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再见
樱花,樱花,阳春三月晴空下……
赤井伏在窗台,不觉想起很多年前听过的古老民谣,三味线的琴音仿佛从远空飘来,载着片片幽然,散落在窗棂。
空气好清甜,让他想起美国别墅后的那片绿林,他突然想念那个三十坪的房间,那个小小的窗台里的,小小梦想。他闭上眼就能看到从前的那段时光,他拥抱着明美,细数着倒影在心里的,成双的影子。
似乎很久没有闲下来,静下心好好看看那段曾经,他觉得抱歉,心里太多的事挤占了回忆的宝库。原来他真的做不到忘记,就算因为忙碌而短暂失忆,那心底的感觉还是呼之欲出。他可以忘了曾经的那种欢愉,却能记起欢愉背后的艰辛,他看得见他的笑跟随她而灿烂,更看得穿他的泪跟随她而汹涌。所以要不要记得呢?似乎越要忘,越把它一遍一遍刻在心底了,回忆,真的成为了未来的风向标,它转动着,转动着,永不停歇的,向未来奔去。
“辛苦了,James。”Judie为刚开完会回来的James递上一杯茶。
“谢谢。”他微微一笑,还是难掩脸上的愁云密布。
“有结果了吗?”志保很是担心警局关于泠的处置方案。
“嗯,夏目泠再怎么说也是组织的成员,而且是核心成员,又与夏目葵野关系密切,所以,还是没办法不顾及法律,该依照程序去办的,还是要办。”James已经尽力了。
“可是她大概……”志保真的害怕,泠根本撑不到审判的那一天了。
“她怎么了吗?”真纯好奇志保没有说下去的话。
“不,没有。”想到泠再三的叮嘱,她只得摇摇头。
“真的再没办法了吗?Uncle James。”真纯挽起James的手臂,她与赤井一样的不想面对。
“抱歉,我作为联邦探员,实在不能够背叛我的职业准则和法律。”James很认真的看着真纯的眼睛。
“什么时候?”赤井突然站在他们身后的楼梯上,他慢慢走下来,慢慢的问着:“什么时候执行?对她的处置。”
“秀一,越快越好。”James看着他,直截了当的说。
“让我去吧,可以吗?”赤井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他只想再陪她走过这趟最后的旅程。
“可以,正好,我也希望是由你来执行,虽然她会配合我们的工作,但是她最信任的人还是你。”James也感叹起这样悲哀的结局。
“嗯,我去。”赤井点头,他脸上的表情也像泠那样,开始变得波澜不惊。
“在那之前,可以让我再跟她见一面吗?拜托各位。”志保知道她一定要见这一面,无论如何,她那些说不完的话都还要再无止境的重复。
“好吧。那这样吧,明天,秀一你去,把夏目泠带回警局,接受调查。”James尽量用最平常化的语气说。
“是。”赤井努力忘记那个即将要被自己逮捕的人,是她。
“谢谢你们。”志保很快说完就冲向泠的公寓,她强忍着眼泪,不让自己的眼泪冲垮了与泠相处的最后这一天。
“泠!”志保几乎是破门而入,看到泠一如既往窝在沙发里的身影,她突然后悔自己的鲁莽。
“怎么了?那么急。”泠放下手中的散文集。
“泠,今天还好吗?”志保恢复了以往的神态语气,还问着同一个问题。
“还好。”她低下头继续翻看泛黄的书页,这样的回答也从来没变过。
“身体感觉怎么样?”志保再接着问。
“说实话,我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泠合起书,认真的说。
“其实这一种感觉适应,你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状态,所以不会再表现出任何的免疫反应,从前的那些症状也就不再发作了,这是病情更为严重的一种表现,你懂吗?”志保看着她。
“我懂。”泠很肯定她了解自己的状态。“这种药已经蔓延了我的全身,我就等着它吞噬我的心脏了。”泠也很认真的看着志保。
“说真的,我现在已经没有之前那样的不愿意接受了,你的病,也让我学会了认命。”志保总算愿意承认,死是一种解脱了。
“终于开窍了?”泠对志保的转变感到开心。
“嗯,因为我今天带了一个消息。”志保拉过泠的手,她突然觉得这个消息一点都不难说出口。
“什么?”泠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
“James他们开了会,上级已经决定,还是需要你去局里接受调查,然后,一切依照法律程序去办。”志保慢慢的说,神情显得很释然。
“什么时候?”泠的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她只淡淡的问,淡淡的叹气。
“明天,赤井君会来接你。”志保的情绪跟着她平静下来。
“我知道了,你告诉他,我就在这里等他。”她轻飘的回答。
“泠,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志保看她,她实在无法做到这样的镇静。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不知道,我剩下的时间够不够。”泠闭上了眼睛,倾听着心跳的倒计时。
志保又忍不住泪浸眼底。“泠,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可逆转,不管是你的病还是上级的决定,所以与其让你过牢狱中的生活,我宁愿你自己选择让自己开心的方式,就算要告别这个世界,你也要笑着走。”志保笑着流泪,看泠笑得美丽。
“嗯,你懂我就好。”泠没有眼泪,她拥抱志保,拥抱这个完美的结局。
风信子摇曳着清雅的紫色浪漫,在这个惬意的午后,紧紧包围一对抛却了命运的自由浪人。世界可以这样的美,因为有玫瑰色的眼睛,美好,就是因为无视美好的逝去。
今天与明天,昨天与今天,这之间到底隔着多少距离,有时候似乎很远,有时候似乎很近。就像这一天的到来,在赤井看来就像是一眨眼,怎么那么快呢?快到他都忘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就是一种快进中的倒计时。
“我们先去警局,还有一些细节要与他们商量。”James对大家说。
“好吧,秀一呢?”Judie看看整个屋子。
“他马上下来。”志保说。
“看起来,你没有那么抗拒了。”Judie还是有些欣慰。
“嗯,我已经被泠洗脑了。”过了一夜之后,泠的笑容还挂在她的心里。
“她不愿我们为难,我们也不让她难过了。”Judie微笑着说。
“嗯,那我跟你们一起去警局吧。”她还是想陪着泠。
“好,走吧。”Judie拎起包。
“还有我。”真纯冲下楼梯。“我也要去。”她挽起Judie的手臂。
“嗯,秀一,我们在局里等你。”她对真纯身后的赤井说。
“好。”他回答着,同时在心里预演着,让他无比紧张的一次逮捕行动。
“一会儿见哦,秀哥。”真纯朝他挥挥手。
“嗯。”他微笑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自己也该出发了吧,昨夜在心里做了那么多思想工作,到现在还是迈不动脚步。他实在讨厌这样的迟疑,于是点上一根烟,用平常兜风的心情和方式,一圈一圈在泠公寓附近的马路上打转,徘徊。
“是什么身份,就做什么事,不必为了我迟疑。 ”
“自食恶果而已,应该的。”
赤井想着泠的这两句话,这句安慰,安慰了自己,也安慰了他,再摸摸口袋里带着体温的护身符,他开始相信,他可以做到。他不要背弃了这枚护身符赋予他们的力量,握紧着这份力量,不准再退缩。
公寓里,正在做梦的泠醒不过来,她感到一阵大风吹散了她,她变成无数片羽毛,轻飘的随风荡漾。这种感觉好奇妙,她看到以前的自己正在挥手话别,要走了,那个目的地好像很吸引,她不住的跟了上去,推开门,白光刺痛了双眼。
这是死亡的感觉吗?她不想睁眼,她感觉自己在飘,在飞。俯瞰大地,那么自由,呼吸如此轻快,她是这样的快乐。
真的不要醒过来,可是清风已经惊醒了她的汗毛,她觉得冷,于是缩紧了身体,慢慢抬起身子,她看着现实中的孤独那么冰冷。失去知觉远不拥有知觉要幸福的多,果然是真的。
她没有太失望,因为她记起,就在今天有一个人男人将会带她去接受法律的审判,她将要面对一个最公正的命运判决,她该整理整理自己,认真的对待和倾听。
走进浴室,她洗了脸,梳了梳头发,不知是不是睡了太久的缘故,她看不清镜子里的自己。这是暂时性失明的前兆吗?她没有太在意,因为再去在意,也是无用。
凭着光亮的指引,她找到桌上的一只杯子,放了好几天的水喝进体内,由内而外凉得彻底。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着,这一刻,她又看见了,通过天国的阶梯,那虚幻得美丽的轮廓。
“咳咳……咳咳……”剧烈的喘息和咳嗽震碎了手中的玻璃杯,来不及收拾木地板上的碎片,她的眼睛更加模糊起来。
“咳咳……”已经喊不出救命了,窒息的感觉让她全身都没了力气,药呢?唯一可以救命的那瓶药,被她丢到哪里去了呢?到头来她还是要依赖那药,彻底沦为它的奴隶,无法抗拒。
真的无法抗拒了,她跪在地板上一寸一寸的搜索。眼前的阴影渐渐厚重起来,肺叶里的氧气快被耗尽,她透过眼里的一线光亮看到了滚落在沙发底下的药瓶,伸手过去,她终于抓住了生命的最后一个泡影。
要不要把它吞下去,是要死得痛苦,还是要死得痛快呢?泠扭开那瓶子,里面那小半瓶红白相间的胶囊,在此刻多么像一粒粒诱人的糖果。也许是为了再延续几分钟的喘吸,也许还是为了加速生命的凋零,她捧着它们,一口气将它们全吞了下去。剩下的胶囊,那么像解药却又是毒药的胶囊,就这么被急于寻求解脱的她,统统吞了下去。
“咳咳……可以完成你最后的心愿了吧,夏洛克艾陌……不,这其实是我们共同的心愿吧,我该感谢你吗?我该感谢你吗……咳咳……”泠跪倒在桌旁,地上的玻璃碎片划破她小腿的肌肤,她没有痛觉,也快没有视觉,可她依然蓄积全部的力气扶着茶几,还想再一次,像以前那样顽强的站起来。
“泠。”刚打开门的赤井还保持着有些轻快的语气,可一听见那阵咳嗽,条件反射的他还没来得及换鞋,就踉跄着冲到蜷缩在沙发与茶几间的泠跟前。
她真的无力再让自己的双腿撑住全身的重量了,她伏在茶几,抬头看着似乎是Gin的幻影的赤井。她微笑,也无言着叹息,没了力气,手上的空瓶子也缓缓滚落到赤井的脚边。该结束了吧,她就这么看着这个比鬼魂更不可思议的男人,轻飘如云烟的身体,终于开始坠落。
“泠!”赤井抓住她的身体,“还好吗?你跟我说话,你看着我,泠!”他抱着她柔若无骨的身躯,拼命的唤醒她逐渐开始飘散的灵魂。
躺卧在赤井怀里的她努力的抬起一只手,紧抓着他的衣襟代替无法言说的种种情愫。她的眼睛还张着,呼吸开始趋向平稳,但是他能清楚的看到,她眼泪流出来褐色瞳孔,竟然开始浑浊和涣散。
“志保!志保!泠晕倒了,我先送她去最近的医院,你快来!”赤井以最快的速度把泠抱上车,对着电话吼道。
他没时间管志保是否听清,启动车子疯狂前行就像那一年一样。她的身体还是像木偶一般随着惯性摆动,他的焦急化为手心的汗浸湿了整个手掌,而摩崖拥有比雪佛兰更强劲的马力,公路就是赛场,他们一路驰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