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决战之夜 码头日出
“黑泽阵,枉费我付出那么多代价,那么长时间只为打败你,可你就这样死了,你,对得起我吗?”
赤井在海边站了一夜,抽完了一整包烟,他就像在等,等一个奇迹,一直等着那个男人从海里出来,让他重新找回血液还在激荡的感觉。可是即使知道不可能了,他还是固执的站在这里,他逼迫自己放弃,逼迫自己划下句号,没能等到那个男人出现,却等来了码头日出。
天亮了,这一夜,却是真的天翻地覆了,依旧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对每个人来说都失去了某些十分重要的东西。想象与现实果然差了太多,差得每个人都没有预料,也跟本无法预料,差的不只是风云变幻的事态发展,差的是心理上的极速崩塌,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剥去血肉,粉碎了灵魂。
一缕光如同上帝圣洁的手抚摸着他的身体,这是4月19号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毫无保留的照亮赤井脸上的每一个毛孔。皮肤就这么紧绷了起来,暖暖的触感,纯净的阳光,钻进了他的发丝,瞳孔,身体里的每一寸血肉。
“太阳,你想告诉我,从今往后我都不应该再有阴影了吗?只要把自己的脸面向阳光,就真的不会再有阴影了……”
赤井看着那轮红得惊心的红日,他的阴影在此刻被驱散,但是天黑以后,谁来做他的太阳,赶走他的阴霾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告诉赤井秀一,让我来保护你,这个世界上将永远不会再出现一个人,对着他的灵魂说,我好爱你。他丢失了他的世界,也拒绝一个单调冰冷的世界,他守着回忆,等着未来,陪着自己,孤傲的走下去。
市立第一综合病院
昨夜里所有受伤的人都被安置在这家日本警视厅直属的医院,包括重伤的Amaretto,昏迷不醒的泠,和身体正在快速恢复的Judie。
降谷在泠的床前守了一夜,偶尔去看看其他人的情况,偶尔去天台吹吹风,他的卧底生涯彻底结束了,突然要向过去告别,他竟有些舍不得。舍不得什么,他也说不清,总之是不习惯吧,Bourbon这个叫了五年的代号,安室透这个本不存在的名字,再不属于他了。
“你回来了,一直在码头吗?”Judie病房里的James对低头走进来的赤井说。
“嗯,在码头散散心。”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表情也淡得什么都看不出。
“秀一,你为什么没有……”床上的Judie直起身,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他就站在眼前的心情。
“我预料到组织迟早要对我下手,所以我提早做了准备。”赤井微笑看着James,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站了一夜的双腿,有些酸痛。
“所以说James你一直都知道?”Judie有些不敢相信。
“嗯,道具都是我给他准备的。”假死计划大获成功,James稍显得意的说。
“你演技不错嘛,骗了我们半年啊!”Judie毫不留情的狠狠拍了他的肩膀。
“没办法,原本可以告诉你们,可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这件事必须做到真实。”赤井耸耸肩膀说。
“现在没事就好,秀一,我好高兴。”Judie要激动到热泪盈眶,她抓着手里的被子,尽量不让自己的泪流下来。
“害你们为了我伤心了半年,我也真是罪孽深重啊。”赤井真的十分自责,特别是躲在某处看见了Judie的眼泪。
“嗯嗯,你得好好补偿我们。”Judie要把这半年白流的眼泪统统赚回来。
“唉,说吧,怎么补偿。”赤井觉得他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这可得让我好好想想。”Judie皱着眉头,努力的想着一个妙计。
“啊哈,副部长,快让我好好看看你。”一进门就两眼泛着泪花的Joesen几乎是把赤井从椅子拎了起来。
“我很好啊。”赤井僵硬的说了一句。
“他好的很。”和他一起进病房的降谷也补充了一句。
“你也知道?”Judie瞪着降谷。
“我……其实不知道,呵呵。”降谷觉得Judie的眼神实在恐怖,于是连忙摆手。
赤井也瞪了他一眼,他便识趣的退到一边。
“你得好好补偿我!”Joesen的招牌撒娇术来了。
赤井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用右手把Joesen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又赶快坐了下来。
“哎——等一下!”Joesen一下子反手抓住了赤井的右手,他拎着那只右手,一脸疑惑。“这个问题我昨晚就想问你,你不是左撇子吗?什么时候会用右手开枪了?”Joesen记得自己没看错,昨晚从驾驶座里伸出来的,的确是一只右手。
“这个……”赤井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是不是左手怎么了,受伤了影响了功能才换了右手?”Judie突然紧张了。
“没有没有。”赤井赶忙否认,“只是上一次,左肩粉碎性骨折多少还是有一点影响,才想说没什么重要的事的话,就多练练右手,没什么事啦。”赤井使劲把自己的右手从Joesen手里抽了回来。
“哦,吓死我了。”这句感叹是James发出的。“万一你那黄金左手没了,可是局里的一大损失啊。”
“嗯,世界上又要少了一个首屈一指的狙击手呢。”Judie也也觉得惋惜。
“没那么严重啦。”赤井活动活动左手,除了旧伤偶尔会隐隐作痛以外,看起来的确是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还有一个问题。”Judie上下打量着赤井。“你的帽子呢?还有,连穿衣风格都变了。”Judie觉得赤井好像不怎么穿休闲风的衣服。
赤井两眼无语,“这也需要理由吗?”他手杵下巴看着窗外。
“哦……”Judie还是很好奇。
“对了,忘了说正事,Miss Judie,你已经被批准出院了。”Joesen的注意力马上从赤井身上转移,跑到Judie旁边献殷勤去了。
“那我们回家吧。”Judie下床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
“嗯,回去吧。”赤井站起来准备出去。
“喂,你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降谷倚在门边,抱着胳膊看着赤井说。
“哦,那你就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吧。”赤井也倚在门的另一边说。
降谷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好吧,首先,这次我们的同事负伤的不少,但还好都没有危及生命,只有Amaretto伤得太重,现在还在ICU里,性命垂危。最后,泠在楼上的病房,要不要去看看吗?”降谷看看他的表情,仿佛只有最后这句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她怎么样了?”赤井有些犹豫。
“还没醒。”降谷回答。
“去吧。”赤井隔了几秒才决定,那个失去了爱人的女人,他的确还是想去看看。
“嗯。”降谷点点头后先走,赤井转身与Judie告别。
“我去看看夏目泠,你们先回去吧。”赤井眼里写着明显的担心。
“好,那要回来吃饭哦。”Judie微笑着说。
“嗯,我很快回去。”赤井看看他们,便马上走进了楼梯间。
“她还没醒,去看了又有什么用,没有话可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吧。”赤井走得慢,却也无法耽误多少时间,推开那间房门,降谷正把窗帘拉开一些。
“医生怎么说?”赤井看着床上脸色趋渐红润的泠。
“受了太大的刺激,血压太低。”降谷回答。
赤井觉得紧张,希望她醒,又害怕她醒了,为Gin伤心欲绝。
“阵……”泠嘴里细微的吐出这个名字。她的眼珠飞速旋转,似乎正在做一个撕心裂肺的梦。“阵,带我走好不好,带我走……”泠在梦里呼唤着,Gin的身体溶化在海里,她怎么抓都抓不住。“带我走……”她被惊醒,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一片雪白映入眼帘,她仿佛还在海里,呼吸那么痛,身体那么冷。
“她醒了,我……先走了。”降谷比赤井更不知道怎么面对失去了Gin的泠,他逃走了,逃到他该去的地方去。
赤井听见房门合上的声音,然后在病床与他之间,默默浮现起那一道,烈火烧出的屏障。那火烧得他汗流浃背,他不敢往前踏一步,那火烤得他灼烈滚烫,他怕一步之遥却毁了两个世界。
“我们之间的债,还清了吧。”泠看着他,微弱的气息,有着汹涌的波澜。
赤井没想过她会这么说,她坚强,坚强得什么都不在乎吗?
“我曾经对降谷君说过,是什么身份,就做什么事,不必为了我迟疑。你也一样,赤井君。”泠扶着床头坐起来,这样的结局,她早就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
“我……只希望你,别太灰心。”赤井不会说话了,最简单的安慰,都变得那么的困难。
“自食恶果而已,应该的。”泠低下头,她只觉得自己受到什么惩罚都是应该的,活得太认真,真的太累。
赤井僵在原地,泠的坚强让他震撼。虽然他早就被震撼过,可是现在他才明白,这震撼背后的缘由: 懂得太多的人,被情理羁绊,看得太透的人,都选择了孤独,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懂得所有的道理,却不懂得爱自己。
“你回去吧,既然还活着,就好好回去做回你原来的样子,大家都等着你,不必站在这里,像个木偶……”泠挤出一抹微笑,她努力告诉自己,这就是命运。
“你……”
“我很好,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会好好庆祝。”泠接过赤井的话,她继续保持看起来自然得发自内心的微笑。“还有,我还有一些话想对大家说,等我好一点,我会亲自登门道谢。”
“好。”赤井会意转身,挪动着僵得发麻的脚,“生日快乐”这四个字他说不出,没有再回头,扭开门便钻了出去。
他不想走,他想听这个女人哪只有怕一句的责备,他之前对她的误解呢?他之前那些重伤了她的话呢?她都不在乎了,都统统掩埋在她的“应该的”这几个字里了吗?他的愧责无法发泄,他的郁结难以开解,泠,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下这一切呢?
他扶着墙,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振作,泠可以向命运低头,他为什么不能呢?不要再倔强了,都结束了不是吗?大家都还在等着他,等着他变回原来那个赤井秀一,快回去吧,FBI才是他的领域。
他加快了步伐,一路冲下住院大楼,摩崖的车身迅速漂移掠过马路,一心一意,奔向那未来的日子。
“咳咳……”
泠艰难的从床上下地,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重演着她昏睡前所经历的这一夜。这一夜就像她以前的梦那样,有熟悉的场景,耳熟的台词,以前是带着希望的彩排,昨夜便是紧张激烈的正式演出。演出遇到了一些意外,却也是大获成功,可是那些创造了这场精彩剧目的主角们,却已无法从这出戏里走出来。
“咳咳……降谷君。”泠走出病房,就看见从走廊经过的降谷。
“你……额……”降谷有些词穷。“那个,赤井走了吗?”他随口问着。
“嗯。”她扶着墙,呼吸有些颤抖。
“你不再睡会儿?”降谷看她还很虚弱的样子。
“不了,我想问问你昨晚的情况,Gin……之后有发生什么吗?”她极力的掩饰心碎,微微皱了皱眉,尽量不去想这个名字的主人。
“没有,没有发生什么。”降谷一直看着她的表情,似乎在检视她对Gin的爱。
“哦,那……Amaretto呢?她还好吗?”泠忍不住关心,因为在她看来,她的疯癫痴狂都是因为自己,残忍的剥夺的她的最爱。
“她不怎么好。”降谷如实回答,却也觉得难以理解,“你还会关心她吗?”
“她……只是太爱葵野了,是我,是我把她逼到这一步的。”泠回想着昨夜的她,以前的她,她都深深被这种至死不渝的爱所撼动。
“是你把她逼到这一步?”降谷反问着,“那你呢?又是谁把你逼到这一步的?泠,你的善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降谷扶着她的肩膀,他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愤怒。
“带我去看看她吧。”泠摇摇头,她向来不认为自己是善良的,她知道,自己有多自私,多残忍。“带我去看看她吧,拜托你,降谷君。”她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祈求着。
“跟我来吧。”降谷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她。
两个人进了电梯,来到Amaretto的病房前,泠穿上无菌服,戴上口罩,护士帮她开了门,她进去,看着她的脸,听着她的心跳。
她身上缠着绷带,嘴角还有血迹,乌黑的发丝凌乱的缠在脑后,精致的面孔像没有血色的洋娃娃。泠知道,失去知觉远比拥有知觉幸福的多,对于Amaretto来说是这样,对于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走近她的床边,替身上插着各种管子的她整理了头发,擦去了颈下的汗,心电图高低起伏,一声一声随着她的梦奏响,也许从此之后不会再有梦,因为她已经活在了她的痴梦里。
“我们都是自私的人,因为这种自私,我们都失去了最爱的人,也许这真的不应该怪谁,但是我很抱歉,也只有请你,接受这样的结局……”泠蹲在她的耳边,轻声对她说,“还有,葵野很爱你,你很幸福……”她希望她能听到,希望还有一点爱能陪着她。
她的话说完了,她看到,她的睫毛似乎抖了一下,她听得到,她也一定会懂,泠放心了,她转身离去。
“滴——————————”
心跳突然在她的身后变成了冗长的哀叹,它以高频的共鸣击穿了泠的心。她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身,没有眼泪,托暖风给她送去一句祝福,她轻推开门,留给她一个安宁的世界。
“谢谢你,我走了。”泠给门口的降谷留下这句话就离开,她的背影在走廊的光影中变得缥缈,阳光渗透进来,却照不进人们的心里。
降谷在那冗长的哀叹中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他不是没有感觉,一条生命在遗憾中落幕,他肃然起敬。看着面无表情的护士将她的遗体推走,他只感慨人生的不值,也许你不屑的事却被他人视作生命,他敬重,每一个为所爱而燃烧的生命。
世界缄默了,安静了,窗外的美丽沉淀了,故事在风中流转了,吹过了,他们走了,也留下了。
留下了遗憾,残缺的绚丽时光,遗留了回忆,残忍的美好岁月。这不是完美,也不是败落,身边的风景变了,他们,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