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心颜用筷子理了理自己手背上的鸡皮疙瘩,再用酒杯压了压竖起来的汗毛。
贺兰宸若有所思的托腮,道:“最后的这种说法,还比较靠谱。”
秦心颜看着他,正色道:“夫君,这种盛会,可是百年难遇的,也是万历寒门士子唯一有机会接触到名媛的机会,你去,是要去讨正室的吗?”
“唔,”贺兰宸漫然道:“未尝不可。”
此时听得前方一阵喧哗,随即有御林军远远驰来清道,一路关防,这处阳山脚下的小酒肆,也立时安静了许多。
两人齐齐抬眼看去,便见远远的,皇家的仪仗正一路而来,最前方的御辇上,昭雅公主正探出头来,很有风范的向四周山呼舞拜的百姓挥手,一旁的孙佳林倒是姿态拉风,表情微妙。
秦心颜眯起眼睛,他们两个这几天好像没瘦,居然还胖了些,顿时在肚子里悲愤的大骂:回去扣你们的零食!
贺兰宸轻笑道:“听说,万历的长公主,非常的与众不同。”
秦心颜笑嘻嘻道:“是啊,听说万历的贤太妃不同于寻常女子,足智多谋,风姿绰约,而昭雅长公主打小便是跟着秦国师的,故而昭雅自然不是一般人。”
贺兰宸似笑非笑的瞟她一眼,突然抬手点了她的哑穴,随即开口道:“走吧。”
觞山之顶,一处阔大的草地上,早已围了一处处的锦幄,粉紫莹蓝,嫣红翠绿,鹅黄雪白,如一朵朵硕大的斑斓的花,盛开在嫩绿的绒毯般的草地上。
今年的庆典因为意义不同,排场也比往年更盛,参与人数也达到了历史之最,一大早,草地就几乎占满了,整个偌大的山顶,除了明黄锦帐围起的皇家高台,其余地方都挤满了前来瞻仰万历皇室风采,顺便来求得佳人青睐的士子。
按规矩,登阳山素来只能走水路过来,兰舟由皇室宫务府掌管,所有参与士子都得向宫务府属下太监先索取花球,贺兰宸带着秦心颜自去取花球,那帐篷里太监满头大汗的忙着分发花球,人多得在排队,秦心颜目光一扫,突然心中一震。
帐篷里最里面,不急不忙折花球的蓝衣男子,容貌普通,一双眼睛却明若秋水。
不是戴了面具的上官安奇,又是谁?
她只是这一侧首,身侧的贺兰宸立即发觉,微笑着俯首看她,一伸手揽住她肩,挡住了她的视线,将她给带出帐外。
秦心颜连和上官安奇目光接触的机会都没有,只得暗暗叹气,也不费心思想着通知他们了,她知道今日这庆典,绝不仅仅是给昭雅庆生,秦无释的意思,上官安奇的算盘,定然是想引蛇出洞,因为揣摩不出敌人到底来自何方,动机为何,为了增加吸引力,秦无释不仅把昭雅拿出来做饵,连秦心颜都得要派上用场了。
而贺兰宸来,到底是因为他们中的谁,现在还不知道,但是秦心颜可以肯定,以这位心思缜密的男人的行事风格,他也绝不会孤身毫无仗恃的前来阳城。
双方都各怀心思,也不知道谁将计就了谁的计。
一场争斗,文斗武斗,只怕都在所难免。
贺兰宸正在展开花球看题,秦心颜也懒得看,她知道,贺兰宸绝不会将题目交给自己做的――
否则,上官安奇立即便可知道自己是谁。
贺兰宸只是简单的瞄了一眼题目,立即大笔一挥答了就递给太监,秦心颜瞅了一眼,发现那联句做得不好不坏,毫无突出显眼之处,却也没有什么毛病,太监果然只是散漫的看了一眼,随即挥挥手命令开船。
兰舟结彩带,乘风破浪而行,精巧的舟头剖开碧蓝水面泛起雪白弧线,七彩锦带在风中翻飞,贺兰宸立于船头,宽大的淡金衣袍衣袂飘飘,他容颜虽然化得普通,然天生的好身材好气质,风华怎生掩盖,也难以遮住,澄阔江天,轻舟碧浪,飞袖流云,衣带当风,阳山山巅,远眺踏舟而来士子的各家仕女,纷纷将目光转了过来。
而皇家锦帐之内,镶龙飞凤的高台之上,秦无释跟刘城昱正步出帐外,目光牵念而寻觅的,望向河上诸舟。
贺兰宸突然回身,温柔俯身问秦心颜,“你可冷?”
秦心颜有气无力的摇摇头――
冷,心最冷,你丫绝对很无聊。
今天贺兰宸终于开恩,不再给秦心颜画“如花妆”,直接用了个面具给她套上,扮成小厮的模样,假面做得极为精致,难以辨别真伪。
而贺兰宸显然犹自不肯罢休,彪悍的给她系上一个由一节节小木块串成的腰带,外面罩上袍子,那腰带其粗无比,秦心颜纤纤细腰立时成了上下一般粗的水桶腰。
人的曲线,腰部是最为明显的地方,腰部曲线一旦改变,会在第一时间造成错误的判断。
这一位,看来不仅写得好文章,管治的好国民,还做得好裁缝、好木匠。
贺兰宸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木腰带,笑容深邃,淡淡道:“戴好它,不要想着动它,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秦心颜低头看看那玩意,手指在木块上抚过,遂露出一丝苦笑。
两人上岸,直上山顶,贺兰宸脚步也不停,直接走向一处彩丝帷幕,那处帷幕尤其与别处不同,别人因为今日皇室驾临,为表尊重肃穆之意,都是单色锦帐,虽然华丽却凝重,也不招眼,这处帷幕却是整个淮南烟华锦制成,浅银底色上大朵大朵的妖红色的曼陀罗,有如花伞倒垂的曼陀罗花心,俱以金线绣成,笔直的曼陀罗花茎,则镶了水玉。
风过帷幕,烟华锦幽光流水,曼陀罗妖艳摇曳,金线水玉华彩四射,璀璨艳丽得逼人眼目,四周彩帐锦幄,顿时黯然失色。
彩帐之内,更见奢华,雪白的白虎皮地毡更是一铺到底,玉几金瓶,锦屏古琴,唯美不已,几后琴前,坐着一个轻衣美人。
见贺兰宸走进来,美人轻抬娥眉,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然而看见他手中还亲密的揽着一个人,顿时神色一黯,敛眉站起,盈盈施礼。
秦心颜饶有兴味的、欣赏不已的、打量着那雪肤樱唇、冰肌玉骨的高贵冷艳女子,不由在心里大赞:
娇美!
优雅!
精致!
高贵!
典雅!
端庄!
女人味!
这才是美人!
秦心颜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想起当年有无聊人士将她、李彩蝶与卿羽洛并称“绝色三姝”,并在品评三人容貌气质时曾说过:阳城美人清丽脱俗,以铁血手腕行王霸之事,气韵如神山之上,修罗罂粟花;国色天香娇弱柔美,步步生莲,端庄美丽,似笑非笑,心思深沉内敛,让人见了永远都捉摸不透她的内里,反引得人回味无穷、兴趣倍增;卿羽洛少年天才,早早的就闻名整个大陆,依绝世奇才而成圣明女主,风华如天池之中那天女临莲一般,无与伦比。
眼前的这个女子,倒有点符合传说中那临波之莲般的女王的形容。
不过,这位绝不会是当面,据说贺兰宸对洛公主向来呵护得很,怎么可能任她远来敌国,置身于危险之中呢。
秦心颜饶有兴味的注视着贺兰宸的神情,刚才,她看见那女子的那一刻,眼神空幻中微生欣喜,象是透过她的绝世容颜,看见了另外一些他珍惜已久的东西,然而这神情一闪而逝,再看向那女子时,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平静随意。
他微笑着,在那女子身边坐下,笑道:“取了什么花?”
美人指了指案几上的一朵蔷薇。
确实有取花为诗的规矩,仕女们在皇族大帐内各取鲜花一朵,以此为号,递出帐外的香笺都附此花,并冠以仕女之姓,比如取了蔷薇的姚姓女子,便称之“姚薇”,这也是谨防闺名外泄之意,毕竟来应节的,多半是一些大家闺秀。
秦心颜看了看附笺,上书一个云字,便知道女子姓云。
此时各家淑媛多半到场,阳山顶上也满满是人,金锣三响,却是司礼太监宣布盛会开始,开头照例文绉绉的官样宣诰,也不知是哪位老翰林做的四平八稳辞藻华丽的制式文章,随即说明此次皇族与民同乐,诸与会淑媛士子无须拘束,稍后帝后携长公主会亲自下场观词应题,诸位当尽展长云云。
立时有人摩拳擦掌,指望着自己的诗词文章一朝为帝后选中,立可青云直上鱼跃龙门,这可是比应科举还要简单的好事儿,还有人开始认真思考,今日据说是为长公主庆生?昭雅公主的喜好最大吧?写个什么诗儿,做个什么词儿,讨她欢心,不也一样能飞黄腾达?
于是淑媛们花笺传递,士子们笔墨添香,各处的欢声笑语不断,贺兰宸却不急不忙,斜倚着锦几,把玩掌中那朵娇艳的蔷薇,忽然一笑,轻轻将花于指尖碾碎。
花是入场券,失了花,便无法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