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没能把药带回来。沂州知府将城里所有的药材都聚集到了一处,并且派了重兵把守,就等着劫囚的人自投罗网。
“没想到那胖子还有点手段,就是净做些伤天害理的事。”莫扬唾了一口骂道。沐紫凝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绫罗跟前低声问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堆积药材的地方官兵众多,我一个人没办法取回药材,只有晚上再去试试。”绫罗略带歉意的看向胡之寅,后者宽慰一笑,然后示意她去看地上的字。绫罗粗略看了一遍,心里已有了大致的了解。抬头正想问后来怎么样了,却猛然看到神台上的石像,已到嘴边的话就这样生生的被卡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绫罗的异常,沐紫凝和莫扬都注意到了。然而,就在莫扬挤眉弄眼的示意沐紫凝上前去问时,绫罗却突然转身往外走。“我有点事,先出去一下。”
沐紫凝望着绫罗的背影,犹豫再三之后,还是选择了留在原地。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刚绫罗眼睛里闪烁着的,应该是泪光吧!她又要哭了?为什么一到沂州,绫罗的眼泪就变得这么不精贵了?
“不用管她,你继续写吧!”收回目光,沐紫凝示意胡之寅继续。就在这个时候,破空声突然从门外传来。只听得“啪”的一声,一粒石子打在了拼凑的石像中央。被石子击中的碎石块顺势而动,周围的也跟着移位。眨眼之间,石像轰然倒地,再次变为了一堆散乱的碎石头。
石像倒了,绫罗才从门外进来,也不解释,只是愣愣的望着胡之寅写字的地面。胡之寅不解的望着她,又看了眼莫扬和沐紫凝,这才重新动手写字。
接下来的事,就比之前重要多了。
胡家遣散了所有的下人,偌大一个宅院只留下寥寥十几人,除管家和守夜的老更夫之外,其余全是胡家子孙。胡家家主胡三金将所有的人召集到祠堂,并从签筒中选出了一把与人数相当的竹签。也不多说,只是伸出来让大家抽。大家抽完之后,胡三金这才开口,大概意思是让抽到上上签的人换上下人衣服从后门离开,走得越远越好,以后不得再冠胡姓,最好彻底更名重新开始生活。
听了胡三金的话,在场每个人都觉得莫名其妙,但却没有人开口问一声为什么。因为他是这个家的家主,他有他的权力和威信,大家也都相信他做事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但是有一点大家心知肚明:胡家肯定是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难题,抽到上签离开的胡家子孙,也许会成为这个家族最后的血脉。
事实证明,大家猜得很准。就在当天晚上,胡家惨遭屠杀,血溅当场。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 夜,将胡家所有的东西都烧得一干二净。外人不知内情,见着火时无人从里面出来,后又见宅院门口遍地是残肢断臂,便纷纷传言胡家上下百余口遭人灭门,无一生还。而抽到上签先行离去的四个人,果真成了胡家最后的幸存者。
“那四个抽到上上签的人,就是你们?”看到这里,沐紫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胡之寅点头,在地上写下“之维、之秧、之阑”等字,想必,那就是其他三人的名字。
“那你们不是走了么?怎么落到那个胖子手里了?”莫扬问出心里的疑惑。
原来,胡之寅四兄弟确实离开了胡府,但却没有走远,而是一直留在沂州城中。胡家出事之后,他们还随百姓一起去救过火,也就是说,他们是眼睁睁看着大火烧掉了自己的家。
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毁掉了他们四人的生活,前一天还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一转眼却落得个家破人亡,这任谁都是接受不了的。杀亲之仇不共戴天,兄弟四人当即决定要找出真凶为家人报仇。后来思及此事太过冒险,为了胡家的香火延续,作为大哥的胡之寅便决定让其中一人远走他乡,就算到时候报不了仇,也能为胡家留下最后一支血脉。
可是,没有人愿意离开。在仇恨面前,这些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全都表现出惊人的勇气,所以到最后,他们全都留了下来,开始每天晚上趁着夜色到胡府废墟寻找证据。可是,对于查案他们全都一无所知,被逼无奈只好找上沂州知府赵大勇。
赵大勇为官如何,胡家兄弟比谁都清楚。不过想当初这赵大勇也从胡家得到了不少好处,所以兄弟四人心怀侥幸的以为他会知恩图报,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赵大勇竟反咬一口,说他们是胡家灭门案的凶手,捆了他们扔进大牢,日夜酷刑伺候。为了防止他们说出真相,还命人割了他们的舌头。
连续几天的严刑拷打,胡家兄弟早已不堪重负,等被打得人事不省了,便有人拿来供词抓着他们的手画了押。“犯人”认罪,接下来自然是该昭告天下宣布结案了。而最后一个步骤,就是将犯人依法来论处。
不得不说,赵大勇的如意算盘真的打得很好,把幸存者冤枉成凶手斩首示众,不仅破了案保住了顶上乌纱,还避免了日后再有人将这件案子翻出来。一石二鸟,永绝后患,实在是妙招。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法场劫囚。
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沐紫凝的心并未就此轻松,反而陷入了更大的疑惑。遣散下人,不许他们透露自己曾在胡府做工,很明显胡三金已经知道了有人要对胡家不利。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不悄悄带着家眷逃命,而是采用抽签的手法随机选了四个人来延续胡家血脉呢?既然能逃出去四个,那也许还能逃出去更多,为什么他连试都不试,就选择了坐以待毙?还是他心知肚明,这次灾难必须有人牺牲才能结束,必须用人命才能保住胡家最后的血脉?
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胡三金自己知道了!
“不管怎么说,肯定不能让赵大勇那个无良官员再继续作威作福了。那样的人,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胡之寅‘说’完之后,沐紫凝忿忿开口。莫扬故作随意的扭脸看她,很快又移开了,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果能让赵大勇自食恶果,那就再好不过了,也免得我受累去偷药材。”绫罗别有深意的说道,沐紫凝先是一愣,继而会意。有些心虚的看向莫扬,见他并未察觉到什么,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他真的没察觉到什么吗?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想回客栈看一下,大宝他们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回去没有。”莫扬对沐紫凝说道,一脸坦然。
“他们已经回去了,我刚才顺道回客栈看了一下,他们都在楼下吃饭!”绫罗闻言说道,“不过,你们还是先回去吧,也出来大半天了,回去吃点东西休息下也好!”绫罗对沐紫凝说道,那种意有所指的眼神看得莫扬浑身不自在。那一刻他才真切的感觉到,自己始终是个外人。
莫扬的异常,沐紫凝是没有注意到的。只见她朝绫罗点了点头,然后就往外走,莫扬心情复杂的跟上去,却猛然听到身后传来绫罗的声音。
“这是……”绫罗看着胡之寅手里的东西,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意外。沐紫凝和莫扬听见声音又折返回去,只见胡之寅手里摊着一小块布,布里放着一只双叶型飞镖,寒光烁烁,极度锋利。
“这是什么——”
“别碰!”沐紫凝心下好奇,正打算拿起来凑近了看,却被绫罗给挡住了。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绫罗缓缓开口。
“这东西,可不能随便碰的。”绫罗说着,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那只飞镖。“这种飞镖,你看上去只有两叶,实际上,它是四叶镖。”绫罗说着,缓缓挪动手指捏住飞镖的中轴,然后捡起一根稻草伸向飞镖的刃口。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却正如绫罗所言,另有两叶刀刃从原有的刃口下弹出,瞬间将稻草斩为两截。
能轻而易举的将轻软无力的稻草斩断,这刃口的锋利已是不言而喻。
“好厉害的暗器!”莫扬由衷感叹。
“它的厉害,可不光是锋利。”绫罗冷笑着补充道:“这种镖,只要一打进人的身体,就会自动弹开,对人造成二次伤害。即使没能一击致命,要想取出来也会造成更大的创口。”
“好毒的设计。”这次说话的是沐紫凝。绫罗闻言,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复杂的神情让人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这是从哪儿来的?”过了片刻,绫罗扭头问胡之寅。胡之寅示意她看地面,原来答案早已写下:胡宅废墟。
“原来如此!”绫罗了然的点头,像是知道了什么。可是不管沐紫凝怎么软磨硬泡的追问,她就是不愿意再多说。
回客栈的路上,莫扬问沐紫凝:“难道你就看不出她有事瞒着你吗?”
“那又怎样?”沐紫凝没好气的反问,扭头见莫扬一脸无辜表情,这才缓和了语气。“我又不傻,自然看得出她有事隐瞒,可我又能怎么样呢?她不愿意说,我总不能逼着她说吧!”沐紫凝叹着气,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
莫扬闻言,安静的走在她旁边,没有再说话。心里不由得想着,人与人之间到底会不会有真正的坦白。就好比绫罗和她,也有对方不知道的秘密呢!
“莫扬!”走了一程,沉默了一程,快到城门口时,沐紫凝突然开口。“等我到了南城,你就会走吗?”
“……你希望我走吗?”愣了愣,莫扬不答反问。沐紫凝不假思索的摇头,望着他挤出一丝苦笑。
可是,希望又怎样?她又有什么资格去留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