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明玥低着头什么也没有说,她没办法假装他话里所说的那个人是她自己,那是他跟另外一个人的故事,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朕完全没有料想到,那个小姑娘一时赌气说的话竟然是真的,甚至为了不做太子妃而不惜隐瞒身份欺骗世人!你有没有想过,朕原本的人生会因为你这一个决定而改变?”仓微煜也想象不出,如果当初是欧明玥做了太子妃他现在的命运会有什么改变,但他就是不甘心她一个人单方面地决定了这一切。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欧明玥不为所动的神色忍不住又咬了咬牙,说道,“朕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要隐瞒身份?别再拿什么不想当皇后的话来敷衍朕。”
虽然她一来到这个世界上便已经是个男子的身份了,但是,她却也曾无数次猜想着原本的欧明玥为什么选择女扮男装。
忽然,她弯起了唇角。
“有什么好笑的吗?”仓微煜瞪着她。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想法确实好笑。”欧明玥神色不变地说道,“欧家虽然出了四位皇后,却没有一位曾诞有子嗣,而我,想生一个孩子,生一个自己的孩子。”
“胡说,圣安皇太后不就生了……”仓微煜忽然一顿,欧太后是生育了凌云公主,可欧明玥的父兄也是在欧太后有孕之后死的,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一份遗旨。他以为,那份遗旨让欧家几代人不得善终,原来几代欧氏皇后没有子嗣也是那遗旨的原因?之前他还曾因为这份遗旨而对欧明玥心怀芥蒂,现在真相大白,他对那份遗旨的信心早已大打折扣,现在欧明玥提起这件事,他不由得心生愧然。
沉默了一阵,他忽然反应过来地瞪着她,说道:“你八岁的时候就成天想着生孩子?”
欧明玥笑了一下,却没有解释。
仓微煜见她的笑容中分明有丝无奈,不由怀疑道:“莫非你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此事早已天下皆知,你还有什么不有说的?”
欧明玥退开,跪在地上说道:“奴婢本不该有瞒皇上,只是欧氏族人早已饱受磨难,如今虽然背井离乡,但还算有几分希望,若皇上能答应奴婢不再追究欧氏族人,奴婢便可和盘托出。”
“你在南疆各处早已置下私产,以为朕当真不知道吗?要追究还需等到现在?”仓微煜瞪了她一眼,说道,“你说就是了。”
“欧氏一族自随高祖皇帝进京以来从未有过安生的日子,越是受到皇家恩宠就越是灾祸不断,反观族中嫁出京城的女子,及未曾涉及朝政的族人能够平安顺遂。奴婢的父亲、祖母相信是受人诅咒的恶果,是以,父亲临死前还爵于皇家,并令奴婢扮作男儿身,说是为了振兴门楣,其实是为了避免家中再添圣恩。”
仓微煜一掌拍上石桌,说道:“荒唐!你们堂堂权爵之家,世代清贵,竟然会相信诅咒这等无稽之谈!”
“并非无稽之谈。”欧明玥叹了一口气,“奴婢随皇上从南疆回来之后,祖母才告诉奴婢,欧家确实是受到了伽兰寺第一代方丈……”
“什么?”仓微煜猛地站了起来,说,“你说谁?你再说一次!”
欧明玥顿了顿,说道:“奴婢并非有意污蔑华远国师的清名,实在是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大夏开国之前,华远曾经预言高祖皇帝必成人中之龙,但那时候乃是乱世,华远一个游方和尚大约也是度日艰难,便改了名字带着两个弟弟一起投了军,正是先祖髦下,后来他两个弟弟不服从军令,被先祖亲手斩杀。华远苦求不果,以恶言诅咒欧家后跳了崖了,先祖以为他死了,也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先祖再见到华远时他已经是被封为国师。那时,大夏刚刚立国,先祖怕动摇民心,不敢说出此事,只是暗中防备。但华远一直不曾有什么动作,先祖还以为他是真的放下了当年的仇恨,谁知,华远死后,他当日的诅咒却一一应验。”说完,她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欧家几十年来从不去伽兰寺参拜的原因。”
仓微煜瞠大了双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欧明玥见仓微煜愣住,忙问:“皇上,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仓微煜回过神来,看了她半晌,又问,“这件事可是真的?”
“祖母说,她也只是刚嫁进欧家的时候听祖父提起过,都已经过去了近百年的时间,也很难说得清楚是真是假……”欧明玥停顿了一下,说道,“但欧家最平静的十年确实是奴婢女扮男装的那十年,现在,奴婢也忍不住有点怀疑那诅咒是真的了。”
是真的,就藏在御书房里的那一份遗旨里。
仓微煜听着她的话,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只是因为一个小人的搬弄,仓氏的皇帝们就对欧氏一族猜忌、防备了几十年!
他张了张口,想对她说出那份遗旨的存在,最后,他却只是说:“朕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欧明玥站了起来,说道:“奴婢告退。”然后有些蹒跚地走出梅林。
当晚,仓微煜便拿到了费存正的所有罪证,他一件一件仔细翻看,原来欣喜的心情却逐渐沉重起来。费存正是掌握了实权的丞相,这十数条罪状却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得到的,拔出萝卜带了泥,一处置下来官场上又要空出近一半的缺,他哪里找人去填?仓微煜在御书房走了几圈,外头却传来费存正求见的信。
“……来得很急,恐怕还是为了皇后的事来的。”黄瑞在他耳边说道。
“哦?”仓微煜挑眉,说道,“那就请他进来吧。”
费存正一进御书房便跪了下来,说道:“皇上,皇后娘娘……”
仓微煜打断他的话,说道:“费丞相来得正好,朕正有事想找你,想不到你就来了。”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将那一叠罪证递给黄瑞,说道,“方才有人将这些东西交给朕,都与费家有关,丞相不妨看看。”
黄瑞便拿着那些东西一页一页、一件一件地翻给他看,没看过几样,费存正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额上也不停地滴下了冷汗。他抖着手指着那些东西,说道:“诬谄,这全都是诬谄……”
“费丞相,朕给你看的都是罪证,不是什么弹劾的奏折。”仓微煜瞟了他一眼,说道,“丞相若是觉得这些东西不实,那便解释一下吧。”
费存正不敢置信地看着仓微煜,自从易维啸一党败落之后,大夏的朝堂几乎都是靠他的人支撑。他料定仓微煜不敢在这个时候动他费家人,所以这一年来不免松懈了一些,没想到不仅有人收集了他的罪证,仓微煜还当面拿这些来质问他,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出话来。
仓微煜也不急,一边翻看经史杂册一边等着费存正说话,好半天,费存正突然说道:“老臣……认罪!”
“哦?”仓微煜挑眉。
费存正猛地跪直身体,说道:“但此事全是老臣一个人所为,与皇后娘娘全然无关啊皇上!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岂可轻易地逐入冷宫?她于十七岁嫁入皇宫为太子妃,一直为皇上打理后宫,孕育子嗣,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怎能如此绝情?”
“费丞相真是一片慈父心肠!”仓微煜冷笑了一声,将书册拍在桌上,说道,“不仅仅是皇后,丞相你为官数十年,也曾立下过汗马功劳,你的独子费临朴与朕从小一起长大,在南疆也曾为朕浴血奋战。这些,朕不是不想记,可你们……皇后谋害朕的妃嫔子嗣,朕可以装作不知道,可她竟然敢气死朕的生身母亲,朕真恨不能亲手杀了她!而你!”仓微煜敲了敲桌上那堆罪证,说,“你当真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朕就一点都不知情?朕是念着费临朴一片忠君之心,准备等你告老之后便重用他,可惜到头来却被你们害得前程尽毁!”
费存正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仓微煜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说道:“总之,废后的事情毋庸置疑,你这些东西朕却还可以稍微压制一下,如何取舍,你自己决定吧。”
费存正猛然间明白了仓微煜的意思,片刻后,他颓然说道:“回皇上,微臣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已不能胜任尚书左丞相一职,现乞告病还乡,望皇上……恩准。”他一生在官场上叱咤,此时这短短的一句话却仿佛抽尽了全身的力气。可仓微煜要的不就这个结果吗?只除去他费存正一个,大夏的朝堂就不会动摇,而没有他在前头顶着,原本跟随他的人只怕会争相向仓微煜跟前围拢。
“既然爱卿身体不适便早些回去歇着吧,告病还乡之事还是留在朝堂上再说吧。”仓微煜看样子对他的话十分满意。
“是,微、微臣告退。”费存正嚅嗫着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