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领了口谕匆忙去了。
欧明宗见事情已经定了下来，再次撩袍跪拜，说：“微臣谢皇上隆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欧太夫人也只得屈膝谢恩。
欧太后坐在榻上谢过仓微煜，然后轻叹了一口气，向欧明宗说：“虽是虚爵，你却也要记得自己是皇上的臣子，一切荣耀都是皇上赐的，不可因此而生出骄横之心，行事间更不可失了皇上的颜面，要时时为皇上着想才是。”
“微臣谨记圣安皇太后教诲，定当谨守本分，不负皇上厚爱！”欧明宗叩头又拜。
“好了，你既然身子虚弱就别总跪着了。来人，赐座！”仓微煜声音一落，帘外侍候的内侍连忙端了月牙凳过来，仓微煜又说，“以后可以经常进宫走动走动，也好陪两位太后说说话。”
欧明宗又一次谢恩，然后起身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易太后却突然叹了一口气，说：“人老了，身子也不中用了，不过是说一会儿话便觉着有些乏了，馨儿你送哀家回宫吧。”
一旁的馨妃起身屈膝答道：“是。”然后起身扶起易太后。
仓微煜皱起了眉，扶着易太后的另一边胳膊，说：“母后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没事。”易太后欣慰地拍了拍仓微煜的手。
仓微煜到底不放心，要亲自送易太后回寿宁宫，费荣萱则站起来带着嫔妃们屈膝行礼，欧太后身份尊贵不必起身送驾，只坐在榻上略略同易太后欠了欠身，望向仓微煜的背影却有些怅然若失的样子。
欧明宗才站起来没有多久，又跪下送驾，起来的时候双膝便有些发软。幸好仓微煜身边的黄瑞经过，眼明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欧明宗感激地笑笑。
欧太夫人正因为欧明宗突然被封了爵的事情而不安，几次看向欧太后想说话，又顾其他人在场而不敢开口。裕王妃等人察言观色，将欧太夫人的不安看在眼里，又见欧太后只是低头喝茶，似乎一点也不因侄子的爵位而感到高兴，心下虽然有些疑惑，却只是温婉地笑着说：“太后，时候不早了，臣妾先行告退。”
“嗯，有空常来哀家陪哀家说说话吧！”欧太后笑着向费荣萱说道，又看看其他的太妃们说，“你们也散了吧，年纪也大了，都早点歇歇。”
后妃们齐齐地行礼，恭谨地答道：“是。”
欧明宗避进偏殿，再进去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欧太夫人和欧太后两人，连宫女内侍们也退退得干干净净，直到这个时候，欧太夫人一口气才长长地叹了出来。
“娘，您大可不必如此不安。”欧太后拉着欧太夫人的手，冷哼了一声，说，“不过是一个从三品的侯爵罢了，还是只有些许俸禄没有封地的虚爵，皇上不会在意的，他现在要戒备的另有其人，母亲就安心吧。”
“但愿如此罢。”欧太夫人看着神色自若的欧明宗，心里的不安却在逐渐扩大。
直到申初时分，欧明宗祖孙俩才终于走出了宫门。
坐进了欧太夫人的翠盖珠缨八宝车里，车子徐徐地远离了皇宫，欧明宗掀起帘子看着渐渐远去的宫墙，忽然间竟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才不过是一个上午，半天的光景而已，那些天天生活在皇宫里的女人们又将是怎样一种心境？
欧明宗想到欧太后，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欧太夫人一直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现在却被欧明宗这一声叹息惊动，忧心忡忡地看向欧明宗。
虽然欧明宗心里也很是疑惑，却不忍见欧太夫人这副忧虑不安的样子，只得安慰说，“祖母，太后娘娘也说过只是一个虚位，您不必忧心。退一万步来说，孙儿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之人，自会安分守己，以免给欧家招来灾祸。”
欧太夫人拉过欧明宗的手拍了拍，说：“祖母知道你最是稳重，但祖母担心的不是这个。”
“孙儿愚钝，还请祖母明示。”欧明宗毕竟刚来这个世界不久，有些问题或许是现在的她发现不了的，如果欧太夫人愿意指点自然更好。
欧太夫人叹了一口气，说：“今天虽然是因玥儿封后而聚在康宁宫的，但我总觉得……好像就是为了你封爵一事而去的一样，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欧太后提起以前的旧事还算自然，那裕王妃只是一个王府王妃，以她的身份其实不应该妄议这种大事，但她忽然建议皇上赐爵，应该不是偶然。欧明宗心里有疑虑，却只是向欧太夫人说道：“这……大概是巧合吧？”
欧太夫人只是看着她，却并不说话。
的确，“巧合”二字连欧明宗自己也难以相信。若不是巧合便是“人为”，但除了欧太后，又有谁能安排得如此“巧合”？欧太夫人是欧太后的母亲，不愿意往自己女儿身上想，也就一叶障目了。
今日在康宁宫里她看得清楚，两宫太后坐在一起，发号施令的却都是易太后，对欧太后却是一种上位者的垂询之姿，欧太后却都一一地答了，而仓微煜对生母易太后也明显更为关切。欧太后才四十出头，以后还有几十年要活，落于低谷的她会不会需要娘家的势力来支撑自己在宫里的地位？
若真是如此，这个空有其名的虚爵恐怕只是开始而已。
欧太夫人看着欧明宗的神色，知道她是想到了其中的关键，便又缓缓地摇着头说道：“荣妃娘娘和太后娘娘都说只是虚爵，可我总觉得并非如此。宗儿，你知不知道，从三品侯爵虽然比不上欧家原来世袭罔替的开国公之位，可也绝对不低。要知道从三品以上的爵位是只赐给开国之初的大功臣的，就像你曾祖父那样，现在太平盛世，赐封的爵位到了从三品也算是到顶了。而皇上一出手便是侯爵，祖母这颗心总是不安啊！”
一时间，欧明宗的心像一团乱麻般理不出个头绪，突然想起欧太后那一句“皇上要防备的另有其人”，那个“其人”又是哪些人？一丝异样的感觉在欧明宗心里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被她忽略。
欧明宗心里百转千回，表面上却像无事人一般搂住欧太夫人的胳膊，安慰着说：“祖母，皇上每天日理万机，又怎么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不过随口捡了个好听的爵位罢了，祖母您想得太多了。”
“若真是如此，皇上又让朝廷上下的官员们如何自处？他们又会怎么说你？”欧太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最后又叹了一声，又把早上欧太后那番话跟欧明宗说了，脸上却露出忧虑的神色，说：“太后娘娘说的虽然在理，但祖母总觉得太委屈你了，何况现在又封了爵，虽是虚爵也难免与朝廷上有所来往，你的身份万一被拆穿便是欺君的大罪，不如……”后面几个字，欧太夫人的声音压得极低。
欧明宗的心突然一跳，连忙说：“祖母，如今孙儿封了爵，生老病死都不止是欧家一家之事，若引来太医风险更大。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祖母今天也累了一天了，不如暂且放下此事好好休息。”
欧太夫人眉头未曾舒展半分，却也只好点了点头。
从宫里回来以后，欧太夫人和欧明宗都没有向旁人提起封爵的事情，虽然仓微煜是开了金口的，还未见到圣旨便不好张扬，何况欧太夫人也根本不愿意张扬。欧明宗倒只是抱着顺其自然的心态作好当侯爷的心理准备，然而三天过去，封爵的圣旨仍然没有下来，她不由得心生疑惑，难道此事还有变故？
欧明宗坐在致远斋正堂东面的次间里，面前的红木书案上堆满了东西，卷宗、账簿、印鉴、银票、契约……
这就是欧家的全部私产。
都是最近这二十年置下的，分布于庆安、青州、陵州等地，各处都有配套的房产、铺面等，在庆安还有几间米铺，每年收入共有十几万两银子，供着欧家上上下下共五百多人的吃喝穿用，虽不至于匮乏，但这些都是祖产，掌握在欧太夫人手中动不得，剩下的才是欧明宗可以掌控的。她粗略算了一下，几百万两银子总是值的，但是，古人看重这些房产田地，随意变卖家产便是不孝，欧明宗真正能动用的也不过是库房里二十几万两现银和欧明宗名下的一些私蓄，总共也不过三十万两银子，都是她这三年存下来的。
她能用这三十万两做些什么呢？她想着，将桌上的东西一一归置，放回原来的地方，然后伸了个懒腰走出东次间。
正堂里没有人，倒是听见西边小厅里传来细微的响动，欧明宗走过去一看，是青莲、碧荷两人在里面，案上横七竖八地摆了一堆鲜花，碧荷正拿着剪刀小心地修剪一枝粉红色的芍药花，青莲则将紫色的藤萝花绕在一支拇指粗的火红色木棉花枝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插进案上一个一尺来高的天青釉花瓶中。
欧明宗眉心一展，笑问：“藤萝已经开了？”