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两人那统一的默契无比的惊愕的表情,贺兰宸却很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别人做什么,咱们一定要跟着做?青衣,我说,你写。”
那名叫青衣的女子轻声应了,听得贺兰宸想也不想,曼声吟哦,“宝霓衣,薰香笼,浓淡参差间绿丛。且由行云逐飞羽,尽此娇花散轻红,生成锦刺千万枝,只为不折轻薄中。”
另附一张较小的纸笺,上书:“何必天香色?只敬诗风流,猜中小女子所取之花者,当可为帐中佳客,词赋唱和,不亦乐乎?”随即大手一挥,道:“传出去罢。”
随侍的侍女把诗挂了出去,没有附上花的香笺,着实扎眼,立时涌来了一大批的文人墨客,对着这个别开生面的诗谜摇头晃脑的猜,此花,到底为何花。
更有人对着那张小笺目防异光――
这句子风雅中蕴含轻浮之态,有儇薄挑逗之意,非等闲闺秀手笔,却不知帐中女子,又是何等出身?
秦心颜看着帐外的盛况,心里明白贺兰宸这是故意要招人眼目,引起万历皇室的注意,从而走近他的帐幕,只是不知道,他的目标到底是谁。
难道是秦无释?
她的手指扣在掌心,亦在等待上官安奇等人的到来。
“心颜姐姐今天确实来了么?”一向执着的孙佳林,今天已经把这个问题问了十遍。
而上官安奇只管听着侍卫不断的汇报,从第五遍开始,他的耐心已经被这小子给消磨殆尽,根本懒得理他。
而刘城昱却是向来对包子有耐心,从堆积如山的信息中抬起头来,抚了抚孙佳林的大头,笑道:“她肯定来了,虽然我还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但我感觉,她就在附近。”
他顺手帮孙佳林理平半天功夫已经皱成一团的小锦袍,摇头道:“话说,你这袍子可真漂亮。”
“漂亮吧?”包子立即忘记忧心忡忡,得意的咧嘴笑了起来,还模特似地转了个身、炫他的彪悍长袍,肥球般的小身子一旋间,万紫千红的小袍子散开来,看得人一阵眼花。
上官安奇瞪着那袍子,看了半晌,还是选择捂着脑袋转过头去――
算了,眼不见为净。
那哪叫袍子?
那叫豹子,靠,简直比豹子还花哨。
深红的锦缎上,绣了大大小小的花朵,足有几百朵,桃花、樱花、梨花、杏花、蔷薇、梅花、菊花、迎春花、水仙花、月季花……
红的、绿的、黄的、紫的、白的、蓝的……
一堆堆的颜色,领口上还彪悍的绣了一排字,“路边的野花不要踩!”
衣裳下摆绣着:“名花虽有主,我来松松土!”
秦无释原本没在意这乱七八糟的绣字,此时看见不由倒抽一口气,喃喃道:“佳林啊,你这衣服也太出格了些,外间很多万历百姓,你又是作为昭雅的男伴出席的,让百姓们看见了有失国体,能换上一件不?”
“不能,”孙佳林摇头,悍然道,“走非凡的路,让平凡人说去吧!”
转头看见刘城昱等人皆是无语的表情,连忙笑嘻嘻的卖萌以示安慰,“陛下,你不知道,这衣服是我特地定做的,就是要这么漂亮,昭雅也和我说了,但凡谁看见这么漂亮的衣服却一点都不惊讶也不想撞墙,一定是心颜姐姐啊。”
……
秦无释跟上官安奇对望一眼,上官安奇转头,对御帐角落怯怯坐着的那名女子道:“走吧。”
皱眉看看那女子怯生生站起的姿态,上官安奇道:“腰直些!眼光抬起来,微笑!你为什么连微笑都不会?”
那女子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后退一步,纤细的手紧紧抓住身后的锦帐,一张酷似秦心颜的娇颜上,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秦无释立即喝道:“不许哭!眼睛哭肿了怎么出去?”
女子惊吓更甚,却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苍白着一张脸,不住抖着嘴唇,上官安奇示意孙佳林去安慰安慰那女子,皱眉看着,道:“陛下,你若吓着这位姑娘,等下更演不好戏。”
秦无释吸一口气,悻悻不语,他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然而几日遍寻不获秦心颜,他已经快要被内心的担忧焦虑逼疯,每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起一些噩梦,他有些失神,苦笑了下,道:“好,也只能这样了,先找回她再说。”
金锣三响,锦帐轻分,帝后自帷幕后相偕而出,等候已久的万历士子们立时山呼拜倒,高台之上,龙袍金冠的秦无释挥挥手示意平身,携着他身边的紫衣珠冠,以半幅绡纱遮住容颜的女子缓缓而下。
万历士子们激动了――
国师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天香楼,基本没地方见得到,但是天香楼的老板却是个鬼精的,也一直都帮着秦心颜低调,所以,被压抑的人心,此刻正在蠢蠢欲动,更何况,还要跳舞!即便是男装跳舞,都已经很吸引人了,现在是女装,岂不是更……
想想都觉得爽翻天!
人群如潮蜂拥,却被关防森严的御林军给死死挡住。
今日秦无释有备而来,御林军三千随侍上山,秦家军则一路布防至山下,水道所有船只都被军队接管,山上许多打扮成百姓装扮的人,其实也是军营中人。
原本萧云峥在西营练兵,也有自动请缨说护驾关防,秦无释碍于京师防卫不能被抽空,便没有抽调他的军队。
天罗地网,誓要入网者,有去无回。
高台之下,雍容高贵的帝后,恩爱不已,言笑晏晏,相偕而行,时不时停在某处锦帐前点评诗词,穿得花蝴蝶般的孙佳林则四处乱窜,帮昭雅开路,逗昭雅开心,故而所到之处人仰马翻,每到一处锦帐,帐中女子便隔幕而拜,孙佳林负责搞笑,负责喧闹,然而却将帐中的人给吓得半死。
昭雅便出来善后,而孙佳林面无愧色,振作精神继续下一个锦帐的欢快,一副打不死拉不退你踢他他还反踢回去的悍然劲儿。
大半锦帐都转过了,每次出来,孙佳林都嗒然若丧,昭雅也是悻悻的,扮成太监的内廷高手则对秦无释与上官安奇方向轻轻摇头。
上官安奇的神色不动,只是缓缓而行,而秦无释则已将目光投向那分外华艳,帐外士子也特别多些的曼陀罗彩帐。
和秦无释的目光一碰,秦无释会意,立即携着皇后与假秦心颜朝着那帐幕行去。
御林军、内廷高手、秦家军统领立时各司其职,有意无意隔开无关人士,缩小包围圈。
帐幕内,青衣不急不忙地戴起面罩,而贺兰宸则还是那样的一副淡然神情,轻笑着揽过秦心颜,俯首在她耳边道:“好戏,就要开场了,你开心否?”
秦心颜笑眯眯的看着他,指了指天边一排飞过的大雁道:“夫君,你看这雁,飞得多壮观啊。”
青衣一愣,而贺兰宸怔了怔,想了想,才自以为了解的道:“你是在羡慕这雁的自由?”
秦心颜笑盈盈摇头,道:“你看,春天来了,大雁正向北飞,一会儿排成人字型,一会儿排成一字型,多么丰富多彩的人生啊……”
贺兰宸望了她半晌,突然一笑道:“如果不是……我还真的……怪可惜了的。”
秦心颜也嫣然答:“如果不是……我也真的……怪可惜了的。”
青衣在一边听着两人天马行空的对话,一副懵逼茫然的表情,秦心颜和贺兰宸的眼底,却都出现彼此了然、惺惺相惜的扼腕神情。
他们原本应该是同一类人,是心灵最易契合的人种,是茫茫人海中最该成为灵魂知己的人,却因为彼此身份立场的对立,不得不各自站在一方,对着对方无所不用其极的操刀。
………………
锦帐之外,万历兵将重重围困,锦帐之内,秦心颜的腰带里,有足可在一霎间令她死一千次的好东西。
秦心颜刚才已经想通了,贺兰宸有恃无恐单身上山,确实有依仗,这个依仗,就是她。
贺兰宸应该已确定,只要有她在手,便可抵千军围护。
至于贺兰宸要对付的,自然是万历的皇帝、万历的女国师。
这两年,养精蓄锐、且已经等得时机成熟的万历国,开始了并吞天下的霸业,连攻连克,整片大陆震栗不安,而攻下武陟部分国土和陌西后,又开始攻打南疆,势必要将所有领土全部吞并,除去洛迦岛与踪迹不定的鬼谷岛,当然,这最后一步就是中洋岛国了,那样,就真真正正的可以将整片大陆都揽入怀中了。
如果秦心颜猜测的不错,贺兰,应该就是中洋的皇族,这个神秘的国度,这个神秘的人,想必,现在已经是武陟与陌西势力的唯一依仗了。
同样,受到威胁的不仅仅是武陟与陌西国,还有中洋,想必,那位去武陟寻求共盟的使者,想必是贺兰宸本人吧,然而他不知为何,顺便转道到阳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