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日,莫扬便能下床走动了。之后的几天,沐紫凝始终形影不离的陪着他,游街逛店,寻幽探密,几乎走遍了南城附近所有的山清水秀,快意至极。比起他俩,其他人可就没这么悠闲了。
虽然沐老爷发了话,一切从简,但毕竟是丽人坊办喜事,若是不想被外人所察,就得做出丽人坊应有的样子。更何况,这是沐紫凝的大喜之日,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即使再从简,该有的规矩也是一样都不能少,否则不吉利。
为了协助绫罗操办好沐紫凝的婚事,丽娘领了未央几女当起了跑腿,穗儿虽有心结未愈,却也识大体,一手包揽了众人的三餐饮食。另一边,大宝和冷奕也闹着要帮忙,不过,他们不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七日之期,眨眼便过了大半,丽人坊外院一切如常,内院却已大变样。入暮时分,沐紫凝和莫扬游玩归来,携手入了内院,皆是心头一惊。望着院中回廊下悬挂的大红绸带以及贴在窗上的大红喜字,沐紫凝有一种置身梦境的错觉。一切都来得太快,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可事实确是如此。她要嫁人了,嫁给身旁这个男子——就在两天以后。
对面回廊上,伶画与梦离各抱了一套裁缝刚送来的喜服正欲往绫罗房间去,见了牵着手的沐紫凝和莫扬,皆是忍不住掩嘴轻笑。丽娘从望月楼上下来,轻喝了两个不懂规矩的丫头,然后笑着朝沐紫凝走去。沐紫凝见丽娘来了,作势便要松手,莫扬却偏握着她的手不放。待丽娘到了跟前,沐紫凝已经羞得两颊通红。
“此时牵手倒是没事,不过打明儿起你俩可不能再见面了!”丽娘笑着开口,却见对面二人齐齐一愣,跟着异口同声的问道:“为什么?”
“这是规矩,大婚前日新郎新娘不得见面,否则会不吉利。”丽娘耐心解释。莫扬与沐紫凝对视一眼,虽然都不太理解,却也只能照规矩办事。二人心照不宣,都觉得只要以后能相守相伴,这一日不见便算不得什么。
“那好吧!”沐紫凝和莫扬几乎同时望向丽娘,又是异口同声。丽娘眼底带笑,心头却是一片悲戚。
曾经,也有一个男人像这般执着她的手,也像他们这样,默契的异口同声。
“姐姐?”送了喜服回来的伶画和梦离看到丽娘与沐紫凝二人在一起,便也跟着凑了过来,却见丽娘心不在焉的,遂出言唤道:“姐姐,你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丽娘猛然回神,当即敛尽神情间的异色,随意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匆匆走开了。
“姐姐怪怪的呢!”梦离望着丽娘远去的背影低声呢喃着。
“是呢!”伶画赞同的点头,冷不丁的将视线转向沐紫凝打趣道:“准新娘,请吧,我送你回屋。”
“哦!”沐紫凝点头应着,难掩娇羞之色。回头冲莫扬一笑,撒了手,便随伶画去了。然而没走几步,莫扬又追了上来。
“是你的吗?”莫扬说着,从腰带下取出几粒珍珠递给沐紫凝。“昨晚我在床边地上捡到的,寻思着这几日只有你来过,应该是你的。”
“嗯?”沐紫凝拿起一粒珍珠细细打量,浑圆透白,荧光流动,似与平日所见珍珠略有不同,但又说不出哪儿不一样。“不是我的呢。”沐紫凝摇头,又将那些珠子还与莫扬,一旁的伶画好奇的把脑袋凑了过来,梦离则已有了结论。
“这些珠子一无串链的孔,二无入发为饰的针簪,应该还是原珠。像这种原珠,一般只有养蚌取珠的蚌民才有,要不然,就是用来磨珍珠粉的。”
“小姐肤白胜雪,自然是用不着珍珠粉的。”伶画煞有介事的分析,突然仰头朝莫扬笑道:“准姑爷,既然小姐不要,不如赏我可好?”
“你喜欢拿去便是了。”沐紫凝从莫扬手中夺过珍珠塞到伶画手里,三人一路笑闹着上楼去了。莫扬望着沐紫凝的背影,却陷入了沉思。
不是她的?可这几日分明只有她经常去他房间啊!伶画说得也有理,她身上不可能会有这种未经处理的珍珠,那这些珠子到底从何而来呢?
久思无果,莫扬只能先回房去。望月楼翘檐一角,白羽环臂稳立于猎猎风中,垂于左腰一侧的羽毛饰物随风飘扬,却始终逃不掉细革编链的束缚。
终于开始显露本相了吗?呵,那彻底现形又会是什么时候呢?婚前,还是婚后?
“绫罗姐姐一会儿会送喜服过来给你试,可别到处走了哦。”伶画和梦离在沐紫凝房中逗笑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关门前都还不忘提醒她。沐紫凝笑着送走她们,却在四周恢复沉寂时陷入了莫名的紧张和压抑。也不知是因为待嫁,还是因为别的。
缓步行至窗口,见天边风云涌动,显然是大雨将至。回想这几日,日日与莫扬游山玩水,似是日日大晴,也不知是真的天朗气清,还是只是心境所至。
“要下雨了。”身后突然响起一男声,温润如玉,却隐透哀伤。沐紫凝闻声回头,果见白羽斜倚画屏,一如既往的洒脱倜傥。
“还以为你不会出现了呢。”沐紫凝笑着迎上去,心头的不适感竟因为他的出现瞬间消失殆尽。
“你是想看到我呢,还是不想看到我?”白羽饶有兴趣的问道,看似玩笑,却是他此时最想知道的。这么久没露面,她对他可曾有一丝一毫的思念?
“你若来,我就算不想见也不得不见;你若不来,我就算想见也无人可见。如此一来,我的意愿还有什么意义?”沐紫凝只道是闲聊,压根儿没察觉到白羽话里的深意。白羽神色一僵,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听说,你要嫁人了!”沉默半晌,白羽淡淡开口,非疑问,而是简单的陈述,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嗯!”沐紫凝垂眸点头,脸上浮起一抹动人的绯红桃色。白羽心底一沉,掩于袖中的手陡然紧握成拳。
“那真该恭喜莫扬了,一个一无是处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一跃成了当朝驸马,皇帝的乘龙快婿,想必日后定是飞黄腾达前程似锦,实在可喜可贺!”
“我是否该替未来夫君谢谢你的祝贺?”听完白羽的话,沐紫凝先是一愣,继而反唇相讥。她虽不明白白羽在她大婚前说这样的话到底有何用意,但那话里的轻蔑和嘲讽却让她做不到充耳不闻。
白羽突然就被沐紫凝激怒了。
“你别忘了是谁把你从醉香楼里救出来的,如果当时我没出手,你以为他还会娶你吗?就算你是皇帝的女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到那时也不过是贞洁尽失的残花败柳——”
“啪”的一声脆响,用上了十成力道的一巴掌终结了白羽的失控言语,沐紫凝握紧了同样被震得生疼的手,眼底的不可思议远胜于心头的怒气。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冻住了。沐紫凝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强作镇定的开口。“你以为,我几次三番容忍你的突然闯入是为的什么?我念着你的恩情,却不代表我会毫无底线的容忍你的放肆。”转过身,沐紫凝不带丝毫情绪的下逐客令。“你走吧!”
白羽闻言,当即施展轻功从窗口跃下,再没有多看沐紫凝一眼。白羽走后,沐紫凝当即跌坐在椅子上,竟似经历了一场噩梦。
刚才……说出那么过分的话的人,真的是白羽吗?虽然她对他的了解仍旧仅限于名字,可是她却不相信一向温柔的白羽会说出那样的话,而且……
望着隐隐泛红的手掌,沐紫凝如梦初醒一般。她,竟然打了他……
“还要继续吗?”城内一处青瓦屋顶,白雁儿闪身截下盛怒暴走的白羽。看着他左脸上的清晰红印,她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放眼世间,能伤得了他的人,只有那个女人了。
白羽低头不语,眼底的怒火在狂奔数里后逐渐化为无可言说的伤痛,那么清晰,那么深刻,看得白雁儿心如刀绞,却又感同身受。
“羽,我们回去吧,你还有我!”倾身拥住静默的白羽,白雁儿近乎祈求。触碰到那让人依恋的温软,白羽一身的戾气逐渐散去,紧绷的身子也慢慢放松。
“雁儿!”后退半步将白雁儿推离自己,白羽换上一贯的温柔摘下了她的面纱。同是一个清丽绝美的人儿,睫如羽眸如星,常年居于极寒之地,让她的皮肤似冰雪一般澄澈透亮。一点朱唇是浑身上下唯一的色彩,却恰到好处的增添了无限娇媚。
论姿色,雁儿与沐紫凝完全旗鼓相当,他深知她的倾慕之心,父亲也有意让他与雁儿结为连理。可是,她终究不是沐紫凝。
也许,自他知道自己有个世代联姻的未婚妻时起,自他看到她弱小的身体因为习武而摔倒在雪地时起,自他看到她装成佛祖显灵而想方设法帮人排忧解难时起,他就已经认定了她——一个能力弱功夫差却心怀慈悲意图拯救天下的傻女人。
“雁儿,让我再试最后一次吧。如果她真的在浸浴三日后脱胎换骨,那我与她也只能缘尽于此了。”一声叹息,白羽重新给白雁儿挂上面纱。
“真的么?”白雁儿沉声问道,声音竟有些哽咽。白羽笑而不答,扬长而去。白雁儿愣在原地,黯然垂眸,无声泪落。
他真当她傻吗?明明,他已经确定了鲛池三日浸浴并不能让鲛人蜕尾成人……
此刻,白雁儿恨不得自己是真的傻,如果没有知道这么多,心也许就不会这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