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一向是寒气最重的时候,即使白天有阳光的照射,北苑的萧凉依旧给人凄凄惨惨戚戚的感觉。
小林子让内侍给门开了锁后,看到的就是无情倒在地上的情景。他勾起不怀好意的唇角,走过去,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人儿。
“喂!躺在这里装死啊?赶快起来!”他不屑的嗤声。
真不明白,这样娇柔的女子有什么好的?竟然惹得皇上、九爷和太子都绕着她一个人转,想想就觉得不痛快!
听到他的话,无情并没有马上起身,准确的说,她根本就没力气动弹,脑袋隐隐作痛,就能睁眼也费力,映入眼帘的人影模糊不清……
呵呵!多久不曾有这般虚弱无力的感觉了?真没想到,不过是淋了一场雨而已,她就这般脆弱不堪了。如果被倾、小玉或者昊明看到,少不得要在她耳边叨念了。
小林子见她半晌没有动静,又用脚踢了她一下,力道不是太重,但是能够令人感觉到疼。
“喂!我叫你起来听到没?躺着装可怜啊?”小林子以为她是故意轻视自己,火大的吼道。
无情微蹙柳眉,想要撑起自己的身子,奈何身子乏力,怎么也坐不起来。
见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小林子原本冷硬的心也闪过一丝诧异,蓦然想到无情被关来的第二天淋了雨的事情,高烧,加上好几天没有吃东西,现在又是初冬,更深露重的,也难怪她如此虚弱了。
眼前这名女子让他想起了已经过世的秦后,两人都是这么的倔强。差别在于,秦后不肯对皇上服软,而她却不愿向太子低头……
“师傅……”
站在小林子身后的小太监见他走神的样子,急忙端着盘子走上前去。小林子被他这么一叫唤,立即回了神。
他轻咳了两声,神情又恢复了方才倨傲的态度。只见,他蹲下身来,看着有些神志不清的无情,眼底有着杀气。
“洛无情,咱家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是什么人?来宫里的目的是什么?”
无情努力的集中涣散的意识,嘴角微微勾起。
“我,无……话……可……招!”
“呵呵!你若是这么嘴硬,只怕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小林子阴狠的笑道。
无情抬头看了他一眼,瞥见了盘子里的白绫。
他们这是想干什么?要杀她么?难道又是傑儿授意的?
自嘲的笑了笑,她红||chun微启。
“滚!”
小林子一听,顿觉得脸上挂不住,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狰狞。他转过头,狠狠的瞪了身后的小太监一眼。
“兔崽子!还不快上!”
小太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立即走上前去将无情的双手反剪到背后压制住,小林子则是趁机用白绫勒住了她的脖子。
咳咳!好难受!
“你……干……什么?”
无情用尽力气挣扎,求生的本能让她急于逃出他们的钳制。奈何她羸弱的身子早已禁不起这般蛮横的对待,就像刀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她绝丽的容颜因为痛苦皱成一团,愈来愈稀薄的空气,还有逐渐泛白的脸色……难道她真的会命丧于此?
依稀之中,她还能听到小林子冷冽的嗓音。
“洛姑娘,要怪就怪你命不好,不识好歹的得罪了太子殿下!”他欺近她的耳边,森冷的说着。
渐渐地,她能察觉到死神的靠近,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呵呵!洛姑娘,事到如今,咱家也不怕告诉你,其实,孙大人之所以会来北苑教训你,就是因为我怂恿太子请他走这一遭的。”
小林子的话让无情蓦然瞪大了眼睛,眼底闪过一簇希望的微光。
原来……原来如此,傑儿并不是真的那般讨厌他……
“你……为什么?”
她的话说的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都可能断气。
“为什么?哼!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咱家一记耳光的事?”
经他这么一说,无情空白的脑袋闪过零星的片段,好像记忆中是有这么回事,但那也是因为他仗势欺人,她看不过去,才会出手教训,没想到,就这么一件小事,竟会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当昊明赶到北苑时,看到的就是两名内侍想要谋杀无情的情形,他双目圆瞠,立刻冲了进去。
“你们在干什么?快住手!”
说着,他一脚踢飞了制住无情双手的奴才,小林子被他的狠劲儿吓得急忙松了手,心里暗自懊恼怎么会让昊明找到这里。没了支撑的无情就这么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混蛋!”
昊明低吼了一声,直接出掌击向小林子,小林子躲避不及,胸口硬生生的中了一章,两眼翻白,吐出一大口的鲜血,登时昏了过去。
“情儿!情儿,你没事吧?”
昊明抱起无情,眼眶泛红的看着怀里毫无知觉的人影。如果让沈倾知道无情受苦,整个皇宫只怕都不会好过……
“情儿,你别吓我,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昊明低吼着,语气里有丝哽咽。
老天!千万别让情儿离开他们啊!曾经失去过一次,他们再也经受不住这样天人永隔的痛苦了!
“王爷,还是快点儿把洛姑娘抱回偏殿去找御医吧?否则的话……”侍从小声提醒着。
他跟在王爷身边这么久,除了秦后出殡的那一天,他再也不曾看过主子这般几近崩溃的样子。
听了侍从的话,昊明才恍然醒过身来。没错,他得赶紧去为情儿找御医!他不会让她有事的,一定不会!
想到这里,昊明抱着无情,起身就往外跑,无情的身子本就纤柔,再加上几天的不吃不喝,如果不是怀里炙人的温度,身量纤纤的她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一路上,昊明拔足狂奔,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上苍保佑她平安无事才好,对于周遭异样的眼神视而不见……
回到偏殿后,婉容等人见到他怀中的浅绿色的倩影,脸上泛着异常的潮红,苍白的面容上还有着未干的泪痕,还有脖子上被大力勒出的深红色痕迹,也都吓了一跳,忙帮着他一起照顾无情。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婉容边问边让兰秀和云舒去准备水和毛巾,还吩咐桂玉去找一身干净的衣服。昊明知道自己要避嫌,尽管忧心不已,还是君子的退了出去,直到她们给无情换好衣服了,御医也正巧到了偏殿,就领着他一起进去了。
老御医先是观察了一下无情的气色,然后诊了诊脉,摸着花白的胡须,微微颔首,似乎心里已经有了结论。
“她怎么样?”昊明担心的问道。
御医站起身来,不急不慢的回答着:“这位姑娘是因为寒气入侵,再加上受到大的刺激,五内气虚,故而引发高热,至于她脖子上的勒痕……”
他的话还没说完,昊明就不耐烦的抬起手来,勒痕的来由他很清楚,不用他费心解释!
“说重点!怎么治?”
“老臣会开几副退烧的药方,后期加以补气,脖颈那边涂点儿药膏,好生静养就可康复。”
老御医也是第一次看到昊明这般粗声粗气的样子,顿时被吓了一大跳。昊明抬头,让婉容跟着御医出去煎药,自己则守在chuang||边。
早知道会这样的事情,他就不该向傑儿隐瞒无情的真实身份,可是,按照无情对毓傑的爱护程度,他应该不会下此狠手啊!他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只希望无情能够快点儿好起来,否则,他真是无颜面对好友了……
此刻,躺在榻上的无情并不知道昊明心里的纠结,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浑身烫的难受,颈间疼痛,冷汗一阵接着一阵的出,她大叫着昊明、沈倾还有傑儿,却没有一个人搭理她,那种无助的恐惧直接袭上心头。
难道他们都不要她了吗?
昊明看着她蹙起细眉,头轻轻转动,判断她可能是做了噩梦,焦急、担忧、心疼,依次出现在他的眼底。
“情儿,快醒醒!”
无情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胡乱挥舞着,仿佛是要抓住什么东西。昊明怕她伤着自己,只得握住她的手,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暖驱散她内心的寒冷。
“傑儿……”
无情无意识的呢喃激起了昊明心中的悲愤!傑儿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他唤来兰秀,让她去把毓傑给请过来,兰秀打了个突,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办。虽然她是秦后的贴身侍女,但也只是侍女,她说话哪儿有什么分量啊?搞不好还得被太子骂一顿……
“本王刚才说的话你没听到吗?怎么还杵在这里?”昊明微微抬高音量的问道。
“王爷,您又不是不知道太子殿下的脾气,奴婢要是去请他,他也未必肯来啊!”兰秀委屈的解释着。
昊明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是实话,傑儿心气太过高傲,是时候挫挫他的锐气了!
“王爷,太子殿下来了!”云舒进来传话道。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昊明心想着:这样就省得再叫人跑一趟了。他站起身来,吩咐兰秀等人好生照顾无情,自己则是出去“教育”侄子了。
花厅因为昊明的到来而充斥着一股明显的低气压,毓傑也被他冷厉的眼神给震住了,自他懂事以来,无论他犯下多大的错误,皇叔都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一滴冷汗自他的额际滑落,但太子的尊严不允许他逃避!
“咳咳……那个……她没事吧?”毓傑神色不自然的问着。他本来只是想关无情几天,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却没想到把人弄成这样,是他的疏忽啊……
尽管毓傑没有言明那个“她”是谁,可是两人都心知肚明,他说的是无情。昊明的眸子扫了四周一眼,决定把不相干的人给轰出去。
“本王要单独和太子殿下说会儿话,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互相看了看,虽然都不放心,但是双方都是不可得罪的人,尤其是昊明,手握大权,与太子相比较,还是他的势力更大,所以也就只能乖乖退下去了。
“皇叔想和我谈什么?”他问。
“本王想和你说说无情的事情。”
他倒了一杯茶递给毓傑,冷厉的眼神有着稍许的温柔,毓傑明白,那抹温柔,是因为那个叫洛无情的女人。
“皇叔为什么这么袒护洛无情?她是什么来历?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毓傑连珠炮似的问题让昊明嘲讽的一笑,任凭他再怎么过分,毕竟只是个孩子,还学不会藏住心事……
“傑儿,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次做的很过分?无论无情做了什么,那都是一条人命!你怎能如此狠心?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昊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毓傑站起身来打断了。
“皇叔,别和我提以前!以前的那个毓傑早就随着母亲的去世消失了!”
他脸上与年龄不符的愤世嫉俗惹得昊明轻叹了一口气,不忍看着这对母子继续被莫名的敌意给分离,原本想给他一个教训的心又被压了回去,他决定道出事实。
“傑儿,你不可以讨厌洛无情,因为……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母亲”两个字像一个晴天霹雳,轰然闪入毓傑的脑海,震得他眸子圆睁,脸色苍白。
“不!不可能的!妈咪……妈咪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他不住的摇头,拒绝接受听到的实情。皇叔说的不是真的!当年,他是亲眼看到母亲仙逝的,在场还有这许多双眼睛呢!如今皇叔却和她说“死人复活”,这不是很可笑吗?
昊明知道他还在怀疑,也不强迫他立即相信,只是搂着他的肩膀,和他一起坐下,缓缓的说出了当年沈倾把人带出宫后的事情……
听完了昊明说的话,毓傑的小脸上除了震惊和内疚,还有着深切的自责和悔恨。原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妈咪,不想上苍还是怜悯他的……
然而,一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毓傑懊恼的抓了一把头发。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的去折磨自己的母亲只为听到所谓的“真相”?如果不是皇叔救了妈咪,今天又告诉他这一切,他岂不是要铸下大错?
该死!那个小林子真是恁地大胆!居然敢背着他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是想让他背负不孝弑亲的骂名么?他一定不会轻饶他的!
“皇叔,妈咪没事的,对不对?”毓傑拉住昊明的双手,急切的问道,俊秀的面容还挂着两行清泪。
“你放心,御医刚才来看过,说是只要退烧就没事了。”昊明安慰道。
“皇叔,我们去看妈咪,好么?”毓傑央求道,这一刻,他迫切的想要守在无情身边,补偿自己无知犯下的错!
昊明看到毓傑眼里的悔改之意,褪去了方才的冰冷,面上重新换上温柔的光环,或许此刻,侄儿已经受到最严厉的处罚了……
牵着毓傑的手,他们一同走进房间。
摒退了婉容等人后,看着躺在床上的无情,毓傑觉得心痛难当,他很想马上冲到至爱的母亲身边,然而脚步却重得抬不起来。最后,他还是看了昊明微笑的示意才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澎湃跑过去,扑到无情身上,叫唤着她。
“妈咪,你醒来看看我啊!我是傑儿,您的傑儿啊!”他哭喊着。
这一刻,他是真的知道错了。妈咪喜欢他笑,他就天天笑;妈咪不喜欢她太过成熟,他就恢复小孩子才有的天性……只要妈咪能够醒来,他会改掉所有的坏习惯!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无情轻浅的呼吸。
“妈咪!妈咪……”
毓傑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无情,后者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呼喊。
“好了傑儿,”昊明扶起毓傑,试图让他激动的情绪冷静下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无情需要休息,你这样吵闹,是想让她不得安宁么?”他故意板起脸教训道。
毓傑眨着眼睛,急忙摇头,他用袖子拭去脸上的泪水,他知道,无情不爱看到他哭泣的样子。
昊明摸了摸他的脑袋,本来想和他一起守着无情,可是,他也担心兄长会来偏殿,到时候暴露了无情的身份可就麻烦了……
“皇叔,您在想什么?”
这时的毓傑完全没有了以往的成熟世故,看上去更像一个单纯的小男孩。
“傑儿乖,在这里好好照顾你母亲,我要去你父皇那边。”
不让意外发生的最好方式就是阻止兄长来看望无情,以免迁怒毓傑,而做这件事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您不和我一起等着妈咪醒来吗?”他扬起小脸,疑惑的问道,以皇叔以前对妈咪的关心,应该不会选在这个时候离开的。
昊明专注的望着无情,眼底闪过一抹情深,缓缓的说:“我也很想,但现在不行。傑儿,记得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无情的身份,知道吗?”
毓傑点头,也知道无情隐瞒身份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他也不愿再看到妈咪被欺负的样子。
“皇叔,如果您要忙的话,就先去吧,这里有我。”
昊明笑着睇了他一眼,这个幼小的身影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不少,希望傑儿能够早日真正的成熟起来……
待昊明走后,毓傑重新返回床边,他拿着搭在盆子边上的白毛巾,轻柔的拭去无情额上的薄汗。
他伸出白白的小手,握住那双柔软的纤手,曾经,数不清的午夜梦回,如今却能再次握住,怎能不叫他心生感慨!
下一秒,他眯起双眸,掀起衣袍,屈膝跪地,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