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前尘旧事如轻烟,行岁圣君最终还是来了断神台。
这断神台是天界的戾气所在,黑云压顶,电闪雷鸣,凤神当年在此剔除仙骨,焚毁神格,整个天界为之震动,群仙赶赴此处阻止浩劫,而那时唯一能拦住她的人,却连身影都未让人瞧见。
人道,行岁圣君位居众神之上,果真不假,无心是道,圣君道高无极。
酒神与伐柯站在行岁圣君身后,默然无声。
此刻断神台日光如海潮绵延四下,神阶上承蒙雨露恩泽的杜若蘅芜开出细小的花,石块上覆满柔软的青苔,蜂蝶飞舞,蓝田日暖,生意盎然,倒一点也无百年前的肃杀之气。
伐柯看着行岁圣君神情清傲,迎着日光,华衣曳地一步一步踱上断神台,恍惚间又看见了行岁圣君盛光拂晓的天人之姿,他甩了甩头保持清醒。
“让我来看什么?”行岁站在高台之上睥睨而视下。
酒神微微叹了口气,拿出将阑扇,抻开扇面,念了一声咒,抬手向着天穹拂扇一挥,霎时间风云变色,昏天暗地,层层黑云集聚神台,道道雷电直劈而下,断神台瞬间变幻了模样,四周都是肃杀的风,夜黑沉沉,星辰泯灭不定。
蓦然,一道几乎微不可闻哀叹在行岁身后响起,“晚行岁,我终究成了你眼中的雪泥鸿爪了,是不是?”
从来无人直呼他名讳,行岁转过身,只见眼前几尺之处模模糊糊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她双手缚在背后,低着头跪在断神台上,黑色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衣衫上都是斑斑血迹,可周身却冒出缕缕黑色雾气,那黑气缠绕在她身边,越发浓郁,行岁皱了皱眉,天界之人执念深重,才会戾气缠身。
他走上前,只见女子眉间有一道被血痕划破的连翘金印,伤口狰狞。行岁心里一沉,双手冰凉——这是凤神百年前的幻影。
“你是不是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晚行岁……我岂能甘心。”那幻影苦涩的轻笑道:“欺佛灭神,逆天而行,呵,这又算得了什么。我自毁神格,废去一身修为,甘愿落到这个地步,不过、不过是求一个公道。”
“晚行岁,你怎么还能指望安生的呆在日晷宫过你的神仙日子,”那幻影蓦地抬头仰天而笑,眼红如血,笑声凄厉,“你记好,我凤燐对天笃誓,宁在人间生生世世轮回尝尽六界苦楚,历万千劫数,沦为虚妄尘烟,也永不复神格,不踏入神殿半步!”声音一字一句钉在破碎的冷风里:“天界从今日乃至万世,再无凤神!”
四周星宿尽陨,风声鹤唳,戾气如刀尖划过行岁圣君鼓风的长袍,那幻影转过头,眼神定定,似乎真真透过百年辰光看着行岁,“而我如今这般地步,是你晚行岁一手度化,怨不得它人半分。”
这一刻,那虚妄的眼神极凉,行岁浑身一震,面色苍白,赫然往后退了一步。
戾风肃杀,划过行岁的脸,他袖袍下的手攥紧,眉头死死的蹙着,最终撇过头不去看那幻影。
伐柯看了看台上动摇之人,用胳膊碰了碰身边的酒神,酒神举起将阑扇,长臂一挥。
闻扇风而动,断神台上戾气乃止,晨光破云而出,黑云消散,四周又慢慢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台上的幻影如萤火逝去,渐渐消弭,最后只剩下苔痕斑驳的神台。
行岁盯着幻影处静默无声,台下伐柯与酒神也不说一句。
百年来,众仙家不敢叨扰行岁圣君又何止是因为圣君乖张,而是百年来此情此景印在心头,如鲠在喉。
而这一幕行岁未曾见过,也未曾想见,无见无伤,爱欲千重,他心如铁,直至今日,被破了一道口。
默然良久,神台上传来的声音如低哑的风:“她现在在哪?”
……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天界桃源仙境里的百里桃林常开不败,是乃成为了仙家们八卦笑谈的好去处。
百年前更是如此。
“行岁,我看着你总想着要嫁给你,也不知是何故。”凤神跟在行岁圣君后头疑惑道。
假装路过桃源仙境听墙角的仙家们欣慰的点点头:出现了,凤神之生猛的追夫日常。
春光日暖,桃花树下款步而行的行岁圣君神色自如,他伸手拂去飘落肩头的花瓣,头也未回道:“这天界想嫁我之人又何止你一个。”
仙家们眼角略抽搐,凤神一怔,嘿嘿贼笑着凑到行岁跟前,重重一巴掌抽在行岁的手臂上:“原来圣君清修中还不动声色的瞧着这仙子佳人们的春闺情事呀。”
行岁侧过身,低头看着身边的凤神,桃源仙境里云兴霞蔚,清风徐徐,落英缤纷,眼前的少女人面桃花相映红,明艳绝世,偏笑得贼眉鼠眼,行岁圣君看着她,半晌,缓缓抬起手,手指在她眉间灼灼的连翘金印上轻轻一戳,此情此景,金风玉露一相逢,仙家们一愣,凤神一愣,行岁圣君也似一愣,但他随后泰然自若的收回手,展唇一笑,风情万种:“实乃天质自然难自弃。”
“咣当”一声,众仙家如遭雷击而醒,鼠窜而散,凤神抬手摸着额间他轻点过的金印,面色绯红。
行岁圣君拂袖,接着向桃林深处走去,凤神低着头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小跑着跟在他身后,静静走了一段后,“行岁,”她小声唤他的名字,阳春三月,暖阳初升,花瓣簌簌落在圣君的发间,圣君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我这便是魔障了吧。”她低垂着头,声音喃喃叹息。
行岁没有听清,回头问道:“什么?”
凤神抬起头,眯着眼睛笑起来,“你这是要去哪?”
“哦,听说饕餮小兽来天界找伐柯求红线,我和他父君也算是老友,我去瞧瞧他。”不知为何,圣君的神情十分愉悦。
凤神闻言,眼睛里呼啦呼啦闪出晶亮的光芒,神往道:“是么,我也去,上回从那小子手里夺过他的芙蓉糕,他望着我瘪嘴要哭的样子着实有趣得紧……”
行岁圣君诧异望向凤神,直点头,用着志同道合的欣慰语气说:“是呢是呢,小孩子不就是要哭不哭可怜兮兮的样子才最逗人喜欢吗。”
遇见了难得的盟友。
“小脸软而细腻,捏起来也十分称手。”真是心照不宣的爱好。
“你说他这次来找什么来着?”凤神微笑着问,有人欺负就是无比的欢畅呢。
“红线。”圣君心有灵犀的答道,毫无还手之力让人觉得简直太可爱啦。
“嗯,那我们就抢红线吧。”上神们愉快的击了个掌,一步一踮脚尖的雀跃着向伐柯的修缘殿而去。
这回连桃花树上未成形的仙灵都叹了口气:这是一对多么贱……见之忘俗仙德高尚的上神呐。
碧桃花下,落红十里,远去的两个背影里,少女笑容明媚,“行岁,你可以唤我凤燐。”
圣君走在桃花微雨中,腰后玉箫不知何时系上了一枚箫穗,流苏结环佩,行时鸣声清灵。
“叮——”,他并未答话。
你看,瞬息浮生,也有着如斯美好的时刻。
那又是为何,会闹到生而影不相依,死而魂不相接的地步?
万缘皆假,一性惟真。孰真孰假,因缘和合而生,虚妄散尽而灭。
……
周小色有话说:
虐,并甜着。
同时,上神们有欺负小孩的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