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已经起身了？”欧明玥一阵讶异。
凝玉点了点头。
欧明玥便放下食篮，转身走进一墙之隔的寝殿中。床上的帷帐只挂起了一半，穆锦锦穿着白色的中衣，散着头发半倚在床上，身后塞了几个秋香色绣百鸟的大迎枕。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显然是一夜没睡好的结果。欧明玥走进去屈膝行礼，说道：“奴婢参见贵妃娘娘。”
“嗯。”穆锦锦淡淡地应了一声，吩咐房间里其他宫女都退了出去。她神色不定地看着欧明玥，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欧明玥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穆锦锦白了她一眼，说道：“别说你打算在宫里做一辈子宫女。”
一辈子？欧明玥忽然间怔忡了一下。从她们俩联手搬倒费氏一族之后，她觉得一切恩怨都已经了结，这一辈子仿佛也结束在那一刻。而之后在康宁宫几乎九死一生，在仓微煜身边又被迫承受他的喜怒无常，每天都在朝不保夕的情形下度过，让她无暇去考虑一辈子那么长远的事情。
或许，她根本活不了几年。
但穆锦锦的话却提醒了她——她还活着，她的一辈子还没有过完。她低头看着青石地砖上的图案，好一会儿才老实说道：“我没想过我能活下来，所以，还不曾打算过以后。”
穆锦锦似乎对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或者说她并不在乎。前天夜里，她半夜腿抽筋疼醒过来，为了不吵着好不容易睡着的仓微煜，她强忍着等那阵痉挛过去，却见仓微煜皱紧了眉头呻吟着，看样子竟然是作了恶梦。她正想唤醒他，却忽然听见他唤了欧明玥的名字。从那时候起，她连着两个晚上都没有睡着，数着“明玥”两个字被他在梦中念了七次，时而忧急，时而愤怒，时而柔情……
像七把锋利的刀子，一刀接一刀地戳在她的胸口。
这些日子，她将更多的感情都放在孩子的身上，以为这样就可以将放在仓微煜身上的感情收回，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那感情只是更深地埋了她的心底从未淡过，而他的心却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为什么偏偏是欧明玥？穆锦锦看着她，神色犹豫了好一阵才终于说道：“我一向不太擅长用脑子，而你却是专长，现在我有些疑惑想不明白，不如你来帮我解答？”
“你说。”欧明玥看她的目光有些陌生。
“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穆锦锦问。
欧明玥一愣，啼笑皆非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曾经是朋友，也曾经是敌人，可以在有利的时候合作，不合时也可以反目……现在还真说不清是什么关系，不过，我们两人都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便算作是同乡吧。”
“同乡吗？”穆锦锦微微一笑，像是很满意这个答案，她又说道，“可是，我最近却总是在想，为了皇上和一个同乡反目成仇，值得吗？”
“皇上乃是坐拥天下的九五至尊，拥有他便等于拥有天下，另一个层面上来说，他又是娘娘您的丈夫，还是您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为了他，便是天下为敌又有什么不值得？”欧明玥扬了扬下巴，目光中闪现一阵激昂的火花却又很快地寂灭下去，她弯起唇角，说道，“何况只是一个同乡？但是……为什么？我跟皇上有什么冲突让你必须选择其中之一？”
穆锦锦也不瞒她，只说道：“昨天夜里，皇上叫了你的名字。”
欧明玥忽然愣在当场。
“不只是昨天，前天，大前天……”穆锦锦苦笑了一声，说道，“我原来想他大概只是梦到关于你的事，但一连三天都如此，除了你的名字没有出现过别的，我不得不往这方面去想。”
“我无法左右皇上梦里梦见谁。”欧明玥压抑住失序的心跳，强自镇静地说道，“熬夜伤神，娘娘身怀六甲实在是不宜，还是不要思虑过多……”
穆锦锦再度打断她的话，说道：“谁也无法左右他梦里梦见谁，心里想着谁，我不会为此而责怪于你。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他的梦哪一天会成真呢？”她低下头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肚子，说道，“……我不能不防患于未然。”
真不愧是穆锦锦，行事如此直接而毫不迂回。说完，她便闭上了眼睛，说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是。”欧明玥应声说道，但她只往前走了一步又忽然顿住，转过身看着她说道，“若不是为了他，只为了你自己、还有你肚了的孩子，你又当如何？”
穆锦锦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要保住你的孩子方法多的是，难道非得靠他么？”欧明玥冷笑了一下，走近楠木雕花大床，压低了声音阴狠地说道，“从我们那个地方而来的，何须真将一个男人看是天地般重要？不过是你曾见过的累累白骨中的一具罢了！你前世有一句话说得很好，活着的人，你都不信！可惜现在的你忘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受伤害。我不在乎再提醒你一次，活着的人，你大可以不信。”
“若你真能视他为白骨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了，还敢大言不惭地在这里教训我？”穆锦锦哼了一声，说道，“你还敢说你没有陷进去？”
“是，我从见他第一眼就动了心，比你还早得多，但那又如何？”欧明玥坦然地承认，道，“我所做的不过是我愿意做的事情，沦落到现在这种情况也是我早已预见的结果，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场恋爱游戏，无论如何，我的心也还是我自己的，我永远不会沦落到被别人摆布的下场。”
是的，纵然有过迷茫，纵然也会痛彻心肺，但这些都是她自己心里值得珍藏的体验，与别人无关。她看着穆锦锦慨然说道，自己的心也越来越坚定。
说完那一番话，她退开了了几步，朝着穆锦锦屈膝行了一礼，说道，“娘娘方才提醒的是，奴婢也是该为以后打算一下了。谢娘娘垂询！请娘娘放心！奴婢告退！”
她行礼的动作很标准，声音也是毕恭毕敬的，但穆锦锦却仿佛看到她低垂的眼睑中渐渐沉静下去的眸光。不算是朋友，也不算是敌人，只不过是来自于同一个地方的同乡吗？穆锦锦的神情有些发冷，为了那个已经在她心口中扎下伤口的人……真的值得吗？
可若只是为了自己和孩子，她又有什么必要与个同乡为难呢？何况，现在的欧明玥看起来依然不是她能为难得了的。
欧明玥走到殿外向凝玉行了一礼，说道：“娘娘说完话似乎是有些乏了，姑姑带人进去侍候吧。”
“姑娘快别如此，奴婢可担当不起。”凝玉面带冷意地还了一礼，意有所指地说道：“方才黄公公身边的小明子过来到处找姑娘呢，说是皇上有旨意下来了，可惜奴婢要进去服侍贵妃娘娘，改日再恭贺姑娘了。”
“什么旨意？”欧明玥问道。凝玉却装作没听见，喊了几名小宫女径直走了进去。欧明玥见小明子在宫门口晃了一下，便快步走了出去。
小明子一反常态地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说道：“主子大喜了！”
欧明玥皱起眉头，说道：“什么主子？”
“皇上昨天晚上亲自拟了旨封您为才人，赐住恒意殿，您可不就成了主子了吗？”小明子点头哈腰地说道，“黄公公这会儿正等着您去接旨呢！”
怪不得，他一大早就露出那么诡异的笑容，欧明玥怔住。
“黄公公特意安排奴才到恒意殿侍候，以后奴才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主子的……”小明子说着小心地看了欧明玥一眼，发觉她正愣着，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话。他不由得又喊了两声，唤回欧明玥的神智，说道，“主子，您这是……太高兴了吧？”
高兴？她才刚刚接到穆锦锦的警告呢！就算是没有穆锦锦的警告，她也从未打算做六宫妃嫔中的一人。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皇上下朝了吗？”
“皇上今天没有上朝啊！”小明子有些意外地说道，“今天一大早就带领文武百官一同去青州的行宫招待前来的朝贺的北羯王，还要在那里赐封北羯王及王室成员，要十天左右才会回来……”
为什么她不知道这件事？虽然她最近一直窝在远离仓微煜的地方，但连小明子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为什么只有她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难道是仓微煜故意让人瞒着她，就为了在走之前丢下这个炸弹给她？
小明子看她的神色有点怪，声音中也不禁带了几分犹豫：“主子，先回恒意殿接旨吧。”
欧明玥哪里知道什么恒意殿在哪，只皱了皱眉说道：“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