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愧疚苟活于世,一切都因我而起。
每个深夜,脑海里总会挤满了那些被坩埚煮到沸腾的血浆,那对被浸泡在林安溶液里飞速旋转着的棕色眼球,以及那道张着血盆大口无比诡异的贼光……
壁炉里烧的通红的炭火在“哔剥”声中微弱地炸裂,点点星火顺着气流熄灭在寂静的黑暗里。
我站在双子大厦A座的房间里,书桌上堆满了“和世科技”送来的工程设计稿件,这是一个不容许一点差错的项目,自我搬进这幢科技大楼以来,我一直在等待。
三十年间,由于HST研究所的一项偶然发现,促使人类发展以一种接近光速的姿态前进着,这些看似天方夜谭的鬼话,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从六十三层的落地玻璃向外望去,与白天相比,夜里的城市灯火通明,带动这座城市发展的齿轮,似乎更转动地越发有力。汽车被一辆辆充满科技感的磁悬浮“汽车”所代替,运行在早已预设好的行进轨迹上。橙黄色的车灯在百转千回的车道上川流不息,像极了活在时间缝隙里的流萤,一日一日,靠吸食每个人的青春过活。
我回到书桌前,坐下,点起一根烟空洞地抽着。
多年来,每每回忆起那段离奇的往事,都觉得像极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黑暗篇章,直到现在我才真切的体会到,每一段涌动在时间缝隙里的记忆,都是老天早已定下的结局。
当我收到面具派对的邀请函时,是前一天晚上的10点。
面具派对在谷城小有名气,谁都不知道它的发起人是谁,来这里玩的人也都带着自己的目的,所有参加派对的人都会带上面具,面具的表情有的奸诈,有的慈目,有的诡谲。
没有人知道面具下面的那张脸在白天会是怎样的状态。也许晚上在这打架闹事的痞子,白天却是人模狗样,西装领带的小白领。
这种人就是我,陆一鸣。
我的老爷子,名叫——陆文舜,我的名字就是他给起的,当年胎位不正,我能从狭窄的产道里挤出来已经不易,但是我似乎忘了来到这个世界要做的第一件事——哭。
在心急如焚的医生和护士的拧巴之下,我勉强记起来不哭会死的这件事,于是象征性地咳嗽了一声,又安心的睡去。若不是脆弱的心脏牵引着微弱的呼吸,家里人绝对以为我已经死了。
老爷子说我命数的头上少了一声响亮的啼哭,“一鸣”由此而来。
不过自我记事起,除了老爷子,那些与我有着直系血缘关系的亲人从未出现在大脑的沟壑里。
我们家住在谷城市中心,一个老式的四合院里,家里条件不错,我也从来不会为了钱而烦恼。老爷子参加过抗美援朝,回来之后政府给安排了好工作,现在成了离休干部。或许正是因为他是出身军人,家规甚至严得有些不合情理,可偏偏我是一个骨子里极不安分的人,天性好动,但终究拗不过家里的老爷子,所以虽然在表面上大家都以为我是个彬彬有礼的帅小伙,不过我心里那股被压抑着的欲望始终是要发泄的。
派对的地点在城东的一间由废弃工厂改造的酒吧里,弥漫着后现代钢筋混凝土的气息,里面挤满了聊天喝酒的面具人,场面甚是诡异。墙上的巨幕电视播放着一条有关于人类勘测到一颗与地球相似的行星的新闻,一帮所谓的专家在那里胡吹海侃。
舞台上,一个衣着暴露的歌女正扭捏地唱着《海上花》,我和其他两个带着V字面具的人坐在一张酒桌上玩着纸牌,那两个人听口音像是北方人,他们被自己吐出的段子逗乐,而我却被他俩闹的心中一阵烦闷。
“哟,你看那女的,叫一漂亮!”坐在我对面的那个人说。
我顺势瞥了一眼台上,那歌女嗓子不行,长相一般,扭的还没天津街边卖的麻花有艺术感,于是我摇了摇头,“切。”
坐我对面那人转过头望着我,道:“怎么着?你啥意思?”
我不愿搭理他,点起一根烟,摆弄着手里的牌。
“小子,跟你说话哪!几个意思呀?”
我转头看着舞台上的女郎,此时她恰巧扭完了一首歌,我向她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你想做啥?这妞可是我先看上的!”那人提高了嗓门。
女郎妖娆地走到我跟前,我起身,从钱包里抽出一叠钞票塞进她的胸前的内衣,指着那要事儿的V脸男,道:“好好陪这位爷玩玩,让他个憋的把嘴闭上!”说完我便甩下手里的牌,准备离开桌子。
“小子你给我站住,和着你是恶心我是吧?”那人来了火气,“噌”地站起身。
“原来你还不傻,小爷我就不奉陪了!”
话音刚落,另外一个V脸男抓着我的肩膀就开始动手。我顺势挣脱,同时反手卡住他的胳膊,起脚一踹,那要事的男人向后一仰,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我狠狠踩着他的胸口。
“小哥,想不到你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下起手来这么黑。”《海上花》女郎淡定地站在桌子旁,一边数钱一边说着。
我哼了一声,不去理她。
“小爷我连钱都帮你付了,够仗义吧?别跟娘们似的这么玩不起!”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人说:“动手算什么本事,有种我们比脑子!”比脑子?就他那点智商还要跟我比脑子。好,他要出丑就成全他,小爷我能文能武怕过谁!
“怎么比?”
“斗牛!”
“斗牛?!好,彩头呢?”
“就这个,”说着,他挣脱着起身,揉着胸口,并从外衣的内袋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之后是一对泛着金色贼光的镯子。
镯头錾刻龙首,龙睛为后焊,龙角,须,均制作细致,龙口微启,露出牙齿。龙首顶部有一金托,嵌一宝珠。镯头内侧以几根线条表示龙下颌。镯上有金托数个,嵌红,蓝宝石托与托之间以缠枝叶勾连。“小哥可识得此物?”
“我看的没错的话,应是嵌宝石双龙纹金镯吧。”
“小哥果然是识货之人啊。我就以此宝为赌注,咋样?”
我端详了一番,道“虽说是古董,可也算不上什么宝物。”
“哟!这么说来,小哥见过宝物?”
“……”
“哈,我就说你也不过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人,小小年纪能见过什么宝物!你们谷城空负千年城郭的盛名。”那人指着我的鼻子冷笑了几声,“钱,我们兄弟俩有的是,既然小哥无宝那要不我们这样:如果咱输了,这对镯子就给小哥,而且从此我们兄弟二人再也不踏入谷城半步,如果小哥输了,我们也不要你什么东西,只要你跪下来给我们磕个头道个歉就行了。怎么样?”说完那两只V一阵哂笑。
哼,这不是明摆着欺我谷城无宝,欺我陆家无人么!我也不和他们多废话,拉开上衣拉链,从怀里掏出一根黝黑的木棍,周身斑驳地雕刻着一些复杂的纹路。木棍的长短与普通筷子一般,中空,异常轻巧,却入水即沉,遇火不燃。
我对这根木头了解的不多,老爷子说这是陆家用来镇宅的宝贝,万城不换。自我记事以来,每逢十五,他都会去正厅,把藏在“浮云游天”匾额后面的木棍取下来供在神龛上的牌位前,然后不厌其烦地重复一句话,“木不离宅,百世无忧。木若易主,万事皆休”。
老爷子重视这根棍子,每次取木时只有我和他两人在场,连张阿姨都会被支开,所以除了我们爷孙俩谁也不知道这根神木放在什么地方,等我在牌位前磕了头,爷爷就会马上把木棍放回原处。
牌位的主人,名叫“董亦清”,他不是我们陆家人,老爷子也从不作解释。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看不出这根神棍价值连城在什么地方,出门的时候,我感觉到棍子有股邪气,于是就顺手揣着它,必要的时候倒可以拿出来唬唬人,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今天就用上了。
当我想要拿出这个木棍之前,想到如果连这棍子也被他们吞了,家里的老爷子绝对会把我五马分尸,可最终还是这么做了。
“啪”,清脆的一声,我把木棍放在桌上:“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才叫做宝物!名为……嘉木!”脑子里一团乱麻,想起一句“南方有嘉木”就胡乱用上了,“当年老蒋逃去台湾带走多少宝贝,就这东西带不走!不识货的别给我在这里放屁!这辈子你能见着,也算是祖上积德!”
围观的人突然沉默了,不知有谁放了个响屁,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轰雷般的笑声。
坐对面的V脸男看着眼前这根棍子,“算了吧,你以为把蒋介石搬出来就能让木头值钱?我脖子里的这颗玉观音还是当年孙殿英从慈禧太后脖子上扯下来的,别不信!”两只V脸强忍着笑意。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作任何反应,这时候如果能够沉住一口气,说不定还有转机,我必须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就这样僵持了半分钟左右,我的手机响了起来,一个陌生号码。两次振铃后,我不情愿地接通电话,而此时对面一只V脸的手机也响起来了。
“谁?”我语气里的不耐烦足以刺穿对方的耳膜。
可对方显得很冷静,一个磁性的中年男人的声音:“收回嘉木!”
嘉木?我的眼神锁定在面前的木棍上,我环顾四周,除了对面的V脸,显然没有人在打电话。嘉木,这是我随意编造的名字,一定是派对里的人,可这个派对对于参与者信息的高级保密是出了名的,进入派对的人从来都是流水客,没有人会知道对方是谁,我的信息不可能被泄露。
“请问你是哪位?”我理了理思绪,压低声音问道。
“我只是奉劝你,收回嘉木。”
“你……喂?”
对方挂断了电话。
桌子对面的V脸男也在此时结束了通话。
“对面的,咱哥俩就再和你玩一次,你就用你的棍子当彩头。”V脸男示意《海上花》女郎发牌。
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以及V脸的态度逆转,让我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最终欲望战胜了我的理性。
“算你们识货!”
我接了牌,嘴角在面具下微微上扬。
混了这么久,要在众人毫不察觉的情况下把手里的两张废牌换成红桃2和大王,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发牌结束,一局定输赢,两位请亮牌。”
双方牌一亮,我实在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手里的红桃2变成了一张方块3,而V脸男的那一手牌里竟然出现了红桃2。
这不可能,我手上的牌怎么会在几秒钟之内被换掉?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旋转,人们的面具变得狰狞恐怖,完了,一切都完了,我要怎么向老爷子交代,要是他知道我在外面乱来,以他的个性绝对不是打我一顿这么简单。
我在座位上,依旧不语,现在可是真的懵了,我像是掉进一口漆黑的深井里,而两只V脸的笑声就在这口井里空洞地回响。
他们拿起嘉木,乐呵呵地从我身边走过。
“不好意思兄弟,老蒋的给你的这根传家宝,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便迈出步子准备离开,可他似乎忘了说什么,转过头贴着我的耳朵道:“你的那张假红桃2是我换的,我想,既然你都输了,就不在赌桌上拆你的台,还不赶紧谢谢我?陆、一、鸣!”
听到他说出我的名字时,仿佛有一股电流从脚底直冲脑门,我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墙壁,全身上下仿佛落了一层霜,一时间竟不能动弹。
我转身进了厕所,狠狠地捶了几下洗脸台,把面具摘下,再用凉水冲了脸,镜子里的我慌张而迷茫。
此时,两声枪响划过耳膜,接着是汽车引擎轰鸣的声音,我循声望向窗外。
“喂?”又是这种好死不死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一鸣,你在哪儿?”电话对面是爷爷的保姆张阿姨打来的。
“我在……”
“快来中心医院,老爷中风了,情况很严重!”
幸好厕所就在一楼,我直接从窗户里跳了出去,跑向停车场,接下来我所遇到的事让我命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