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汲从暗处走到欧明玥面前，神色如同他为她守在暗处的那些日日夜夜一般，让欧明玥一瞬间有一种他一直都在的错觉。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欧明玥轻啜着杯中醇香的酒液，公孙汲却只是看着她，目光里似乎隐藏几许星光。
过了很久，公孙汲才突然出声：“那天，我已经将你带出了天牢，韩沧城拦住了我。”明明是半点起伏也没有的陈述，却像是在解释什么，语气干巴巴的，让人不明所以。
原来，这就是她醒来后在宫里的原因。欧明玥笑了一下，说道：“他拦不住你。”
“他跪着求我。”公孙汲顿了一下，说道，“我想，这大概也是你想要的结局。”当他千里迢迢从南疆赶回来时，她刚挨了打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睡梦中也不安地呻吟、挣扎着。那时，他生平第一次为自己作下的决定后悔。他一直在想办法救她出去，却连见她一面也难，现在她单独住了一个院子终于有机会了，但他却犹豫了。
没有比他更了解她为仓微煜付出了些什么，现在她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
虽然只是被封为才人，但整个后宫有谁能与她的智谋相匹敌？超越穆锦锦、宠冠六宫对于她来说不是难题。
只要她愿意。
但她没有接旨，这个举动仿佛在他的心底点亮了一把小小的火炬，却让他更加迷惑——她要的到底是什么？他犹豫了很久，见她在院子里等了两天他才终于现身。
欧明玥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说道：“我不是让你别回来了吗？还有青莲，你也没有娶她。”若他有照她的吩咐去做，碧荷又怎么会不告诉她。
公孙汲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似乎在从她的脸上寻找什么，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不是真正的少主，我娶不娶青莲，回不回来都只是凭我自己的意愿，你……管不了。”
他愿意接受命令的时候她便是他的少主，他不愿意接受的时候便另一个人。欧明玥原本也并没有期待他完全听命，毫不意外地说道：“还是这样。”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怀念的意味，让他心里竟然一阵恍惚。
“那你做什么来了？”欧明玥好整以暇地问道，见他仍然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便说，“别总站在那里，坐下。”公孙汲上前几步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欧明玥在空的杯子里斟上了酒，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说道，“说话呀！”
“原本是打算救你出去的。”公孙汲没有隐瞒。
“原本？”欧明玥牵了牵唇角，说道，“你觉得我现在被封了才人也就算是得偿所愿，应该感恩戴德地准备被临幸，是吗？”
公孙汲没有说话。
欧明玥的笑容有点发冷，但光凭她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她压下心中异样的感觉，好奇地问道：“你原本准备怎么救我出去？湄州并非天涯海角，只要他一声令下，你少主的遗愿可就付之一炬了，难道你准备不顾那些了吗？”
她性命不保的时候他曾想过那样，但现在他不能，所以他只是一直守在她的附近，心中痛恨自己的无能。
在他的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他的“少主”吧？现在还能想到来救她已经很不错了。她想得清楚，心里到底有几分失望。她低头给自已的酒杯斟满，举起来说道：“至少你曾想过救我，谢谢你！”
公孙汲没有答话，右手慢慢地拿起另一只酒杯，一饮而尽。
欧明玥却是慢慢地啜了一口。
“你到底想要什么？”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当公孙汲猜不透她的想法时便直接问，他看着她，说道，“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连他也不是你想要的，那你究竟想要什么？给我一句话。”
“正因为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所以我才不能要他的施舍。”欧明玥像觉得自己的话很好笑似的弯起了唇，她掀起有些迷蒙的双眼看了他一眼，又说，“至于我想要的……”她心里空荡荡的一片，好像这整个世界里并没有什么她想要的一般，好一会儿她摇了摇头，说道，“这世界上有什么有什么值得我想要的？”
公孙汲怔住。
欧明玥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说道：“你回去吧，过你原本应该过的日子，我这里已经跟你无关了。”说完，她脚步虚浮地走进了屋子，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
内务府陆陆续续送了很多新裁的衣服过来，还有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珠钗环佩，一套配备齐全的妆奁，还有床头的白玉花樽，案上的珊瑚纸镇……收拾整齐了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欧明玥一大早起床看到这些东西，默默地估算了一下价值，虽然不能真的换成钱，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碧荷早就打好热水，摆好架势等在一边，只待她洗漱好就将她推坐到镜台前，说道：“主子今天想梳个什么发式？”
反正梳什么发形也不会像个女人，欧明玥一向很懒得花时间在头发上，但这几天早上碧荷都这么跃跃欲试的样子，她不由得弯唇一笑，说道：“就梳你拿手的好了。”
话音一落，便见碧荷的眼睛陡然一亮，接着她又有些发愁，将欧明玥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主子的脸型这么好，梳高髻显得端庄些！”说着，就拿起花梨木的梳子将欧明玥散着的头发梳直，一缕一缕地盘上去。
好一会儿，欧明玥无聊得几乎要睡着时，碧荷终于放下梳子，开了妆奁拿出金簪、凤钗等首饰在她头上比划着。欧明玥往镜子里一看，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这个高髻是把头发盘到头顶，露出整个额头和脖子，乍一看就像男装时的发型一般，但经碧荷的巧手梳成却多了几分雅致。碧荷又在髻上加了一串嵌了玛瑙珠子的金链，戴了两朵赤金莲花的鬓花，看起来虽然不怎么妩媚，却端庄而高贵，看起来竟与欧太后更相似了一些。
“主子觉得怎样？”碧荷问道。
欧明玥不禁多看了镜子几眼，说道：“不错，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手艺？”
碧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以前我跟青莲常常私底下梳着玩。”对她们这些做丫鬟的来说，是没有资格梳这种发型的。
欧明玥心里怜惜，不全由得伸手摸了摸她头上的双鬟髻。
碧荷忽然想起以前的日子，双眸中泛起一阵酸涩。
小明子从外头走了进来，说道：“主子，是时候去康宁宫请安了。”
欧明玥点了点头，碧荷连忙捧了衣裳进来，侍候着她穿上了一身宝蓝色镶边的多绕曲裾，姜黄色的长裙，外罩一件玄色底金色团花纹的蜀锦袍子，腰上系了一条金色的丝绦，又挂了一个白玉环佩。欧明玥看着越来越繁重的服饰，连忙说道：“好了好了，这样就行了！”
“打扮得漂亮一点，或许太后娘娘看着一高兴就见您了呢？”碧荷兴致勃勃地说道。
欧明玥却只是冷笑了一声。
从她搬进恒意殿之后，每天都被催促着去康宁宫请安，想到上回挨的板子，她不敢不去，但欧太后召见每一位妃嫔却从来不会召见她。老实说，这样她也乐得轻松。自然，她也不会跟碧荷解释这些，只是说：“既然时间到了，就走吧。”
两人一走出门，便见黄瑞引着仓微煜走了进来，欧明玥一怔，他不是还要两天才会回来的吗？
仓微煜看到欧明玥这个样子也是一怔，眼里的欣喜却是掩也掩不住的，随即，他大步地走了过来。
欧明玥顾不上眼前是青石板路，领着碧荷跪下去说道：“奴婢参见皇上。”
从离宫时他就在期待欧明玥见到他会有什么表情，此时见她盛装相迎，神情却依旧沉静如初，又自称“奴婢”，心里不由得有些疑惑，他干咳了一声，说道：“起来吧！”
“谢皇上。”欧明玥徐徐地站了起来，又说道，“奴婢正要去向太后请安。”
若方才只是一时口误，那么此时必然是刻意为之了。仓微煜神色一沉，回头向黄瑞说道：“去康宁宫跟太后说一声，就说朕有事留了欧才人说话，晚些再去向太后请安。”
黄瑞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正巴不得一声，闻言连忙应声，顺便招呼着其他人也退了出去。碧荷不放心地看了欧明玥一眼，又见黄瑞神色严厉，也匆匆地行了一礼然后随众人退出恒意殿。
欧明玥站在院子里没动，仓微煜却没有站在外头说话的习惯，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说道：“去里面吧。”
“是。”欧明玥恭敬地答道。
仓微煜率先走进屋子，欧明玥跟在后面。
屋子不算宽敞，但布置得十分精巧，仓微煜环视了一圈觉得十分满意，便在凤翅梨木的小圆桌上坐了下来。这时，欧明玥却从正堂的案上捧了前几天的圣旨慢慢地走过来，屈膝跪在仓微煜面前，说道：“皇上，趁着这份圣旨还未曾当众宣读，请皇上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