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无情再次醒来,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虽然脑中还有些晕沉沉的,注意力不是很集中,但已不似先前的头痛欲裂了。
她微微偏过头,脖颈上传来的疼痛让她想起了在北苑经历的一切。她记得小林子因为对自己怀恨在心而要杀她,然后呢?然后发生什么事了?是谁救了她?她现在又在哪里?
忍着脖子上的痛,无情看到的是一张趴在床边睡着的小脸,莫非是傑儿赶去救了自己?
思及此,她眸光浮现出点点温柔,能够再活着见到儿子,她觉得很欣慰。刚想抬手抚摸那张脸,但是,手指稍稍一动,小人儿就被惊醒了。无情发现自己此刻的呼吸都屏着,也有点儿害怕看到儿子眼中的恨……
毓傑还没完全睡醒,他的手也因为长时间的被脑袋压着而发麻,然而,看到无情端丽的面容,他的心还是忍不住一阵雀跃。
他想起身,可是因为跪的时间太长,双脚也麻了,即使有着手臂的支撑,双腿仍是不听使唤的打着颤。无情见状,想要扶他,全身的力气却像被抽光了,怎么也动不了。
毓傑咬牙撑起自己的身子,额际冒着一层薄汗,然而,看到无情恢复神智,他差点儿想要再跪下上苍,感激诸神听到了他的祈祷和忏悔。
一手撑着床沿,另一只手颤巍巍的摸了摸无情的额头,好像已不若先前那般滚烫,这让他轻轻松了一口气。
“妈咪,您终于醒啦!”他笑道,语气里有着哽咽。
如果不是他什么都没问清楚,就这么贸贸然的做了决定,他们母子今天本应该促膝谈心,而不是差点儿阴阳两隔。
无情的双眸溢满了惊讶,她有四年的时间没听到“妈咪”这两个字,幸福、激动、温暖、自责……种种复杂的感情盈满了她的心。
傑儿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是谁告诉他的?昊明吗?还有谁知道?
“妈咪,您怎么了?”看见无情眼里闪过的一抹惊惶,毓傑误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关心的询问着。
“水……”
她摇摇头,喉咙发疼,没办法多说什么,只能简单表达自己的意思。毓傑听了她的请求后,忍着膝盖上传来的麻痹感,给她倒了一杯水。
虽然他的身子不够高大,但是,长年练武的习惯让他储存了不少体力,再加上无情现在生病,要把她扶起来,自然不是太大问题。
无情端起茶杯,因为高烧消耗了不少体力,她一口气就喝完了水。
“你……刚才叫我什么?”她声音沙哑的问道,喉咙异常的难受。
“妈咪啊!怎么了?”
她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母亲,他这么叫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妈咪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真的很怕妈咪流泪耶!那种感觉会让他难以呼吸……
“你……怎么会知道?”
毓傑紧抿着唇,先是拿毛巾给无情拭去眼泪,然后才下决心回答她的问题。
“皇叔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妈咪,对不起!请恕孩儿不孝!”
说着,他再次跪地磕了一个响头,半晌不肯抬头,那是忏悔的意念,他在等待无情的原谅。
“起来……”她虚弱的说道,无论傑儿做错了什么,她都不会怪他,因为是她隐瞒身份在先。
蓦地,毓傑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将婉容叫了进来,吩咐她去把药煎好,然后送进来。婉容看了他们一眼,眼前的毓傑这般不谙世事的样子,熟悉得又令她陌生……
“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他严厉的吩咐着。
婉容被吓了一跳,回过神后立即退了出去,毓傑那般疾言厉色的样子让无情哑然失笑。
“儿子,你吓到她了。”
在她的印象里,尽管傑儿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他有错,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一样难辞其咎。
毓傑的脸微微涨红,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婉容姑姑是看着他长大的,现在当着妈咪的面吼她,多少会让她有些下不来台吧?
瞥见无情脖子上的勒痕,毓傑的眼眶蒙上一层水雾。只见他缓缓的伸出手,刚碰到无情的脖子,仿佛触电一般,急忙收了回来。
该死的小林子!居然敢下这么狠的手!他应该把他千刀万剐,而不是简简单单把他杖毙了事!
“怎么了?”看着傑儿皱着眉头,有些生气的样子,无情疑惑的问着。
“妈咪,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您……”
一想到自己盛怒之下所犯的错误,他真想揍自己一顿!
无情望着儿子不自在的表情,扬起一丝宠溺的笑意,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毓傑强压住心里的激动,乖乖走到她身边。
无情伸出手抚摸着毓傑的头,眼底有着深沉的母爱,她没想到还能有如此亲密接触孩子的一天,这一刻,她无比感激上苍没有从她身边夺走傑儿!
“妈咪,您不怪我么?如果不是我,您就不会……”
无情点住他的嘴,摇头说:“妈咪从来没有怪过你。”
傑儿是自己带大的孩子,他的心性,相信没有人比她这个做母亲的更清楚了。
毓傑双眼泛红,含着泪水的扑进无情怀里,也就在这时,婉容端着药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母子情深图。
她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明明前一刻好像有着深仇大恨的两人,怎么这会儿如此亲密了?
“太子殿下,药已经煎好了。”
毓傑抬起头,眨去泪水,从婉容手里接过碗,一口一口的喂给她喝,期间,因为害怕无情会被烫到,每一口汤药,都是他先舀好了,然后吹凉了,才喂过去。如此细心的举动,看得婉容瞪大了眼睛。
过去,只有一个人享受过这种待遇……
无情一点儿也不在乎婉容异样的目光,只是沉浸在儿子的孝顺里,他们之间,仅仅是眼神的交流,就让婉容不自禁的红了眼眶。
无情瞥见了婉容感动的样子,眸子闪过一抹流光。
“婉容,你怎么了?”她问道。
闻言,毓傑也停下了手上的活儿,转身看向婉容,赫然发现她哭了。难道真的是自己刚才太凶的缘故吗?
“婉容姑姑,我刚才的态度不大好,请你不要见怪。”他道歉着。
婉容听到毓傑的道歉,一脸惶恐的跪下来。
“太子殿下千万别这么说,奴婢心里很是不安!”接着,她把身子偏向无情,“洛姑娘,奴婢以前若有伺候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姑娘见谅!”
她低着头,一副等待审判的样子,没想到自己的一念之差,差点儿就害死了一条无辜的生命!她真的很愧悔,此刻的心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的,就算无情要和她算以前的总账,她也只能认了。
岂料,无情不但没有怪罪,还让她站起身来说话。
“婉容,你别这样说,再怎么着,我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能够有人伺候,就实属万幸了。”
其实,在药王谷的时候,沈倾就有为她安排专人伺候,但是她拒绝了,因为她比较喜欢自食其力的感觉。所以,当自己能下床走动以后,她就会整理自己的房间,力所能及的帮丫鬟们做些事情。因为她不摆架子,即使是主仆的关系,实际上彼此亲密的像姐妹。
“对了,你可以先出去吗?我有点儿事想单独和傑儿谈谈。”
婉容听了她的吩咐后,立刻磕头谢恩,然后退了下去,还体贴的为他们母子带上门。
“妈咪,您才刚刚醒来,脖子上还有伤,还是多休息的好。”毓傑劝道,反正以后他们母子相处的时间还有很多,不急于一时。
无情摇摇头,说:“我没事的,就想和你说会儿话。”
毓傑知道她的性格,所以不再阻拦。
“妈咪,您想和我说什么?”
他将药碗放在一边,准备听候母亲的垂训。此刻,无情的面容瞬间变得严肃,她希望儿子能解开她心底的疑惑。
“我想问你的是,那天孙大人去北苑教训我,真的是你吩咐的吗?”
虽然昏迷前,小林子曾说是自己怂恿傑儿去找来孙大人的,但她总觉得小林子在说谎,所以,她要亲自问问儿子。
“孙大人?什么孙大人?”
“就是禁军副统领,也是你的武术师傅孙大人。”无情直接点明。
毓傑一脸疑惑的望着无情,茫然的不知她在说什么,除了习武的时间,他就没怎么私下再接触过他了,怎么可能还叫他去教训母亲?
他当时是气极了没错,但还不至于要下那样的狠手。
“妈咪,您是不是弄错了?除了小林子,我就没有再派过别人去北苑了啊!”
看着毓傑无辜的样子,无情当然愿意相信儿子说的都是实话。可是,如果他说的是实情,那么,说谎的必定就是小林子了!
她就说嘛,以她对孙大人的了解,他也没有理由来说谎冤枉毓傑的。
无情轻叹了一口气,唉,真没想到,这几年的时间,人心会变化得如此之快!想当初,跟在她身边的小林子还只是个唯唯诺诺的奴才,如今却这般大胆妄为……
“小林子他……”
“妈咪,您就别提那个狗奴才了!”想到小林子,毓傑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儿臣已经下令把他杖毙,算是给您一个交代吧!”
杖毙?难怪他人不再出现……仔细想想,这样也好,古代宦官把弄朝政可不在少数,免得他日后败坏傑儿的名声。
望着无霜轻拧细眉的沉思,毓傑明白这其中必定有着很大的误会!
“妈咪,你那天怎么会发烧的?”他狐疑的问道,他是交代下去,不许给她送去吃喝,但怕她夜里凉着,也让小林子送去了被子,怎么还是会冻着呢?小林子那家伙,究竟背着他干了多少缺德事?
“因为我那天夜里不小心淋了雨,所以……”
她不忍心告诉傑儿,由于自己受了刺激,所以特意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就已经出现受凉的症状了,本以为会和以前一样,睡一觉就会好起来,谁知到了后来就越来越严重,没有药,也没有食物和水,最后才会体力不支的晕倒。
“淋雨?”毓傑大惊失色的站起来,眼里有着责备的目光,“妈咪,你怎么可以那么做?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皇叔赶过去,或许……或许你就……”
那个“死”字他说不出口,因为曾经经历过母亲在自己眼前死亡的痛苦,他不想再一次看到悲剧上演!
毓傑的气愤和伤心让无情觉得自己很残忍,她实在是不该让孩子背负这么多……
“傑儿,对不起,妈咪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妈咪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说着,她还比了一个发誓的手势,希望获得傑儿的谅解。然而,傑儿只是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就坐在床沿兀自生闷气。
他嘟嘴的样子仿佛让无情又回到四年前,那一次是因为况冰洁他才不高兴,而现在是因为她……
“傑儿,告诉妈咪,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消气?妈咪……咳咳……”
因为激动,无情只觉得气血不畅,蓦然咳嗽出声。毓傑赶忙转过身,看见无情苍白的脸色,心里的不忍逐渐增多,暗自懊恼着自己的小孩子脾气。
他轻拍着无情的后背,刚刚张嘴想说话,门就被人推开了。两人同时向光亮的地方看去,还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来者竟然会是皇甫昊辰!他直直的奔向无情,就像一阵旋风一样,刹那间就站在了她面前。
“你怎么样?没事吧?”他担忧的问道。
原本他是和大臣们一起商议惩处贪污官吏的事情,由于牵连甚广,而且还和数位机要大臣有关,所以他们必须研讨出一个确实可行的方法,因此出了宫,没想到就这么几天的时间,人就出了事,而昊明因为怕打扰到他,所以将无情生病一事给瞒了下来。直到御书房的讨论结束了,他心系无情,想来看她,却被昊明百般阻挠,这才起了疑心。后来,昊明禁不住他的追问,才告知了他无情生病一事,他还来不及细细探究自己为何会心痛,便火速赶来了。
眼前的佳人脸上没有血色,容颜憔悴,似乎吃了很多苦,这也让昊辰的心跟着一痛,尤其是无情脖子上的勒痕,更加剧了他心底熊熊燃烧的烈火。
“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寒声问道。
无情心里一惊,摸了摸颈间的伤痕,轻摇螓首。
“是一个小太监在夜里误把我当成刺客,所以……”
“胡说八道!”昊辰低吼着,“真没想到,你也会说出这么拙劣的借口!”
他转身打量着婉容等人,后者赶忙低下头。
“朕把人交给你们照顾,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的?现在她脖子上有这么一道痕,朕要你们所有人跟着一起伤!”
他的嗓音包含着很大的愤怒,仿佛有着焚烧一切的决心。那黑色的眸子闪着幽光,俊颜冷酷,活像一个前来索命的使者。
其实,早在他来隐玥轩的路上,昊明就大概和他说过事情的经过了,他恨不得把小林子那狗奴才给五马分尸!要不是昊明说毓傑已经了断了对方,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话!一个个都哑巴了么?”他吼道。
婉容等人立刻跪在地上,请求者昊辰息怒,一旁的毓傑见他大动肝火的样子,扬起讥讽的唇角。
“皇上若是想审案子,可不可以换个地方?难道你没看见这里有病人吗?”
他这样大呼小叫的是想证明什么?证明他对妈咪的在乎吗?真是虚伪!
昊辰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遂站起身来,眼神凌厉的扫过在场的每个人。
“你们谁来解释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过就是出宫了几天,怎么一回来人就憔悴成这般?难道这些奴才都是拿着俸禄不做事的么?
无情清楚昊辰的脾气,她不忍心众人因她而受苦,何况这事本来就是个意外,她也不想多说什么。
“皇上,民女已经没事了,请你也不要再追究!”她盯着他的脸,冷漠的说道。他的关心应该给嫣儿,或者其他人,而她承受不起!
“你……”
无情的不领情让昊辰觉得自己顿时没了尊严,他就是想为她出口气,却被佳人好心当成恶意……
“哟!我就说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原来都在啊!”
尖锐的嗓音在房间里想起,无情蹙着柳眉,暗想着这皇甫昊辰简直就是个扫把星!他走到哪里就能把自己不想见的人带到哪里,他就不能离自己远一点儿么?
毓傑看出了无情不开心的样子,也急着想把“闲杂人等”都“清理”出去。
“你们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出去说,别打扰洛姨休息了。”
张美人感觉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怎么她刚来,这洛无情就下“逐客令”?还有这该死的臭小子!他那是什么眼神?居然敢鄙视她!她可是天子的女人耶!好歹也算是他的庶母吧?他竟然敢这么不给面子!哼!
尽管张美人在心里把无情和毓傑母子骂了个千百遍,但是碍于昊辰在场,她还不敢太放肆。
维持着表面上和煦的笑容,张美人先是从容的给昊辰和昊明行礼,然后才扭动着腰身走到床边。
“本宫听说妹妹病了,好生担心,特意将这个纯天然野山参送给妹妹。”她笑言。
看到无情脖子上的伤痕,张美人心底的嫌恶似乎消了一半,感激着那个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的人,因此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无情面无表情的看着盒子里装的药材,一看那色泽,就知道是上品,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段”,她可要小心些才是。
“皇上和张美人还有别的事么?若是没有了,民女想休息了,就不招待各位了。”
说着,她当真慢慢躺了回去,蒙上被子,懒得再搭理这些人。昊辰见状,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是碍于她是病人,也不好意思责备。
“既然洛姑娘想休息,咱们就先出去吧。”昊明看出无情的心思,提议道。
昊辰冷着俊颜,率先走了出去,张美人也睨了无情翻身的背影一眼,跟着走了出去,昊明朝毓傑递了个眼神后,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