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意殿在御花园以南，离乾元殿很近，地方不大，但种了许多翠竹，外围也是竹篱篷门，若不是过于精巧雅致的房屋，看起来便像是世外高人的隐居之地了，看起来十分悠然。院子里跪了几名宫女内侍，旁边是内务府的人抬着各种绫罗绸缎、宝石玉器等物品。黄瑞神色有些焦躁地站在了院子中间，旁边有一名年轻内侍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份明黄色绣龙凤祥纹的圣旨。
欧明玥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笑容满面地问道：“皇上出宫，公公怎么没有随行？”
本来，她一进去就应该跪下接旨，突然这么一问倒让刚接过圣旨的黄瑞愣了一下，但他仍然笑着说道：“待奴才宣旨以后，便要出宫了，兴许在天黑前能赶到行宫，主子还是赶紧接旨吧。”他笑得与有荣嫣，毕竟欧明玥能当上才人他也有一份功劳在里头，凭着仓微煜对她的在意，再加上她也不是穆锦锦那般不识好歹的人，今后他的日子也会更加好过。
欧明玥却朝左右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出去。然后微笑着说道：“公公可不比常人，皇上身边一时半会儿也少不了您，这些许小事哪及得上皇上重要？公公还是赶紧出发吧。”说完，就顺手接过了他手上明黄色的圣旨。
“这……”黄瑞总觉得欧明玥的笑容有些奇怪，好像当初的欧明宗又回来了似的……她们本来不就是一个人么？他没有再多想，尽责地说道，“可这圣旨还没有宣，奴才的差事便还没有办完，哪能先走？”
“皇上有说什么时候宣旨吗？”欧明玥问道。
黄瑞说道：“这倒没有，但是皇上让奴才安排完您这边的事情再赶去青州……”
“公公请放心，我在宫中也算是有一段时日了，怎么也不会安顿不下来的，还是皇上那 边要紧。”欧明玥微微一笑，扬了扬手上的圣旨，说道，“这个便先交由我保管吧，反正……礼部、内务府、敬事房的手续公公已经安排好了吧？”
黄瑞在宫里办差多年，怎么会看不出欧明玥想拦下这圣旨？难道是嫌才人的位份太低？想到欧明玥在仓微煜心中的分量，黄瑞一时也不好得罪她，但若是由着她仓微煜那边又无法交待……
他的心思转了几转，忽然又笑开了，说道：“主子说得的是，那就先交由您保管了，皇上那边奴才也担心其他人服侍不好，这就出宫去了。”
“公公一路走好。”欧明玥一直将他送到了门外。
这时，刚刚退出去候在门外的内务府总管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指着底下几名宫女内侍说道：“主子，这是给您配备的几名宫女，您瞅瞅可还合眼，若是不行，奴才再重新给你挑好的来。”
欧明玥并不在意地扫了一眼，却忽然对上其中一人瞥来的视线，目光忽然一滞。
内务府总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有一名宫女正直勾勾地看着欧明玥，连忙喝斥道：“大胆！宫中的主子也是你一介下人可以直视的吗？”说着马上变了一张脸看向欧明玥，说道，“奴才这就给您换个机灵的过来……”
“不用了。”欧明玥收回目光，说道，“就他们吧。”说完走回院子，略有些嫌弃地说道，“这里很久没有人住了吧？”
内务府总管连忙派人将才人定制的东西和仓微煜的赏赐抬了进去。
晚上，黄瑞赶到青州行宫之时，仓微煜不顾他一路风尘便将他拖到无人处，问欧明玥接到圣旨时是什么表情。黄瑞嘿嘿一笑，说道：“皇上，姑娘……不，主子接到圣旨倒没什么，反倒是听说皇上忽然离宫之后十分惊讶，又担心皇上身边没有人服侍，连圣旨都没来得及细看就把奴才送出来了。”
“这样么……”仓微煜一愣，心思自然跟着飘回了京城。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大步走向书房，说道，“召集众大臣议事，朕要提早处理完国事。”
晚上，欧明玥进入净房前唤了一名身着嫩黄色曲裾的宫女进去，那宫女进去以后便关上了门，定定地看着欧明玥，一双盈波大眼中很快地蓄满了泪，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欧明玥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说道：“碧荷，你怎么会在宫里的？”
碧荷拿袖子抹掉眼泪，压抑着音量坚定地说道：“有您在的地方，别说是皇宫，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
“我不是安排了你们去湄州了吗？”欧明玥无奈地问道，她在为欧家安排出路的时候也为青莲、碧荷姐妹俩安排好了出路，没想到碧荷却忽然出现在宫里。她既然在这里，青莲也不可能好好地待在湄州，她问道，“青莲呢？”
“您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碧荷摇了摇头，说道，“公孙大哥只安排我进了宫，青莲还在原来的铺子里准备接应我们。”
欧明玥心里一动，说道：“公孙汲也在京城？”
碧荷点头，说道：“我们一安排好老夫人他们就动身回了京城，只是宫中戒备森严，我们姐妹只能在外面等，公孙大哥可以时不时闯入宫中探得您的消息，知道您挨了打我们却没办法照顾您，直到半个月前，公孙汲才帮着奴婢混进了宫，怕人起疑所以没有立即来找您，谁知您竟然被封了才人……”
公孙汲进过宫？
什么时候？他看到了些什么？欧明玥忽然想起受伤时一些模糊的梦境，心里一乱，却又掺着一种安定的感觉，仿佛悬空已久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碧荷哭了一阵便收起了眼泪，一边小声抽噎一边往欧明玥身上打量，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问道：“您……真的是女子？”
欧明玥一时哭笑不得，无奈地弯起了唇角，说道：“对不起，骗了你们。”虽然并不是她要欺骗她们的，但对碧荷姐妹她很愧疚。
碧荷刚收住的眼泪差一点又涌了出来，她连忙忍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和青莲都知道您是为了欧氏宗族，哪会怪您？只是，我们近身服侍您近十年竟然没有看出来，实在是……太失职了。”
“那不是你们的错。”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碧荷似乎不想停留在这个话题上，说道：“对了，公孙大哥说趁着皇上不在宫里这几天，他会找个机会进宫来跟您见一面……”说着她忽然顿了一下，说道，“不过，您被封为才人这个消息不知道他知道了没有？”
凭公孙汲的本事，他应该是第一时间知道的吧？
欧明玥一面想一面背对着碧荷除了衣服跨进了浴桶，温热的水浸润了身体，让她舒服得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慰叹……大半年没有过这样的享受了呢！她果然还是个很物质的人。
碧荷看着她削瘦的背影不知怎么忽然红了脸，跟着才反应过来地挽起袖子帮她洗发，说道：“以前您入净房从不要人服侍的呢，只有公孙大哥……”她说到一半想起欧明玥的名节，连忙停了下来，说道，“当时我还和青莲议论过您为什么不像其他公子，当时怎么没想到是这么回事？现在再一看，您明明很漂亮，为什么大家都理直气壮地把您当作男人？”
她叽呱叽呱地说着，欧明玥的心思却只停留在她未说完的那半句上，心里忽然生出个大胆的主意，她阻住碧荷，说道：“公孙汲什么时候进宫来？”
“不知道。”碧荷老实地摇了摇头，说道，“也许现在就在宫中呢？”
欧明玥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着屋顶的雕饰，没一会儿说道：“明天我就点你做恒意殿掌事女官，到时候你想法子把殿里的人都调开……公孙汲大约也只能晚上现身，你就晚上调开所有人就行了。能做到吗？”若是她自己亲自支走几名宫女内侍，那却又稍微明显了一些。
碧荷点头，信心十足地说道：“做不做掌事女官都没关系，支人这活我还是干得来的！”
到底是跟着公孙汲长大的人，多少也学了些他的皮毛，欧明玥便放心地将事情交给了她。
几天后的朔月之夜，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月亮虽然不见了踪影，满天的繁星却亮得耀人的眼睛。
欧明玥刚洗过头，披散着头发坐在院子的石桌边，院中的人却是一个也不见。没一会儿，碧荷出来上了菜，摆上果酒、点心、水果、薰香炉等，然后将搭在臂间的红色长袍轻轻地抖开来披在欧明玥肩上，最后又从腰上解下一块帕子裹着她的头发轻轻地擦拭。欧明玥没事可做，便提起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果酒，却只是放在鼻翼下轻轻地嗅。
“你倒是悠闲。”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角落响起，碧荷反射性地回头，却在阴暗的角落处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欧明玥却冲着那个方向举了举杯，说道：“你也来一杯？”桌上正好有两只杯子。
碧荷屈了屈膝，然后带着空了的托盘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