇,顾左右而言他道:“这信不信有什么妨碍,若真有缘得见,几遍心愿未成,只当看了回自然美景,岂不妙哉?”
秦坐隐笑着睨了她一眼,“仙鹤固然是美的,但如果是信的,那在下便好奇问一句,段姑娘有什么心愿要许呢?”
段红曲眨了眨眼睛,拄着扇子思虑了一番,半晌心意难定,她瞟了一眼对面的秦坐隐,撇嘴道:“不告诉你。”
其实她一时半会确凿没想出什么心愿,看仙鹤回巢主要是对百年传说的新奇,想拉着秦坐隐一同分享,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由头,不找点借口,怎么邀秦坐隐出来呢。至于心愿这回事,她这一生到此时,还未见得有什么心愿是得求上苍赐福才能实现的。
段红曲看了看笑着不说话的秦坐隐,问道:“秦先生呢,有什么心愿要许?”
秦坐隐眉眼温润一弯,轻笑道:“在下也不告诉你。”
段红曲折扇在手心一敲,挤眉弄眼的哼哼:“不说我也知道,定是期许上天让你早日遇到心中知音。”
秦坐隐但笑不语,拿起面前茶盏喝了起来。
如若有心愿,定然不会浪费在此事上面。
因为,秦坐隐眉眼轻轻扫过对桌之人,不是已经遇见了吗。
……
周小色有话说:
你有什么心愿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